第20章
第20章 月球、葉子、潮濕的內衣、泥土。除了鮑林和霍曼,先前的團隊又回到了萊姆的臥房。限于紐約市警察局的規定,兩位探長級的人物不敢擅自回頭偵辦這件已經沒有上級授權的案子。 “你用做色譜分析的溶液涂過那件內衣了,對吧,梅爾?” “現在得重做一次了。剛才結果還沒出來,就被他們打斷了?!?/br> 他取出一個樣本,放入色譜分析儀中。在他cao縱儀器時,薩克斯湊過來,看著屏幕上像山峰和坡谷一樣起起伏伏的剖面圖形。很像股票指數走勢圖。萊姆發現她就站在自己的床邊,似乎趁他剛才沒注意時悄悄走近。她低聲說:“我……” “怎么?” “我是個火暴脾氣,我是說,我一向如此。我偶爾會亂發脾氣,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但我就是有脾氣?!?/br> “你說的沒錯?!比R姆說。 他們大大方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萊姆想起他以前和布萊恩討論嚴肅問題的時候,兩人的眼睛總是望著他們之間的某件物體——有時是她收藏的陶瓷馬,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瓶快要見底的梅洛紅酒或夏多娜干白。 他說:“我勘察犯罪現場的方式與大多數鑒定專家不同,我需要一位在專業上沒有任何成見,同時又必須要有自己的見解的人?!?/br> 在最難捉摸的理想戀人身上,我們常能發現這種特質。堅固而又易受傷害,兩者的比例大致相當。 “我在向??绿馗本珠L報告時,只是想說明我調職的情況,我一心只想著這個,沒料到話會傳到調查局那里,讓他們過來搶走了這個案子?!?/br> “我知道?!?/br> “結果我還發了一通脾氣。我真的很抱歉?!?/br> “事情已經過去了,薩克斯。我需要有人在我有失理智的時候,當面告訴我我是個瘋子。托馬斯就會這么做,所以我才那么愛他?!?/br> “少跟我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林肯?!蓖旭R斯在房間的另一端喊道。 萊姆繼續說:“從來沒人敢對我說‘去死吧’,他們對我的態度就像走在雞蛋殼上一樣小心。我恨他們這樣做?!?/br> “照我看,你這里也不像會有許多人來跟你說話的樣子,而且已經有很長時間了?!?/br> 萊姆沉默了片刻,說:“這是實話?!?/br> 色譜分析儀屏幕上的波峰波谷終于停止了變化,定格在一個近似無限大符號的圖形上。梅爾·庫柏敲擊鍵盤,讀出分析結果?!八?,柴油,磷酸鹽,鈉,少量微生物礦物質……無法判斷它們是什么?!?/br> 到底是什么呢?萊姆心想,什么才是嫌疑犯用來傳遞信息的東西?是那件內衣,還是內衣上的液體?“繼續分析,我想看看泥土的成分?!?/br> 薩克斯把證物袋遞在他面前,里面是粉紅色的沙礫,中間夾雜著幾團泥土和圓石。 “這是牛肝土,”他立刻做出判斷,“是巖石和沙礫的混合物。只有曼哈頓的河床才有這種東西。有硅酸鈉成分嗎?” 庫柏cao作色譜分析儀?!坝?,而且含量很高?!?/br> “那么我們要找的是下城區離河邊五十碼以內的地方……”看到薩克斯一臉驚愕的表情,萊姆笑了?!斑@沒什么神奇的,薩克斯。我做過許多家庭作業,僅此而已。建筑工人在靠近水邊的深巖床區挖地基時,會用硅酸鈉混合牛肝土加入土壤中,以增強土壤的穩定性。這就意味著那個地點在下城區。好,我們再來看看那片葉子?!?/br> 她拿起裝有葉子的證物袋。 “不知道這是什么樹?!比R姆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葉子,至少在曼哈頓沒見過?!?/br> “我有一些園藝網站的網址,”庫柏兩眼盯著電腦屏幕說,“我上去瀏覽一下?!?/br> 萊姆自己以前也經常上網,在網上花費過不少時間。不過,網絡對他來說就像書籍、電影、畫報一樣,用不了多久興趣就慢慢消退了??赡芤驗樗约旱氖澜邕^于實際,而對林肯·萊姆而言,網絡歸根結底是一個完全孤獨的地方。 庫柏的屏幕閃動起來,他按下網絡連接,深入搜尋網上資料?!拔以谙螺d一些文件,可能需要十到二十分鐘的時間?!?/br> 萊姆說:“沒關系,我們先看薩克斯找來的其他線索……不是刻意布置的那些,是其余的東西。讓我們來檢查一下我們的秘密武器,梅爾?!?/br> “秘密武器?”薩克斯問。 “微量證物?!?/br> fbi特工弗雷德·德爾瑞布置十個人負責突擊行動,其他人分成兩組負責搜索和監控。身穿防彈衣的突擊隊員藏在樹叢中,汗如雨下。在街道對面一座廢棄建筑的樓頂,搜索監控組的人已經架好大耳朵和紅外線攝像機,對準嫌疑犯的住宅。 三名狙擊手各持雷明頓沖鋒槍,子彈上膛保險打開,趴在屋頂埋伏。觀察員手持雙筒望遠鏡,像助產士一樣蹲在他們身邊。 德爾瑞已經換下他那件穿著像小精靈一樣的綠外衣,改穿fbi的防風夾克和牛仔褲。他正仔細傾聽著無線電耳機中傳來的信息。 “監控組向指揮官報告,我們用紅外線掃描目標物,發現地下室有人活動?!?/br> “在干什么?”德爾瑞問。 “看不見,玻璃太臟了?!?/br> “里面只有一個人嗎?會不會有人質和他在一起?”巡警薩克斯的話也許是對的,嫌疑犯很可能已經又綁架了一名人質。 “說不好。我們只能偵測到生物體的活動和熱量?!?/br> 德爾瑞派去迂回到房子另一側的探員回報:“一樓和二樓沒有發現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車庫是鎖上的?!?/br> “狙擊手?”德爾瑞說,“報告情況?!?/br> “一號狙擊手回報指揮官,我已控制目標物正門。完畢?!?/br> 其他兩名負責守住通道和一樓房間的狙擊手也先后報告:“鎖定目標,完成封鎖?!?/br> 德爾瑞抽出他的大號自動手槍。 “好,我們有那張紙,”德爾瑞指的是搜查令,這樣他們就不用敲門了,“開始行動!第一組和第二組,散開!散開!散開!” 第一組隊員沖向正門,用破門錘撞開大門;第二組繞到后門的隊員則采取比較斯文的方法,打破后門玻璃,伸手拉開門閂。探員一窩蜂地沖進屋內,德爾瑞緊跟在最后一名突擊隊員的身后進入這幢老舊、臟臭的房子。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盡管德爾瑞對犯罪現場早已不陌生,也還是勉強忍住,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第二組在確認一樓安全后,直奔二樓搜查,同時第一小組則沖往地下室,皮靴在舊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聲響。 德爾瑞也隨著跑下臭味最濃的地下室。他聽見有扇門被撞開,接著有人大喊:“別動!聯邦警探。別動!別動!別動!” 可是當他走到地下室門口時,聽見剛才那位出聲警告的探員又以十分異常的語調叫道:“這是什么?哦,天??!” “cao!”另一個聲音也喊道,“真惡心?!?/br> “真他媽臭死人?!钡聽柸鹬淞R著。他一走進來,就被地下室的臭味熏得無法呼吸,強壓著把泛上來的東西咽回肚里。 一個男人的尸體橫陳在地板上,喉嚨被人切開,身上流淌出黑色的液體。已經毫無生氣的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可是軀干似乎被移動過,有些錯位和膨脹。德爾瑞不禁哆嗦了一下。他還沒有發展出這種免疫系統,足以面對眼前蟲蟻在尸體上橫行的景象而無動于衷。無數的蟲豸和蛆顯示,此人至少已經死亡三天以上。 “為什么用紅外線會偵測到生物反應?”一個探員問。 德爾瑞指指一只老鼠。在死者已經膨脹的大腿和腰部,都留有老鼠的嚙痕?!八鼈円恢眹谶@里,我們打攪了它們的用餐時間?!?/br> “這是怎么回事?他反被人質殺了嗎?” “你在胡說什么?”德爾瑞沒好氣地說。 “這個人不是他嗎?” “不,不是他?!钡聽柸鹫f,眼睛盯著尸體上一道很特別的傷口。 一名隊員皺著眉頭說:“不對,德爾瑞,這個人就是他。我們見過通緝照片,這個人就是彼得斯?!?/br> “我當然知道這家伙是他媽的彼得斯,但他不是我們要抓的嫌疑犯,明白了嗎?” “不是?你究竟在說什么?” 對德爾瑞來說,他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盎斓?!” 德爾瑞的移動電話突然響了,嚇了他一跳。他掀開電話蓋,聽了一會兒?!八闪耸裁??噢,真是亂上添亂……沒有,我們沒有抓住那個該死的嫌疑犯?!?/br> 他猛地關掉電話,隨手點了兩名突擊隊員?!澳銈儍蓚€跟我走?!?/br> “怎么了,德爾瑞?” “我們要去做一次拜訪。到了那邊我們應該什么態度?”兩位探員面面相覷,皺起眉頭不解其意。不過德爾瑞馬上自己說出了答案:“我們絕不要對他們客氣?!?/br> 梅爾·庫柏把證物袋里的東西抖落到白報紙上,戴上單目放大鏡檢視紙上的塵土?!斑@是磚頭粉末,還摻雜著一些別的石頭。是大理石,我猜?!?/br> 他挑起一點樣本放到載玻片上,移到復合式顯微鏡下面檢查?!皼]錯,是大理石,玫瑰色的?!?/br> “牲畜場的坑道里有大理石嗎?在你發現那個德國女孩的地方?” “沒有?!彼_克斯回答。 庫柏猜測,也許是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綁架莫娜莉時,從她住的公寓里沾過來的。 “不會,我很清楚那種德國公寓用的石料。那只是東村的廉價出租房屋,最好的石料也頂多是打磨過的花崗石。我想可能、也僅僅是可能,大理石來自嫌疑犯藏身的地點。大理石有什么明顯的特征嗎?” “有鑿痕?!睅彀赜指┥頊惤罄硎?,說。 “很好。整齊嗎?” “不太整齊,呈鋸齒狀?!?/br> “這么說,是用老式蒸氣裁石機裁出來的?!?/br> “我想是吧?!?/br> “托馬斯,寫下來?!比R姆沖著海報點點頭,指示他說,“他的藏身處有大理石,而且年代古老?!?/br> “我們何必在意他的藏身處?”班克斯看了一眼手表問,“調查局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在那里了?!?/br> “信息永遠也不要嫌多。班克斯,記住我說的話。好,我們還有什么東西?” “又有一些手套皮屑,紅色皮革。還有……這是什么?”庫柏舉起一個裝著一些木頭碎片的塑料袋問阿米莉亞。 “剃須水的樣本,從他倚靠過的一根柱子上刮下來的?!?/br> “要做一下嗅覺分析嗎?”庫柏問。 “讓我先聞一下?!比R姆說。 薩克斯把袋子拿到萊姆面前,里面裝著一小片木屑。她打開袋子,讓萊姆吸入幾口空氣。 “布拉特牌。誰會不知道這種東西?托馬斯,寫上我們這位先生用的是雜貨店買的廉價古龍水?!?/br> 庫柏大聲宣布:“又找到一根頭發?!奔紟煱杨^發放在對比式顯微鏡下檢視,“和我們先前找到的那根頭發很像,也許是同一來源。嘿,林肯,我敢保證這兩根頭發完全一樣,都是棕色的?!?/br> “頭發根部是切斷的還是自然脫落的?” “切斷的?!?/br> “很好,我們離頭發的顏色又接近了一步?!比R姆說。 托馬斯轉身要在海報上寫下“棕色”兩個字,但塞林托立刻攔住他:“這點不必寫!” “為什么?” “顯然他的頭發不是棕色的?!比R姆說。 “可是,你們剛才……” “什么顏色都有可能,金色、茶色、黑色、紅色……但絕不會是棕色?!?/br> 塞林托解釋說:“這是老把戲。嫌疑犯隨便走到一家理發店的后街,從垃圾袋里挑些頭發出來,丟在犯罪現場?!?/br> “哦?!卑嗫怂裹c點頭,用心地把這個新學到的知識存進腦子里。 萊姆說:“好吧,下一件,那團纖維?!?/br> 庫柏把纖維放到偏光鏡下檢視。他調校了幾下旋鈕,說:“雙折射率0.53?!?/br> 萊姆脫口而出:“這是六號尼龍。梅爾,它的外觀如何?” “很粗糙,有十字形裂紋,淡灰色?!?/br> “是地毯?!?/br> “沒錯。我檢索一下資料庫?!边^了一會兒,他從電腦上抬起頭,“是漢普斯特公司的產品,型號118b?!?/br> 萊姆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薩克斯問。 “這是美國汽車制造商使用最普遍的后備箱襯墊,在過去的十五年里,至少有兩百種不同型號的車輛使用這種纖維,根本無從查起……梅爾,纖維上有沒有什么東西?用電子掃描顯微鏡看看?!?/br> 庫柏把纖維移至電子掃描顯微鏡下。屏幕頓時活了起來,發出一種詭異的藍光。一絲細細的纖維,在屏幕上看起來卻像一條粗大的繩索。 “上面有些東西,是晶體,數量很多。他們用二氧化鈦祛除地毯的光澤,才可能會這樣?!?/br> “氣化它,這條線索很重要?!?/br> “纖維不夠多,林肯。要氣化非得把整根纖維都燒掉不可?!?/br> “那就燒吧?!?/br> 塞林托委婉地勸阻道:“從聯邦政府‘借’證物是一回事,但毀掉證物?這后果我就說不好了。林肯,萬一在法庭上……” “我們非燒不可?!?/br> “噢,天??!”班克斯說。 塞林托很勉強地點了頭,庫柏便把樣本放入儀器中。機器開始運轉,不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了幾道細長的柱狀圖形?!坝辛?,是一種長鏈形的聚合分子,是尼龍。但那些細小的波紋,表示還有其他東西。氯、去污劑……這是清潔劑?!?/br> “我記得,”萊姆說,“那個德國女孩說過車子里聞起來很干凈。查出這是哪種類型的清潔劑?!?/br> 庫柏把信息輸入匯集各種品牌的資料庫?!拜x澤化學公司生產,由位于泰德波羅市的拜爾汽車公司負責經銷,產品的名稱是‘泰迪可麗’?!?/br> “太好了!”萊姆叫了起來,“我知道這家公司,他們把產品批發給車隊,主要客戶是租車公司。嫌疑犯開的是租用車?!?/br> “他不會瘋狂到開著一輛租來的車去犯罪現場,對吧?”班克斯問。 “車子是偷來的?!比R姆喃喃地說,好像這個年輕人問的問題像二加二等于幾一樣幼稚?!斑€有,車牌也是偷來的。愛瑪還在聽候我們的命令嗎?” “這時候她大概已經下班了?!?/br> “把她挖起來,叫她立刻開始調查赫茲、艾維斯、國際等租車公司,調出車輛失竊的資料?!?/br> “好的?!比滞须m然滿口答應著,但口氣還是有點不自在,也許是聞到房間里的空氣中還殘留有聯邦證物被燒掉后的臭味。 “腳印呢?”薩克斯問。 萊姆檢視著她舉在手里的腳印拓本。 “他穿鞋的方式很特殊。你看看腳掌下足趾跟部的位置,外側都被磨平了?!?/br> “他是內八字?”托馬斯大聲說。 “有可能,但如果是內八字,鞋跟部分也應該有相應的磨痕,但它沒有?!比R姆研究著鞋印?!耙艺f,他是一個愛讀書的人?!?/br> “讀書?” “你坐到那邊的椅子上,”萊姆對薩克斯說,“身體伏向桌面,假裝你在看書?!?/br> 她坐下了,然后抬起頭?!斑€有呢?” “假裝你在翻動書頁?!?/br> 她照做了,連續做了好幾次,才又抬起頭。 “繼續做,你現在看的是大部頭的《戰爭與和平》?!?/br> 她不停地憑空翻動書頁,頭越垂越低。過一會兒,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她自然而然地縮起腳,雙腿在足踝的位置交叉,鞋子只剩下外側邊緣的地方接觸到地面。 萊姆指出這一點?!巴旭R斯,把它加到一覽表上,不過最好還是加個問號?,F在,讓我們看看指紋?!?/br> 薩克斯說那枚完整的指紋她沒有帶回來,那枚他們借以查出嫌疑犯身份的指紋?!斑€在聯邦大樓?!?/br> 但是萊姆對那枚指紋沒有興趣,他要看的是另一枚,薩克斯從德國女孩脖子上采下的那一枚。 “無法掃描,”庫柏宣布,“這枚指紋的完整程度連c級都不到,我無法對它做任何判斷?!?/br> 萊姆說:“我沒興趣比對指紋,我感興趣的是上面的道道?!痹谑种付堑恼醒?,有一道月牙形的痕跡。 “那是什么?”薩克斯問。 “我猜是一道疤痕?!睅彀卣f,“是舊傷。傷口很深,有可能深達骨頭?!?/br> 萊姆回想著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各樣的皮膚疤痕和瑕疵。過去,在秘書作業和電腦輸入還沒有普及之前,能由一個人的手部特征很容易地判斷出他是從事哪方面的工作:指尖變形的是手工打字員,手掌被縫紉機或補鞋針刺過的是裁縫或鞋匠,手指有凹痕或墨水漬的是速記員或會計,被紙張割破過手的是印刷工人……根據手上傷疤老繭的特征,能分辨出從事不同職業的人。 但是,眼下這個傷疤卻透露不出任何線索。 至少在目前毫無幫助。除非等到他們已經有了嫌疑對象,才能拿這個疤痕和他的手掌比對。 “還有其他東西嗎?膝蓋印。這是很好的證物,可以讓我們知道他穿什么褲子。拿起來,阿米莉亞,舉高點!寬松型長褲。上面有很深的皺褶,所以是天然纖維。在這個季節里,我敢說那一定是棉布,絕不會是羊絨。當然,也不大可能是絲,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穿絲制長褲了?!?/br> “布料很薄,不是粗紋棉?!睅彀卣f。 “這是運動服?!比R姆得出結論,“托馬斯,把這點加到一覽表上?!?/br> 庫柏回頭看看電腦屏幕,又輸入一些指令?!澳瞧~子的運氣不佳,史密森研究所的資料庫里找不到和它同樣的葉子?!?/br> 萊姆把頭靠回到枕頭上。他們還剩多少時間?一小時?兩小時? 月球、泥土、鹽水…… 他看見薩克斯一個人走向房間角落,低著頭,長長的紅發直瀉下來,幾乎垂到了地板。她正望著一個證物袋,緊皺眉頭,凝神沉思。萊姆自己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次擺出同樣的姿勢,一心想著…… “報紙!”她突然抬起頭喊道,“哪里有報紙?”她的眼神充滿了狂熱,從一張桌子掃向另一張?!敖裉斓膱蠹埬??” “怎么了?”萊姆問。 她從班克斯手上一把搶過《紐約時報》,快速翻閱著。 “那液體……內衣上的,”她對萊姆說,“會不會是海水?” “海水?”庫柏注視著色譜分析儀列出的成分表,“有可能!里面有水、有鈉、有其他礦物質,還有油、磷酸鹽。這是受到污染的海水?!?/br> 薩克斯的目光與萊姆碰到了一起,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喊出:“漲潮!” 她拿起報紙,翻到氣象預報欄。上面有一幅月相圖,和在犯罪現場找到的那個圖案一模一樣。在這幅月相圖下,是今日的海潮漲落表?!霸龠^四十分鐘,今天的海水就漲到最高潮了?!?/br> 萊姆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惱怒過,惱怒自己的失算?!八讶速|溺死。他們就在下城區的某個碼頭?!彼^望地望著曼哈頓地圖,這一帶綿延的海岸線足有好幾英里長?!鞍⒚桌騺?,又到你開賽車的時間了,你和班克斯到西岸去。朗,你負責東岸,在南街海港一帶搜索。還有梅爾,趕快找出這片葉子到底是他媽的什么東西!” 一道浪花打在他低垂的頭上。 威廉·埃弗雷特睜開眼睛,一股寒冷的海水立即涌入他的鼻腔。海水像冰一樣冷,他感到自己本來就有毛病的心臟正在吃力地搏動著,拼命要把溫暖的血液送到他的全身。 他剛才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但就像那混蛋折斷他手指的那會兒一樣,此刻他的意識又恢復了清醒。他突然想到已故的妻子——不知什么原因,他想起他們過去的旅行。他們去過吉薩、危地馬拉、尼泊爾,甚至還去過德黑蘭(就在大使館被占領前一個星期)。 有一次,他們搭乘中國東南航空公司的航班,從北京起飛后不久,兩臺引擎就壞掉了一臺。伊芙琳當時把頭壓低,做出墜機姿勢準備等死,眼睛卻一直瞄著一份隨機贈閱雜志的文章標題。那篇文章警告說,飯后喝熱茶會影響健康。事后,在新加坡拉弗爾斯飯店的酒吧里,她把這件事告訴他,兩人都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直到淚水涌出了眼眶。 他又想到歹徒冷酷的眼神,想到他的牙齒,他厚重的手套。 現在,在這個恐怖的由水構成的墳墓中,一陣難以承受的痛苦從他的手臂升上來,直達他的下顎。 這陣痛楚是來自折斷的手臂還是受創的心臟?他也說不清。 或許兩者都有。 埃弗雷特閉上眼睛,直到這陣疼痛感消退后才又睜開。他望望四周,他被銬在一個已經廢棄的碼頭下的支柱上。一段朽木從碼頭邊緣突出來,指向翻涌的海水,現在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到六英寸,河上船只與澤西工業區的燈火就順著這狹小的縫隙照射過來。海水已漫到他脖子下面,雖然他的頭部距離上面的碼頭只有幾英尺,但他被牢牢地銬在那里,無法掙扎著向上爬。 從手指上又傳來一陣疼痛,痛得他昏了過去,頭部徑直扎向水里。慢慢一鼻子的海水嗆得他不停地咳嗽,又逼著他清醒過來。 接著,月球引力又把海平面拉高了些。一個大浪打來,這個狹小的空間頓時被海水湮沒,一片黑暗。他迷迷糊糊地聽到浪花咆哮的聲音,還有他自己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呻吟聲。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知道自己再也無力把頭抬離油膩膩的水面。他閉上眼睛,絕望地把臉貼在那根光溜溜的黑色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