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指天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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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泫拍了拍大腿,嘆了口氣,道“唉!我非說里民,而是疑惑,是誰讓他們變成這樣的啊?!?/br> 荊蓁微微睜大了眼睛,略帶疑惑道“當然是王喬??!” 姜泫又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是我,是我??!”轉而又道“不是我,不是我!” 荊蓁神情微變,有些驚慌失色,他怕姜泫是因為受不了里民們忘恩負義的這個刺激,以致胡言亂語,剛要相問,又聽姜泫說道“是這個世道,是這個世道??!宦官外戚相爭齷齪、清流名士空談齟齬、豪右強霸殘虐害民!我一路行來,見了多少人受迫為奴,見了多少人妻離子散!”姜泫越說越激動,奮然站起身來,走出屋外,聲音越來越高,史阿和荊韋聽到聲音,怕出什么事,也趕了過來。 看著就像激動地站在屋檐下,史阿和荊韋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就聽姜泫繼續道“在青州時,便見庶民難受壓迫,持械抗吏。又聞冀州大旱,瘟疫橫行,甚至夫妻互賣、易子而食,為的僅僅是吃上一口飯,為的僅僅是茍延殘喘!還有那王喬,目無王法,橫行鄉里,劫掠暴虐,可這大漢的天下,又有多少地方還有王法?” 姜泫前世所在的世界,雖然也有恃強凌弱,也有法不及貴,也有弄權不公,可那個時代終究離真正的民主法治很近,每個人的生命也都基本平等。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了,之前在涼州家里,雖然也是日出學問、日落習劍,十分的刻苦,而且也親臨戰場對峙過羌兵,但總的來說也一只是養尊處優,生活在象牙塔里,還真沒見識過社會的黑暗??蛇@一年來,他離家游學,他才真正體會到生民之不易,才真正體會到世道之艱難。對大多數百姓來說,活著,都是奢望。 兗、豫天下要沖,富庶之地,姜泫說的這些,荊蓁并未見過,可是從姜泫的描述,她仍然能想象出那些慘象。 姜泫扼腕切齒,接著道“家師康成先生,博學高見,心念民生,可受黨錮之禍,恐終生不得出仕。家父一州長吏,為官清廉、造福一方,卻因為得罪了張家以至于檻送京師,險些被害。威宗以降,朝中閹豎當權,十八年來,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只為求公道二字,輕則隱居避禍,重則慘遭大辟,更有甚者殃及滿門!” 如姜泫所言,如今之世道,可謂腐朽至極,史阿和荊韋跟荊蓁不同,有些見識,聽姜泫一說,也都深有感觸,于無良閹宦、貪官污吏,無不恨不得寢皮食rou。二人相視,眼中也盡是悲憤之色。 姜泫拉住史阿和荊韋的手,道“漢室昏沉至今,急待英雄志士出世!泫雖年幼不才,卻懷澄清天下之志,二位皆是肝膽豪杰,可愿助我?” 史阿為姜泫所敗,亦為姜泫所救,已經決意跟隨姜泫了。荊韋也欽佩姜泫的膽識、智慧,如今和史阿一樣,更是欽佩其心胸與志向。大丈夫生于世間,若得明主,實在是一大幸事。二人雙手也各自握住姜泫的手,道“今生愿從姜君,為君驅馳,并匡天下,萬死何辭!” 說到此,姜泫指天為誓“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泫在此立誓,泫此生所愿,皆在掃清天下、匡正世道,但為此志,生死不計!” “但為此志,生死不計!”“但為此志,生死不計!”……三個人一遍一遍重復著誓言,隨即相視大笑。 荊蓁仍坐在屋里,看著姜泫在朝陽下高大的身影,眼神波光流轉,愈發迷離。 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姜泫帶著史阿、荊韋往酸棗縣城而去,荊蓁好想跟著姜泫走,可是一來小女兒家羞澀,怕姜泫嫌累贅不愿意帶著,再者老荊年老,還需要人照顧??粗隽死镩T,荊蓁幾番不舍,幾番猶豫,幾番愁嘆,還是決定留在老荊身邊。不過她的心思,老荊都看在眼里。 老荊也明白,女大當嫁,雖有不舍,但還是拉著荊蓁的手,私下說道“你要去,便去吧?!?/br> 荊蓁得到了父親的鼓勵,鼓起勇氣追上姜泫。姜泫聽到身后荊蓁的呼喊,一回頭就看到荊蓁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又忽然跪拜在地上,道“蓁愿追隨姜君而去,萬望姜君不嫌棄,容蓁在身邊,照顧起居,忝作牛馬?!?/br> 姜泫概知道荊蓁的心意,只是見荊蓁行如此大禮,言語間也將自己放得太低,還是略感驚訝與無措,他瞅了一眼荊韋,畢竟是親哥哥,想讓其解圍。但荊韋只是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沒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者是還沒理解自己的意思。 見荊韋沒有動作,姜泫只好趕緊扶起荊蓁,道“蓁兒何須如此,我待阿韋如友,必不會視你為奴仆。你且先留在此處,荊老年邁,還需人照顧。此行我去縣里,求縣君再派亭吏,準了荊老辭休。到時,或隨我進京游學,或在此等候。無論如何,不滿一年,必來接你父女?!?/br> 聽姜泫的話,就是應準了自己樂意跟著他了。不管是數日之后,還是一年之內,總算事情有了著落,荊蓁的心也放下了。她低下頭,道“盼君歸來?!?/br> “哎呀!”荊韋埋怨一聲,轉而笑道“妹子啊,你也別急,姜君已經答應把斬殺王喬的賞錢都分給里中。過幾日我把賞錢帶回來,你也別跟著我們去雒陽奔波了,就留在家里,最多一年,我們就來把你和爹都接走,別著急??!” 荊韋將荊蓁的心思都說了出來,讓人家女孩子怎能不惱怒,荊蓁一腳踢在荊韋膝蓋上,輕嗔罵道“讓你胡說!有你這么當哥哥的嗎?”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亭舍。 里門外,姜泫等人向老荊再次拜辭,一路歡笑西行,直奔縣城而去。 從棗陽亭到酸棗縣城將近百里路,步行的話,緊趕慢趕也得天黑才能到,那樣就有可能趕不上關城門的時辰了。所以,為了趕路,更為了照顧受了傷的史阿,姜泫在路上又買了兩匹馬,而且還買了一輛馬車給史阿坐。 買馬車的時候,史阿和荊韋一致認為應該買牛車,牛車的話連車帶牛只要六千錢,馬車卻需要一萬兩千錢,而且還是一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車馬。但姜泫以“我輩任俠,不能乘?!睘橛?,還是堅持了買馬車。 可是買了馬車之后,史阿卻不肯做了,執意要讓姜泫坐車。姜泫當然不能同意,好說歹說才把史阿勸上了馬車,自己帶著敬畏騎馬而行。有了腳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趕在下午申時末就到了酸棗縣城。漢承秦制,城中的規劃井然有序,大致分為三個部分。一個是閭里,也稱閭左,百姓們居住的地方。 一個是市井,也就是市場,買賣東西的所在之地,依律,大漢境內絕大多數城市都只有早晚兩市,午間休息,晚上就關城門宵禁了。 再一個就是官家的府寺了。和棗陽亭治所在的里外有墻垣一樣,郡府縣寺的外圍也有墻垣,并且墻垣更加高大,與城墻平齊,或者稍矮一些。前漢時,官府在城中的位置不固定,有的在城中,有的在城東或者其他地方,各處不一,光武中興以來,逐漸都遷到了城北,漸漸地也就成為了一種定制。 酸棗縣寺就在這座四方城的中軸線上,坐北朝南,取“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之意,偏靠北城。 姜泫三人從西門入城,穿過半個縣城,到了城北,迎面一個石闕,正對著大路。石闕后邊即縣寺的大門。門闕邊上,有一個建鼓,懸掛木上。吏民有事,便擊打此鼓,以讓人知曉。 到了地方,姜泫才發現縣寺的氣氛有些不對。酸棗縣寺他是第一次來,但普天之下,除了平時河南尹諸縣縣寺,或者遇到戰事時的縣寺,基本門口就站著兩個或者四個門卒站崗看門??墒墙袢账釛椏h寺門前,卻站了十六個縣卒排成兩排,各個持戟帶甲,頗有些嚴陣以待的架勢。 姜泫略一猶疑,還沒說話,一旁就有一個縣卒上前,悶聲問道“何人?何事?” 姜泫不再思索,面含微笑,將名刺遞給那個縣卒,道“漢陽姜泫,久聞貴縣縣君良驥先生大名,冒昧來此拜謁,不曾事先告知,只因有要事,還望貴縣縣君海涵相見?!?/br> 酸棗縣令韋駒字良驥,出自京兆韋氏,前漢元帝時,任命韋玄成為少傅,又升任為太子太傅,直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然后封侯,可謂是顯貴一時。后來韋玄成舉家遷居京兆杜陵,子孫繁衍繁盛,在三輔的士族中聲名顯赫,與臨近三輔的漢陽姜家也多有交往。 守門的縣卒見姜泫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文縐縐的,是個士人,也不敢怠慢,留個眼神讓同伴在此看著,自己雙手接過名刺,往縣寺里面跑去。 看著那個縣卒跑了進去,姜泫回頭,叫過荊韋,問道“阿韋,可曾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