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大多數人對這聲短促而微小的金屬脆響不以為然,會將它與辦公樓里的其他響動一起,當成這座城市的喧鬧背景。 然而,對薩克斯來說,她能清晰地聽出,這聲音顯然是一把自動武器里的擊針簧撞針發出的,撞針擊發了子彈火帽,但子彈啞火了,或者是根本就沒有子彈,是放空槍的聲音。這種特別的聲音,她在用自己的手槍,或是在其他警察用槍時,已經聽過上百遍了。 通常,緊接在這種撞針聲之后的是——射手將啞彈退出,將彈夾中的下一顆子彈上膛。很多情況下——就像現在——射手在慌亂間給槍重新上膛時,會很麻煩,因為要清理槍管,還要快速地填充新彈。死生一線,說的就是這種時刻。 一切都僅僅發生在分秒之間。薩克斯松開了手中用來收集痕跡的滾刷,右手伸向后胯處——她時刻謹記槍套的準確位置——隨后立刻轉身,半蹲身體,擺出戰斗射擊姿勢。薩克斯單手握著格洛克槍,槍口指向射擊聲響起的方向。 薩克斯余光所見,在她的右側的辦公區,羅恩·普拉斯基顯然被她嚇了一跳,此刻正神色慌張地看著她舉起的武器,驚疑不定,不明白她這是在做什么。 而離薩克斯五六米遠的地方,丹尼斯·貝克錯愕地睜大了眼睛。他雙手戴著手套,手里握著一把迷你手槍,薩克斯判斷那是一把點三二口徑手槍,槍口也正對著她的方向,貝克的手還保持著拉槍栓的姿勢,奧陶加mkii型手槍,正是萊姆猜測的鐘表匠使用的手槍型號。 貝克無措地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他忘了說話?!拔衣牭叫﹦屿o,”他立刻鎮定下來,“我以為他回來了,鐘表匠?!?/br> “你開槍了?!?/br> “我沒有,我就是在給槍上膛?!?/br> 薩克斯看了一眼貝克腳下的地板,那里明明白白地躺著一個彈殼。這沒有別的解釋,他一定是開槍射擊了,然后子彈啞火,他將子彈退了出來。 貝克左手握著點三二口徑迷你手槍,右手垂在了身側:“我們必須得小心些,我覺得他可能回來了?!?/br> 薩克斯將槍口瞄準了他的胸口。 “別妄動,丹尼斯?!彼_克斯說著,朝貝克后胯一側點了點頭,貝克的配槍就別在那里,“我會開槍的。我猜你西裝里穿了防彈背心,所以,我第一槍會打在你胸口,但第二和第三槍會瞄得高一點。那樣可就糟了?!?/br> “我……你不明白?!必惪说纱罅搜劬?,慌亂起來,“你得相信我?!?/br> 若是凱瑟琳·丹斯聽到這話,會不會說,這是騙子典型的狡辯之詞呢? “這是怎么了?”普拉斯基在旁問道。 “別動,羅恩?!彼_克斯命令道,“他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把你的槍拿出來?!?/br> “普拉斯基,”貝克立刻說道,“別聽她胡說,事情不對勁兒?!?/br> 但薩克斯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菜鳥巡警如她所說,拿出了手槍,并指向了貝克的方向。 “丹尼斯,照我說的,把點三二放在桌子上。然后,用你的左手把配槍拿出來——只能用你的拇指和食指。把它也放在桌子上,再退后五步,趴下。好了,聽清楚了嗎?” “你不明白?!?/br> 薩克斯冷靜地說道:“我不需要明白,我只需要你按照我所說的去做?!?/br> “但是——” “按我說的,現在就做?!?/br> “你瘋了?!必惪撕暗?,“你這是在針對我,打從你知道我在調查你和你的老相好以后,就開始故意抹黑我……普拉斯基,她會殺了我的。她已經失控了,不要連你也被她騙了?!?/br> 普拉斯基說道:“你已經聽到了薩克斯警探的指令,如有必要,我會對你采取行動,強制解除武裝?,F在,長官,你選擇用哪種方式?” 他們僵持著,沒有人動作。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卻像是幾個小時一般漫長。 “媽的?!必惪税此_克斯所說,把手里的槍放在地上,“你們倆都有大麻煩了?!?/br> “把他銬起來?!彼_克斯對普拉斯基說道。 普拉斯基將貝克雙手反剪,在身后銬住。 “搜他身?!?/br> 薩克斯抓起摩托羅拉對講機,說道:“警探五八八五呼叫豪曼。請回答,完畢?!?/br> “請講,完畢?!?/br> “我們這邊有新的進展,我抓住了一人,已經將其制伏并銬住。我去讓人把他帶到樓下?!?/br> “出了什么事?”緊急勤務小組組長問道,“是罪犯嗎?” “這問題問到點子上了?!彼_克斯一邊回答,一邊將手槍收回了槍套。 * * * 案件中的這一反轉,致使中城區辦公樓前出現了一副新面孔。就是在這棟樓里,副警監丹尼斯·貝克被當場發現預謀殺害阿米莉亞·薩克斯和羅恩·普拉斯基。 來人正是萊姆,他通過觸屏控制板cao控著輪椅,沿著路邊的人行道駛向辦公大樓。貝克就坐在附近的一輛警車后座上,戴著手套,面色蒼白,眼睛死死地看向前方。 起初,他說薩克斯拿槍瞄準他是因為尼克·卡瑞里的事。于是萊姆決定與上級聯絡,確認這件事情。他詢問了紐約警局的高級警官,想打聽是誰發了那封委派貝克調查的任務郵件,結果發現,這一切都是貝克提出來的。他對上級表示薩克斯可能與一位有前科的腐敗警察保持著聯系。警局高層從來沒發過這封郵件,那是貝克自己偽造的。一切都是貝克一手策劃的,這樣一旦他背地里調查薩克斯的事情敗露了,就可以用這個借口蒙混過關。 萊姆繼續cao控著輪椅,靠近大樓,來到了塞利托和豪曼臨時設立的任務指揮點。萊姆的輪椅停了下來,塞利托走上前,向他說明了樓上的情況,但他隨后又說道:“我不明白,就是搞不明白?!笨嗟木饺啻曛鴽]戴手套的雙手,抬頭看向冷風中清澈的天空,仿佛此刻才意識到,這是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而之前他查案的時候,從未注意過天氣的冷熱。 “你在他身上搜到什么了?” “只有那把點三二口徑手槍,還有一副橡膠手套?!逼绽够卮鹫f,“還有一些隨身物品?!?/br> 過了一會兒,阿米莉亞·薩克斯也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個裝著十幾個證物袋的收納箱。她剛剛去搜查了貝克的車:“事情到現在,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纯催@個,萊姆?!彼龑⒆C物袋一個個展示給萊姆和塞利托看。里面有可卡因、五十萬美元現金、一些舊衣服、曼哈頓一些酒吧和俱樂部的消費收據,其中包括圣詹姆斯酒吧。薩克斯單獨舉起了一個看起來空空如也的袋子給萊姆,仔細看過之后,他認出了里面細小的纖維物質。 “地墊上的?” “沒錯,棕褐色的?!?/br> “可以打賭,肯定是那輛探路者車上的?!?/br> “我也是這么想的?!?/br> 又一個證明貝克和鐘表匠有關系的證據。 萊姆點了點頭,盯著這個單薄的塑料袋,袋子在冷風中搖擺。他可以感覺到滿足感涌上心頭,那種拼圖一塊塊拼在一起,整幅畫面即將顯現的滿足感。他將輪椅搖向貝克乘坐的警車,透過半開的車窗,對貝克喊道:“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在一一八分局工作的?” 男人目光冷漠地回視刑偵專家,說道:“去你媽的,我跟你們這群混蛋沒什么好說的,這都他媽的是胡扯,有小人陷害我?!?/br> 萊姆轉頭對塞利托說道:“打電話給人事部,我想知道他之前在哪兒工作?!?/br> 塞利托按他說的做了,只見他與電話中的人簡短地交談了幾句之后,抬起頭說:“查到了。他在一一八分局的毒品和兇殺案調查組干過兩年,三年前升到了警局總部?!?/br> “你是怎么認識鄧肯的?” 貝克此刻又靠回了后座上,像之前一樣,目光盯著前方,一言不發。 “好吧,這算是我們案子的殊途同歸處吧?!?/br> “什么同歸?” “殊途同歸,就是一次相遇,朗,事件的交匯點。你平時都不讀讀書嗎?” 塞利托嘟囔著:“什么叫我們的案子???” “多明顯啊,當然是薩克斯調查的一一八分局案和鐘表匠的案子。它們并不是兩起相對獨立的案件,你也可以說,這兩起案子就像是一把刀兩側的刀刃?!比R姆覺得自己的比喻很有意思。 根本就不用分什么自己的案子和另一件案子。 “你想不想解釋一下,這是什么情況?” 這難道還需要他解釋嗎? 阿米莉亞·薩克斯說道:“貝克也是一一八分局腐敗案中的一分子。鐘表匠就是他雇來的,想要把我除掉。因為他知道,我早晚會查到他頭上?!?/br> “所以,這也側面印證了,‘丹麥王國里出了壞事’?!?/br> 這次輪到普拉斯基沒聽懂了,他疑惑地問道:“丹麥王國?歐洲的那個?” “對,就是莎士比亞寫過的那個,羅恩?!狈缸飳W家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說。當然,在看到普拉斯基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后,萊姆便不打算給他講明白了。 薩克斯接著說道:“他的意思是說,一一八分局里確實有些很重大的腐敗瀆職問題,不單單是掩蓋了巴爾的摩黑幫和里奇灣犯罪團伙的罪行,不止這些?!?/br> 萊姆抬起頭,不經意地打量著眼前的辦公大樓,對薩克斯說的話點了點頭,他似乎是忘記了周遭的寒意和冷風。當然,還有好多問題沒有答案。比如,萊姆現在已經無法判斷,文森特·雷諾茲是否真的是鐘表匠的同伙,或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過是被人設計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那筆貝克他們勒索來的贓款到底流向哪里了?萊姆問:“你在馬里蘭州的同伙是誰?共犯都有誰?是犯罪組織還是別的什么人?” “你聾了嗎?”貝克大喊,“我他媽一個字都不會說的?!?/br> “把他帶回警局?!比袑φ驹谲囘叺膬擅簿f道,“先以蓄意傷人罪拘留他,我們過后會找到他別的罪行?!币恍腥丝粗d有貝克的巡邏車離開后,塞利托搖頭說道:“上帝啊?!本侥钸吨骸斑@次是我們運氣好?!?/br> “運氣好?”萊姆喃喃道,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是啊,鄧肯沒有殺害任何人。還有——阿米莉亞當時就是個活靶子,要是貝克那一槍沒有啞火……”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大家都知道,他要說的是差點發生的悲劇。 林肯從不相信運氣這種說辭,就像不相信鬼魂、飛碟一樣。他開始質疑,運氣和已經發生的事情有個鬼關系?但這話卻始終沒有從他的口中說出。 運氣…… 突然間,無數想法猶如一群蜂巢中的蜜蜂,一股腦兒地涌現了出來,在他周圍吵嚷著,籠罩了他。萊姆皺起了眉頭?!安粚艃骸彼曇舻土讼氯?,最后低語道,“鄧肯?!?/br> “怎么了,林肯?你還好嗎?” “萊姆?”薩克斯喚他。 “噓……” 萊姆遙控著輪椅緩慢地轉了一圈,他看了一眼辦公樓旁邊的大樓,然后看了看那些證物袋,還有箱子中薩克斯收集到的其他證物。萊姆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隨后說道:“把貝克的那把槍給我?!?/br> “他的配槍嗎?”普拉斯基問道。 “當然不是。另外一把,那把點三二口徑的。他回到現場時帶著的那把?!?/br> “拆卸槍支?!?/br> “我拆?”菜鳥巡警問。 “她來拆?!比R姆朝著薩克斯點了點頭。 薩克斯在人行道上鋪了一層塑料布,將手上的皮手套換下來,套上一副橡膠手套,幾秒鐘后,便將那把點三二口徑的手槍拆卸開來,槍械的零件擺在了地上。 “把零件一件一件地舉起來給我看?!?/br> 薩克斯照做了,某一刻,他們的視線相對了。薩克斯說道:“有意思?!?/br> “好了。菜鳥?” “是的,長官?” “我要和法醫通話,去聯系上他?!?/br> “好的,當然,那我該去打電話嗎?” 萊姆嘆了口氣,口中呼出了一道白氣:“你也可以給他發電報,去他家敲門找他。但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你的……手機,打給他,而且必須找到他。我需要他?!?/br> 年輕人拿出了手機,開始撥號。 “林肯,”塞利托問,“這是怎么——” “我還需要你替我辦件事,朗?!?/br> “可以,什么事?!?/br> “在街對面,有個男人在看著我們,巷子口那里?!?/br> 塞利托轉頭看去:“看到了?!蹦莻€男人很瘦,盡管街上很暗,他臉上卻戴著一副遮陽鏡,還戴了一頂帽子,穿著牛仔褲,皮外套,“看著很眼熟?!?/br> “請他過來,我想問他幾個問題?!?/br> 塞利托笑道:“凱瑟琳·丹斯對你影響不小啊,林肯,我以為你不相信目擊者呢?!?/br> “哦,我覺得,在這件案子里,最好還是破個例?!?/br> 高大的警探聞言聳了聳肩,問他:“那男人是誰?” “我可能猜錯了?!比R姆用一種很少有的語氣說道,“但我有種感覺,他就是鐘表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