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御街行第三折上
“蘇少卿,你也來調查……它?”風茗亦是壓低了聲音,略微側了側身看向身后之人。 “算是如此?!碧K敬則簡短地答了一句,而后又道,“不過想來若是風姑娘動手,應當能做得更隱蔽一些?!?/br> 風茗心下不覺苦笑:這分明是要讓自己主刀去剖一番尸體了。 “正有此意?!北M管她不免腹誹,到底也還是認可了對方的說辭,不緊不慢地翻弄起了包袱,“只有蘇少卿一人?恐怕不是吧?” “風姑娘也不可能獨自潛入廷尉寺?!碧K敬則隱隱地似是笑了一下,“看來沈先生和陸寺卿……會相談甚歡了?!?/br> 風茗的目光不覺閃爍了一下,她輕輕地抿了抿唇,想到了沈硯卿昔年與陸秋庭的關系。 這一番神色自然也是盡數落在了蘇敬則眼中,而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便道:“風姑娘方才也看見了,真正的不速之客已經趕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br> “他們很快會找到此處?”風茗的尾音明顯帶上了幾分慌亂。若是遇上了那些歹人,她眼下這般模樣自是無從反抗,而蘇敬則…… 風茗瞥了對方一眼,一介文弱書生,多半也不可能會有足以退敵的實力。 “后院廂房不少,他們一間間地找也需好些時候?!碧K敬則仿佛是看透了風茗心中所想一般,帶著輕微笑意的語調中分明有著幾分從容與篤定,“何況還有那兩位在明面,風姑娘大可放手而為?!?/br> 思及沈硯卿的狀況與身手,風茗其實并不算十分放心,但就如今的局勢而言,顯然也沒有更好的布局。 于是她微微頷首:“那么還請蘇少卿助我,先解開這尸體上的漁網和麻繩?!?/br> …… 此刻的舊書房中,月色泠泠,正是大敵當前時片刻的寧靜。 “原來是枕山樓的貴客,久聞大名,倒是不曾一見?!标懬锿ハ驅Ψ轿⑽㈩h首,冷然道,“不知閣下深夜來此,有何貴干?” 沈硯卿不動聲色:“自然是要確定一些‘小事’?!?/br> “恐怕不止是‘確認’吧?” “陸寺卿不也一樣?” 二人的目光靜默地交鋒了片刻,沈硯卿率先半是戲謔地笑了起來,又接著說道:“何況關于此地的種種傳言……是陸寺卿當年有意散播的吧?” “沈先生不覺得,這樣的推論太過武斷么?”陸秋庭不置可否,心下卻難免有幾分訝異。 沈硯卿揚了揚手中剛剛拿到的卷宗,微笑:“自然不是無端的推論——這里面,可不止一個人的筆跡?!?/br> “沈先生看完了?”陸秋庭微微蹙眉,抱著臂淡淡開口,面色微冷。 沈硯卿挑了挑眉,算作默認。 “那就煩請您,放回去吧?!标懬锿サ恼Z氣顯然算不上友善,“畢竟你們風城向來自詡不干涉諸國政事?!?/br> “僅僅是因為如此?”沈硯卿輕笑一聲,“陸寺卿,你似乎忘記了,就身手而言,你不會是我的對手?!?/br> “可惜沈先生偏偏來到了此處?!标懬锿ヒ嗍抢湫χ鞔?,“看來是本官在廷尉寺沉寂得太久了,連枕山樓的人也如此輕敵?!?/br> 他這樣說著,抬手扶上了一旁的高腳燭臺。不知他是觸動了何處的機關,那燭臺在一聲輕響過后亮起一團微弱的燭火。 沈硯卿掃視了一番四周,笑意頓時一斂,反手將手中的卷宗拋回了暗格之中:“閃開,別在門邊!” 陸秋庭也不多想,一閃身便避至一旁。 門后銀白的月色之中,幾點陰冷的白光倏忽一閃,直射而來。 沈硯卿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數點暗器的冷芒,反手撈過案桌上的幾支狼毫,全然不猶豫地將它們作為暗器一一地對著門外打了出去。 “叮?!?。 幾聲清脆的聲響過后,那幾道冷芒已然湮沒不見。 那幾支狼毫凌亂地散落在門外的地面之上,筆尖的毫毛之中無不深深地嵌著一支極小的飛鏢。 “果然來了?!鄙虺幥洳桓业÷?,卻還是淡淡地瞥了陸秋庭一眼,示意他戒備。 陸秋庭微微頷首,又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控制住了另一處機關:“不必顧忌?!?/br> 沈硯卿說話間已然向前掠了數步,右手原已籠入袖中,只是停頓了片刻之后,又悄然收回。 也正是在此時,第一道黑影率先掠入屋門。隱在一旁的陸秋庭見得人影一閃,果斷地抬手按下了另一處機關。 “哧”。 一道黑色的箭矢如暗夜之中閃現的毒蛇信子,剎那間洞穿了來人的喉頭。 那人“嗬嗬”地掙扎了幾聲,手腳抽搐了片刻,俯身倒下。沈硯卿一步上前奪過了尸體手中的長劍,輕聲一笑:“多謝?!?/br> 陸秋庭向著與屋門相反的方向退了幾步,又順手關閉了暗格處的機關:“你還是留心一番眼下吧?!?/br> 頃刻間,又有兩人沖入屋內。 沈硯卿足尖一點,一劍已破空刺出直抵來者面門。那人驚駭之間仍舊不忘側身一閃,沈硯卿借勢向前,在與他擦身的那一刻劍鋒一轉,劍光如凌厲的鷹喙一般,昂首一啄之間,已是血光飛濺。 那人因腰腹被刺而身形一晃,然而另一人也立刻挺劍,乘著沈硯卿再次出劍之時,悄無聲息地向著他身后刺來。 而屋內又是兩箭接連射出,分別釘入了第一人的額頭與肩胛骨。他踉蹌著后退了幾步,仰面倒下。 直到第二人的劍尖幾乎便要抵上后背之時,沈硯卿的身形才瞬息之間鬼魅般地一轉,青色的衣袂在夜風之中翩然一飛,被對方未及轉向的劍鋒削下了一角。 那人劍鋒尚未調轉之時,余光已見得泠泠的月色在劍鋒之上水一般地流淌。 溫柔如水的月光清凌凌地流到劍尖之上,化作一瞬間的無雙殺意。 那人的瞳孔驟然放大,看著自己心口刺出的劍尖,無力地撲倒在了地上。 沈硯卿身形再次一轉,退回屋內的同時也不忘一挽劍花,頗有幾分瀟灑地將劍向身后一收。 “少玩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标懬锿ミh遠地看著他的動作,不自覺地微微蹙了蹙眉,“又來了……看來這尸體當真不簡單?!?/br> 沈硯卿雖然仍舊緊繃著盯向門外,卻仍舊是忙里偷閑般地笑著,語調中帶著幾分散漫:“你覺得會是誰?” “總歸不會是長秋宮,她需要的是洛都的安定,故而沒有行此下策的必要?!标懬锿ダ@至案桌之后,將手伸至案桌下開啟了另一道機關,“她即便參與了什么,也該是刻意放出了這具尸體?!?/br> 黑色的箭矢帶著隱隱的火光紛紛射出,當先的幾名不速之客猝不及防地中了數箭,身上便立即有火焰自中箭處開始迅速地燃燒蔓延。不曾射中敵人的箭矢直直地插入地上,不曾驚起半點火焰。 隨后的幾人均是一驚,一時皆是猶豫著不敢貿然上前,只是遠遠地試探著打出幾個暗器,無一例外地被沈硯卿準確擊落。而地上的尸體掙扎滾動了一番,也便再無聲息。 “未必是她?!鄙虺幥涮τ謸袈淞艘恢话灯?,思維倒是仍舊冷靜,“若是如你所說,長秋宮要針對的又是誰?” 陸秋庭被他問得略有些意外,思索了片刻才答道:“河間王的實權早些年便已被他主動交出,如此看來,只有趙王?!?/br> 沈硯卿向左側退了退,讓開了木門外的視野:“惹得被針對之人這樣瘋狂地對廷尉寺出手,只怕不僅僅是能逼得他放權離京的事情?!?/br> “不論對方是誰,既然已經如此行事,今晚……”陸秋庭亦是借著屋中的書架案桌等器具藏了藏身形,“會出大事——你不怕后方出現意外?” “枕山樓那邊自然有防備,至于這里……”沈硯卿說到此處,忽而又輕快地笑了起來,“既然你我在此,那么你派出的人、我派出的人,還有與他們一處的尸體,想來都比這里安全得多?!?/br> “看來沈先生的想法,從一開始就與本官不謀而合?!标懬锿ツ抗獾乜聪蛏虺幥?,卻也不覺略微牽起了嘴角,“當真是位妙人?!?/br> “承贊?!鄙虺幥湟琅f是笑著,目光落在了門外不遠處燃燒的尸體之上,“聽聞興平二年時,也有人被燒死在了這里,奇特的是除了尸體以外,周遭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波及——和現在很像?!?/br> “沈先生該不會以為,這樣的東西留在廷尉寺中會無人惦記吧?”陸秋庭冷然道,“興平二年那人不過其一,本官自然不會允許他再留在廷尉寺,而楚王生亂時的兩人也很有嫌疑——只可惜他們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何人,卻是很難查清?!?/br> “倒是我小瞧了陸寺卿?!鄙虺幥渎杂袔追钟牣?。 “但其中少不了長秋宮的眼線?!?/br> “何解?” “祁臻之事案發的那段時間里,有人便打算清理掉相關的人與事——祁臻案最終牽涉到什么,沈先生比本官清楚?!?/br> 祁臻之事深挖下去,便是崔榮的并州賑災,便是長秋宮。 “有些意思?!?/br> 沈硯卿話音未落,便見得門外原本尚在猶豫著的黑衣人們忽而恭敬地兩邊分開,迎來了一名顯然是頭目的蒙面人。那蒙面人附耳與他們低語了幾句,立時便有數名黑衣人四散離開,而他自己則是全無畏懼地信步走到了最前面,負手與沈硯卿于門內門外遙遙地四目對望。 一時間四下寂靜得宛如虛空,高懸的明月灑下亮堂堂的光,寒風吹下枝頭零星殘破的枯葉,而尸體上未滅的星火明滅點點。 而陸秋庭卻是分明聽見了沈硯卿壓得極低的話語,沒有戲謔,只是滿滿的嚴肅: “陸寺卿,看來事情不太簡單?!?/br> “他們有危險了?” 沈硯卿沒有答話,只是凝神看著門外那些人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