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御街行第六折上
舊書房內外變故頻出之時,別處也是同樣的不太平。 …… “出來!” 門外之人的身形極為靈活,在玉衡破門而出時,幾番騰挪之間已然躍上了對面的屋頂。玉衡自知此刻一旦猶疑便再無機會,一時也顧不得知會蘇敬則,眨眼間已然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此時正值中夜,一輪半缺的下弦月幽幽地掛在屋頂之上,而銀白黯淡的月中又有兩道黑影于起落之間幾近無聲地疾掠而過,有如幻影。高高低低的各色屋檐在他們腳下急速退去,不多時腳下便已是一片空曠。 那人見得鬧市遠去,便也就借力一縱身點落在底。 玉衡自然是緊隨其后,在足尖落地的一瞬便拔劍而出。墨色的鋒刃于月色之下悄然一轉,竟泠泠地折射出一道瞬息而逝的冷芒,直指那人的后心。而那人則是身形匆匆一閃,避開劍刃后又順勢向一旁翻轉了數步,這才站定下來。 彼時兩人正身處于一片蕭蕭疏疏的林中,枝頭將綻未綻的梅在弦月之下似是泛著熒熒的夜光,而林間地上落滿了層層疊疊的枯葉斷枝,每當足尖點落之時仍有極輕的簌簌聲。 玉衡見得那人止了步子,便也在隨手挽了個劍花后將劍鋒向后一斂,冷眼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而對方在短暫的對峙之后身形倏忽向前一動,一劍已帶著凜然的夜風破空刺來。 “?!?。 劍鋒相觸的輕響之間,似有寒芒迸裂而出。玉衡的步法之間了無防守退避之意,長劍一橫之間擋住了對方的攻勢,而后蓄力一推,簌簌的腳步聲之間,兩人便是各自退避了數步。而對方仍舊是執劍小心地戒備著,一言不發。 “閣下真是好興致,還特意選在了這等‘花前月下’之地?!庇窈獾挂膊患庇诖蛱綄Ψ降牡准?,只是不緊不慢地笑著,言語之間很有幾分戲謔與輕佻,“只不過如今正值寒冬肅殺之時,恐怕還不是幽會的好時候呢?!?/br> “……”對方聽得這不循常理的話語,身形很明顯地僵了僵,而后再次提劍發起了攻勢。 玉衡側身一閃,而后一劍疾電般刺出,了無半點花招地直取對方咽喉。那人于半空之中急急變招,卻不意她也是劍鋒一轉,直挑他的手腕。對方再次閃身騰挪,退避了三兩步后索性一縱身,跳上了身側遒勁的樹干之上。 玉衡亦是傾身前掠,躍上了與他正面相對著的另一處枝頭。 夜風習習,樹枝在這驟然的重量之下猛地顫動起來,抖落枝頭的花苞紛落如雨。 盡管須臾的過招之間手中出劍凌厲,玉衡卻仍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似笑非笑地繼續調笑著:“閣下若是真心傾慕,何不待得立春過后天氣轉暖,再擇一花好月圓之日暢談一番?執著于今日,倒讓我甚是為難呢?!?/br> 對方依舊冷然相對,足尖輕點之間身形已向著玉衡急掠而來,一劍向著她的腰身平削而出。玉衡仍是全然不留任何退避的余地,旋身一躍直指對方空門 。待得那人再次反手應對之時,又驟然變招對著他的劍身凌厲一挑。 極暗的劍身之上流動著極亮的光華,直欲破開洛都之中的昏昏夜色,驚起寒鴉四散飛去。 “嘖,當真是……頗為執著?!?/br> “……” 兩人于花樹之間翩轉纏斗起來,劍刃相觸的乒乒乓乓 之聲不絕于耳。與沈硯卿的風格截然相反,玉衡的每招每式之間全無紛繁的花式,身法亦非閑庭信步的瀟灑從容,反倒是不留余地似的凌厲與凝練。哪怕對破綻了無掩飾,那幾近于玉石俱焚的風格也總讓人多有顧慮。 數番來回交手過后,對方再次變招,將劍一偏抵住玉衡的攻勢,又借勢斜刺而出指向她的心口。然而劍尖未至便已因他處的一時疏忽,驟然被玉衡一腳橫踢中小腹,于半空之中失衡退至地面,向后略微趔趄了片刻,在一株梅樹之下穩住了身形。 玉衡毫不猶豫,旋即便已疾速掠過來,身形隱于花樹的陰影之中,唯有劍尖微顫著破空而出,載著溶溶的月光一瞬間搖曳出無限迷離碎光,頃刻間已然如掰碎了沉入粼粼波浪間的漫天霞光一般令人目眩,又如瞬間化作了萬千鋒刃,虛虛實實之間自四面八方直擊對方面門。 她這一擊的劍意已不再與先前一般如驚電破夜轉瞬即逝,紛繁的劍光在這一霎已堪比破曉時的曙色。 而那人卻好似早有準備一般,閉目靜聽著耳畔的風聲,而后果斷地對著其中的一處橫劍一擋。 豈知劍刃在抵上他劍身的一瞬間,壓迫性的力道已然飛速撤去,而四下靜謐得唯余風聲。他心道不妙,再欲睜眼之時,玉衡已然帶著凜冽的殺意鬼魅般地閃現在了他的身后。 他所看不見的是,身后的長劍之上,月光流淌著湮滅于劍尖,如暮光隱于長夜,又似化作了凌厲的劍風,如跗骨之蛆一般隨著劍意更甚的鋒刃直抵在了他的后頸,卻也沒有再推進一分。 林間在這一瞬重歸于寂靜。半邊弦月依舊灑落著流水輕紗般的光芒,而宛如罩在重重帷幔之中的梅樹卻已在一片朦朧之中花落如雨。 “既然是‘幽會’,便總該有些旖旎浪漫之物,閣下以為這樣如何?”玉衡施施然地牽起了唇角含笑發問,而瀲滟的眸光中卻仍舊是化不開的冷意,“不回答的話便是不滿了??磥怼疫€需補上幾泓艷麗的顏色?” 說話之間,她又頗為閑逸地微微踮了踮腳,抬手便拈起了落在對方發上的幾瓣梅花,放在掌中心不在焉地玩弄著。 對方終于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忍無可忍之意:“廉貞,你夠了?!?/br> “原來是破軍啊……”玉衡仍舊是漫不經心地笑著,目光有幾分迷蒙地落在了那顆充作劍格的墨色玉石之上,言語之間依舊是帶著別樣的深意,“真是看不出來,你有這樣的心思?!?/br> “你……鬧夠了沒有?!”破軍有幾分尷尬地低聲詰問了一句。 “還真是不領情啊……”玉衡輕哼了一聲,語調便驟然冷了幾分,“如今繡衣使雖然變動良多,卻仍舊效力于長秋宮——想不到在這浮尸之事中,你還別有貳心?!?/br> “廉貞,少裝出這副忠心耿耿的模樣,這不是你會做的事?!逼栖娎淙坏匾惶裘?,“何況查出天機之事的內幕,于長秋宮有利無害?!?/br> “你若不說,我可是要妄自猜測一番了?!庇窈獍蛋档丶又亓藙庵系牧Φ?,仍是氣定神閑地笑著,“近來于長秋宮有益之事可不難猜測,不過 能從扳倒趙王之中獲利的人亦是不多——秦家?抑或是……河間王?” “隨你怎么猜?!?/br> “有意思我不過是出于好心,想要略加提點罷了?!庇窈饴晕旱土寺曇?,笑道,“你們啊……焉知趙王不會做的更快更絕么?” “何意?” “近來長秋宮得了風聲,殿中禁衛里頗有些對廢太子之事不滿的人,但細細追查下去卻難知更多。你猜猜看,長秋宮若想一勞永逸,會怎么辦?” 破軍心下不由得一驚;“金墉城有變?” “只在這幾日了吧?!庇窈庋哉Z之中很是無所謂,卻是暗暗地攥緊了拳,將那花瓣捏得粉碎,“那么不妨再猜猜看,一旦太子身死,趙王會如何、你們又會如何呢?” 見對方一時沉思不語,玉衡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忘了告訴你們,趙王的身側還有風城的影子。我想做的事情,與含章殿的寶座歸屬何人本無關聯,但對于你們……” “我明白了?!逼栖姷睾吡艘宦?,“你把劍拿開再說話?!?/br> 玉衡不緊不慢地收劍入鞘:“呵……抱歉?!?/br> 破軍再次問道:“這些話我自然會轉告,但你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或者說,你究竟是何人?” “我似乎也不曾將你的身份再追究下去,所以……過些日子,自見分曉?!庇窈廨p笑一聲,并不回答,“破軍,今夜你們若還想扳回些許優勢的話,就該回去了?!?/br> 破軍見她已舉步打算離開,面上不由得略略透露出了幾分訝異:“怎么?這就打算去想長秋宮復命了?” “不然豈非平白惹得猜疑?”玉衡似笑非笑地回身瞥了他一眼,“即便不那么忠于長秋宮,我也并不希望含章殿的位置就這樣易主——否則,誰的日子都不好過?!?/br>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今夜,金墉城的局勢便已有了劇變?”破軍冷聲道,“或者說……你根本早有打算?” “這個么……秘密?!庇窈庹f話之間,笑意似乎更深了幾分,“如此看來,指使你前來的,是河間王的人了?!?/br> “……”破軍一時默默無言,良久方才哂笑道,“真是自信?!?/br> “若是秦家的人……當能猜到我的打算?!庇窈庀蛑⒁惶裘?,似笑非笑地留下了一句“告辭”,便轉眼之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