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御街行終上
廢太子的死訊三日后便已傳遍了洛都的大街小巷,一時間蓋過了前些日子與洛河浮尸相關的各種傳聞。 …… “廢太子死了,就在我們前往廷尉寺的那晚?!?/br> 風茗如往常一般抱著賬目推門走入廂房之時,正見沈硯卿神色略顯嚴肅地翻閱著近來商會各處搜集到的消息。 她腦海之中神思不屬地掠過了那晚的種種,終究還是將賬目放在了書桌之上,微微笑道:“這事如今已經傳遍了洛都,聽聞是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痢疾。即便是長秋宮蓄意加害,先生又何必……如此嚴肅?” “你想得還真是簡單?!鄙虺幥湟娝绱?,也不由得輕笑一聲,取過方才她放下的賬目,輕輕地敲了一下她的發頂,“天機多半是死于趙王和風城合謀的掉包與囚禁,而捅出此事的人與長秋宮皆可由此坐收漁利。但就在這時候,廢太子暴斃,嫌疑最大的又是長秋宮?!?/br> 風茗恍然明白過來,卻又旋即更為迷惑:“先生的猜測是,有人乘機挑起了長秋宮對廢太子的疑心使得她必須動手——等等,為何是趙王?” 沈硯卿一時不免啞然,半晌才失笑道:“風茗,多關心關心此前此后的朝局?!?/br> “哦……好……”風茗向著他眨了眨眼,輕輕點頭,“總之,是說有著南城支持的趙王因為浮尸之事,忍不住想要動手了?” 沈硯卿頷首笑道:“那晚趙王一方派來的大多是風城之人,故而這個‘忍不住’的日子究竟還有多久,也不好妄斷?!?/br> “先生打算借那時的機會再對南城動手?” 沈硯卿卻是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算是吧?!?/br> 風茗細細地思索了一番,再次追問道:“但先生方才又提到了‘捅出此事的人’,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那晚我和他們連照面也不曾打過,何來眉目?”沈硯卿說到此處停頓了許久,眼見風茗似是要露出迷惑憂慮之色,這才似笑非笑地接著道,“不過依照玉衡傳來的密信所言,她倒是對此有不少收獲——依她所見,那一方若非秦家,便是河間王蕭家了。而她更傾向于猜測是河間王或是二者合作?!?/br> “原來如此?!憋L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微笑起來,“那晚若非有她,我不知會在停尸的廂房里困上多久?!?/br> “長秋宮派人前去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不知的是她的計劃是否因此而有所變動,又究竟向長秋宮透露了幾分實情?!鄙虺幥湔f罷,略一斟酌,忽而又道,“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對玉衡此人印象如何?” 玉衡那張漫不經心的清雋笑臉在風茗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她略微愣神了片刻,而后如實道:“平日里總有些玩世不恭,不過與她共事的幾次都意外地周到順遂。想來她若不是身在繡衣使,會很討人喜歡吧?” “……討人喜歡?”沈硯卿似有些許訝異,“倒是在她身上難得一見的評價。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在大事上確實頗有拿捏?!?/br> “但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不敢也不能再多親近一分。這樣的感覺有些像……” 風茗正苦于不知如何描摹這種莫名的警惕感,卻驀然想起了那晚讓她有同樣直覺的另一人。 而沈硯卿聽得她的這半句話,已然微微頷首,道:“你有這樣的警惕便好?!?/br> “此話怎講?”風茗亦是驚訝于沈硯卿的這句話,“我聽她曾稱先生為‘師兄’,你們應當……并無太多背道而馳之處吧?” “你還是太過想當然了?!鄙虺幥鋼u了搖頭,低聲道,“時過境遷……她可是個極冷靜又極瘋狂的人,你若是走得太近了,小心被連累誤傷?!?/br> “先生既然這樣說了,風茗斷然沒有去偏信他人的道理?!甭牭么搜?,風茗亦是不覺眸色微沉,思索了良久,又道,“只是先生如今仍與她互通消息……看來是有十足的把握?” “以她往日的身份,如今究竟想做些什么,我還是有把握的?!鄙虺幥湮⑽⑿α诵?,示意她不必憂心,“當然,想來她也對我的目的一清二楚——既然都是在針對昔日的罪魁禍首,她自然不會玩什么花招。但其他的,便不好說了?!?/br> 風茗不由得笑道:“聽先生說來,倒好似她才是最危險之人一般?!?/br> “從當年之事中以一己之力活下來的,都不會簡單?!闭f到此處,沈硯卿將手中的賬目簿隨意地卷了卷,復又揚了揚唇角玩笑似的說道,“至少不是你這樣諸事順遂的小姑娘能看透的?!?/br> 風茗抿著唇了無震懾力地剜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伸手抽過了他手中的賬目簿:“我算是發現了,沈先生就是為了再調侃我這么幾句?!闭f到此處,她也不覺笑了笑,又道:“先生若是當真覺得我應對不暇,不如再教幾招——那晚用的拂xue之術如何?別以為我連南城那人尸體上的異狀會看不明白?!?/br> “……真是無趣,怎么去了玉衡那兒一陣子,還學會了逞這些口舌之快了?”沈硯卿似是很有效無奈,“依我此前在秦風館所見,即便這幾日教會了你,臨敵之時也多半會偏得失了準頭?!?/br> 這一次不待哭笑不得的風茗再開口反駁,他便旋即又笑道;“短劍隨身帶著么?待今晚打烊之后,去中庭教你一些容易上手的吧?!?/br> …… 陸秋庭開啟卷宗庫的門時,正看見了蘇敬則的身影。 “洛陽宮有令,整理出今年三月之前洛都失蹤之人相關的報案卷宗,明日朝會前便要送去?!彼m是有幾分驚訝,卻也還是如常開口吩咐道,“雖說并不算久遠難覓之事,還是該多些人動手早些做完才是?!?/br> “陸寺卿?!碧K敬則聞聲向他看了過來,而后微笑著行禮,“既然是長秋宮的急命,下官自當盡力?!?/br> 陸秋庭淡淡地掃過他的站立之處,隱約記得那里存放的卷宗也并不算十分久遠:“這間卷宗庫存著的卷宗只是些年月久些的冗雜小案,平日里倒是很少會有人前來?!?/br> “不論陸寺卿相信與否,下官想要查閱的案子與長秋宮的目的確有幾分關聯?!碧K敬則倒也不隱瞞什么,從容地合上了手中翻閱過大半的一冊卷宗,遞給陸秋庭。 陸秋庭接過卷宗,粗略地瞥過封面上的正楷標題:“懷秀園?為何斷定這里有長秋宮想知道的事?” “起初不過是因為時間相近,而被害之人又與風城那邊頗有些生意往來?!碧K敬則解釋道,“如今再回看時,倒是別有發現——兇手來自于死者合作多年的雪嶺,而這之后繡衣使派遣人手北上追蹤時,兇手們的蹤跡卻是恰巧斷在了風城掌控下的高闕關外?!?/br> 那時懷秀園的案子到底是由廷尉寺審理,故而繡衣使在高闕關碰壁之事也被當做追捕的結果記在了卷宗之上。 “這與長秋宮的目的有關?”陸秋庭沉吟了片刻,“不論怎么看,她多半只是知道了天機之事,試圖亡羊補牢一番罷了?!?/br> “但陸寺卿不覺得奇怪么?枕山樓對風城那晚的行動似乎一無所知,那么與趙王合謀的風城之人必然來自司州之外。這樣的一群人很難長久在洛都之中蟄伏,多半需要有第三方勢力為之傳信?!?/br> “你想說的是雪嶺?若說他們與高闕關的風城之人沆瀣一氣擋回繡衣使,也不無可能?!?/br> “又或許雪嶺只是知曉如何蒙混過關——畢竟風城之內的嫌隙比之洛都也并不遜色?!?/br> 陸秋庭對他今日的直白之語頗有些意外;“你打算上報于長秋宮?” “只怕不行?!碧K敬則微笑著搖了搖頭,“雖然這猜測絕非無中生有,到底也不過只是空xue來風,難以信服——閑談了許久,下官也該盡快去為長秋宮尋來那些卷宗了?!?/br> “真是隨意的理由?!边@番說辭陸秋庭自然不會全然相信,見蘇敬則似打算如無事發生般就此離開,他略有幾分冷意地笑了一聲,“蘇少卿不必著急,本官還有一問——趙王與風城合謀的猜測、枕山樓對風城行蹤的不知,你又是從何處推斷而來?” “陸寺卿方才似乎并不驚訝,對那晚的不速之客豈不也是早已有此看法?何況下官此前多多少少也與枕山樓有些來往?!北M管此刻可以算作是在被逼問,蘇敬則仍舊不顯慌亂,甚至還隱隱有幾分僭越地反詰道,“若是一定要追究,與枕山樓素無交集的陸寺卿也會顯得很反常吧?” “枕山樓中恰有……”陸秋庭不著痕跡地猶豫了片刻,隨機便接了下去,“一位舊知交罷了。此事之中枕山樓與廷尉寺的處境只在伯仲之間,我自然一問便知。而閣下的行跡,不是第一次令人生疑了?!?/br> “舊知交啊……”蘇敬則的話語之間忽而便淡去了方才隱隱的鋒利之氣,笑得從容溫和一如尋常,“年初家師入京時應當與您會過面,想來他也絕不會對下官之事只字未提——陸寺卿,不,霜降前輩,何必偏偏要逼迫晚輩親口承認呢?” 陸秋庭沉默了片刻,分明在對方波瀾不驚的眼中瞥見了些許執著,不禁嘆道:“不是逼迫,而是為了讓你明白,我們作為你口中的‘前輩’,還沒有無能到需要后來者為這力所不能及之事涉險?!?/br> 這一次換做了蘇敬則默然許久,方才輕輕牽了牽唇角:“……多謝?!倍?,他又微微行禮,又道:“若是無事,下官便先去整理長秋宮需要的卷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