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鄭玄門下
書迷正在閱讀:總裁:你失寵了、楓城舊事、悸動漸眠(1V1校園,偽骨科)、萬人嫌的二流貨色師妹生涯(仙俠 np)、娘子苑(sp sm 黃暴 不平等h 調教 追妻)、癡情女配下崗后被強制愛了(nph)、殊途同歸(NP)、能讀檔后我無敵了、紅顏亦是少年郎、溫柔似晚風
后漢靈帝光和六年(183年)晚春三月的一天,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照在一處鄉村的農舍院里。過了不久,這里的人越聚越多,遠遠望去,不僅寬敞的農舍里填滿了人,便是農舍外面也是里三層外三層,粗略估計,陸陸續續圍攏過來的不下千人。人雖多,但是秩序井然,無人大聲吵鬧,只是此起彼伏、成群地低聲交談。 日上三竿,大概將近巳時的時候,就聽農社內有人在圈內高聲叫道“先生到!” 農舍內外立刻是鴉雀無聲,隨即在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從草廬中走出一位老者,這位老者將近花甲,須發花白,眉目間盡是風霜之色,然而面帶壽相、精神矍鑠,三綹長須隨風微蕩在胸前,一看之下,便令人肅然起敬。這不是別人,正是名震天下的經學宗師康成先生鄭玄了。那個年輕人,方臉長眉,容貌和鄭玄很是相像,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便是鄭玄的兒子鄭益(字益恩)。 此處不是什么郡縣學宮,更不是雒陽太學,而是青州北??じ呙芸h郊外的一處鄉亭。 鄭玄因為受黨錮之禍,不得入仕,伏居故里。但又嫌城內嘈雜,便和弟子們住在了城外。他每隔一日,一到巳時就公開開講授學,這日又到了公課的時候了,四面八方的人往此處匯集,都是去聽鄭玄講課的,不但有士人、縉紳,甚至很多販夫走卒、短衣鄉農也混雜其中。世人都說,鄭玄秉持著孔子“有教無類”的主張,不管身份、地位,只要肯去聽課,他全都歡迎。 鄭玄出身低貧,卻虛心向學,少年時為鄉嗇夫,繁重瑣事之下仍不改其志,后得時任北海相的潁川名士杜密征辟,先為國中吏錄,后入太學授業。在雒陽,鄭玄先后跟隨京兆第五元先、東郡經學家張恭祖、下邳名臣陳球學成了算數、古文、律令,其學問在關東首屈一指、無出其右。 盛名之下,鄭玄仍不知足,便通過友人盧植的關系,西入關中,拜扶風人馬融為師,以求進一步深造。馬融學問當時堪稱古文天下第一,門徒愈千。鄭玄學成之后,馬融贊道“鄭生今去,吾道東矣!”鄭玄也沒辜負馬融的期望,守節不仕,于家中傳道受業。 建寧元年(168年),天子劉宏登基,下詔各州郡查究黨人,凡黨人及其門生、故吏、父子、兄弟現居官位者,一概免職禁錮,發生了第二次“黨錮之禍”。鄭玄曾為杜密故吏,受杜密的賞識與提攜,所以也被視為黨人,于建寧四年(171年)和同郡人孫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錮。自此鄭玄安心守在家里,不問世事,只專心授業。 鄭玄被禁錮之后,曾經三千弟子散去大半,多少曾經資助過鄭玄的人為了避免被連累也都紛紛疏遠。鄭玄師生們的日子越發清貧,但所幸大家自食其力,也能堅持下去??墒且荒臧肭耙粓鲆馔馐Щ?,少去了鄭玄幾乎全部積蓄,日子險些就過不下去,知道一年前情況才好轉過來。 此時的這處住所是他和弟子們在鄉人的幫助下自己搭建的十多間草廬,外面還圍繞著很多臨時搭建的棚屋,是那些不得入室的弟子的所居。講課的地方是在露天,與尋常農家場院沒什么區別,一側還堆著些干草、叉耙之類,因為是公課之日,便有行商過來當場兜售坐席、飲水和點心。 院內,離鄭玄最近圍坐這一圈的,都是鄭玄的入室弟子,其中有一個少年,才十六歲,身形因為年少還有些消瘦,但身高七尺,已經和成年人差不多高了。相貌也是非常英俊,筆直的眉毛在末處微微上翹,凌厲的眉峰幾乎要伸入鬢角,眼睛細長,微微含笑,山根鼻梁高聳卻不粗壯,上唇有點薄,臉也有一點點長,但卻更顯英武之氣。這個少年名叫姜泫,字伯霈,他旁邊還有一個少年,容貌和他極其相像,是他的幼弟姜朋,排行第四,尚未取字加冠,相比之下身子瘦小了太多,年齡也僅僅十歲而已。 姜泫和姜朋是鄭玄的入室弟子,所以兩人直接坐在了鄭玄的坐席邊上。這一圈都是鄭玄的入室弟子,有山陽人郗慮(字鴻豫)、趙商(字子宋)、北海人張逸(字逸之)、管寧(字幼安)、邴原(字根矩)、孫乾(字公祐),平原人華歆(字子魚),樂安人國淵(字子尼)。 其中張逸、郗慮和趙商年齡最大,都已經三十多了。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逸和趙商一直沒有出仕,隱居著書,而郗慮則因為支持曹cao篡位、入宮搜捕伏皇后才做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 至于年輕一點的管寧、邴原、孫乾、華歆、國淵,后來基本上不是名士、便是名臣,都做到了聲顯一時。 入室弟子這一圈之外的次一圈,是自帶著席子的上品士人,所謂上品,都看家世,不是世代冠冕,便是一時豪貴了,那些臨時搭建的棚屋便是他們用來居住的,短的能留在這聽十天半個月,長點的也就會留一兩個月。再外圈是雖穿長衫,卻無草席的寒門士子,家中或是鄉間豪富,或是清貧之家。最外圈是短衫庶民,雖說販夫走卒皆可聽講,但人們還是自然地分出了等級高下來。 鄭玄來至圈中央,屈膝坐下,抱著膝蓋,而離他距離最近的姜泫卻還沒注意到老師已經到了,竟然沒有行禮。 這幾日,姜泫心神不屬,原因是因為聽聞了附近的一些消息,有暴民為抗苛捐雜稅沖擊官吏,有太平道徒抗拒亭長,還有大盜流竄鄉亭、殺死薔夫。薔夫,一鄉之長,郡國之所命,也是有秩官吏了,但被人殺害之后,縣寺、郡國卻一直抓不到兇手。 曾經,宦官、外戚雖然專權,但有竇武、劉淑、陳蕃等人主持朝政大局,士人豪強等心向朝廷,局勢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境地,所謂“漢世亂而不亡,百余年間,數公之力也”。但第二次黨錮之禍后,十五年間,黨人罹難,士子噤聲。 去年元月,天子詔公卿以謠言舉刺史、二千石為民蠹害者。太尉許彧、司空張濟承望內官,受取貨賂,其宦者子弟、賓客,雖貪污穢濁,皆不敢問,而虛糾邊遠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詣闕陳訴。二月,冀州大疫。夏,四月,關中大旱。五月,庚申,永樂宮無端起火,釀成署災。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此只天災,更有人禍。與此相隨,陳耽被罷免下獄害死,閹宦無所制約,日益猖獗,宦官勢力達到極盛,時中常侍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粟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寧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貴寵無比,時人稱為“十常侍”,當今天子劉宏曾說“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可見其與天子的關系。于是十常侍無所忌憚,各起高宅大第,規格不亞于皇宮,又其父兄子弟出任州郡牧守,殘害百姓,貪暴胡為,禍亂地方,無人敢問,天下怨聲四起,十三州民亂迭發,又有北狄之烏桓、鮮卑蠢蠢欲動,西羌進犯,南蠻迭起。 從高祖劉邦入咸陽之后二百年,先是王莽亂世,又有光武中興,至此又二百年了,如今亂世之兆已經顯現,不知那席卷一切的亂世,又是何時到來? 姜泫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十六年了,他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十六年前,他是異世界的一名軍校高材生,更是身世顯赫的開國三代,前途一片光明。但是在一次軍事演習中,他所在的區域突然磁感異常,裝甲車無故爆炸,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這個世界和他所在的世界非常相似,他起初以為只是穿越到了古代,后來漸漸學到了更多的知識之后,才知道這其實是另一個世界。 姜泫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但一個嬰兒卻擁有一個成年人的心智。姜泫漸漸長大,學到了越來越多的知識。他知道了,這個古老的帝國名叫大漢,很多時候自稱中國、中華、華夏、神州,從蠻荒遠古的三皇五帝,再到夏商周秦一直延續至今。而他當時所在的位置是涼州漢陽郡冀縣,州治所在,在帝國的西北,這里有絲綢之路、有羌人常年做亂,這里名將輩出,威顯一時的涼州三明就是他曾祖父的弟子。 姜泫的家族在整個涼州也是世代冠冕,不僅有經學傳家,也是歷代將門,家傳《禮記》與《韜略》。姜泫畢竟不同于尋常孩童,因為有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外在表現的,便是天賦異凜,學習的能力和動力都非族中其他子弟可比,在其他方面的表現在郡中也是無人能及,被族中長輩寄予厚望。所以他十五歲便行了冠禮,取字伯霈,帶著當時僅僅九歲的幼弟姜朋游學山東,如今離家已經一年多了。 而二弟姜燁、三弟姜晨不好文事,則留在了家中,陪伴父親。 離家之后先到了西京長安,在長安,姜泫和姜朋得到了經學大家京兆長陵人趙岐(字邠卿)的推薦,前往青州北海高密,入得鄭玄門下。這個趙岐是馬融的侄婿,而馬融則是鄭玄得授業恩師,因為這層關系,姜泫和姜朋才得以沖齡入門。當然,姜朋也是個天才,姜泫有時候甚至覺得這個弟弟也是穿越過來的,但幾次試驗,最終也只證明這孩子確實只是聰敏過人罷了。 姜泫穿越以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各方面能力的提升更是驚人,姜朋也頗有天賦,二人很快就得到了鄭玄的重視,更得到了諸位同門師兄的喜愛。 鄭玄注意到了姜泫的失神,不過也沒在意。便要開講了,也沒什么開場白,只是清了清嗓子,張嘴就開始宣講。大概因為他一個人聲音太低,農舍外的人聽不大清楚,所以次圈還有幾個大嗓門的士子,幫忙同聲傳達。 “今日說《禮記》第四十二篇《大學》,開篇有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br> 背了一段書,鄭玄便發問了,道“誰知,這首段何意?” 姜泫不知怎的,今日一早起來便滿腦子都是對過去的回憶和對過去的擔憂,旁邊的姜朋拉了拉姜泫的衣袖,姜泫一抬頭,見鄭玄已經開講了,便急忙拉回思緒。 進來幾日,鄭玄便發現了姜泫心神不屬,幾次想發問,但還是覺得少年人有些小心思也正常,這才忍住??墒墙袢战鶎嵲谝环闯B,在公課剛開始的時候就走神,鄭玄出于關心,拍了拍姜泫的膝蓋,問道“伯霈,這《禮記》是你家傳經學,你必早有所悟,這首段何意???”姜泫這樣也不是一兩日了,鄭玄早就已經察覺。 鄭玄之前背的那段書,姜泫都沒聽到,但“首段何意”這句話可聽到了,《禮記》諸篇,姜泫從小背的滾瓜爛熟,自然不需要鄭玄再提醒一遍,回過心神,略一思索,便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所謂明德,即為主張,即為治國之道?!?/br> 姜泫低頭頷首,他沒注意到,鄭玄的目光微微閃爍一下,隨即又暗淡了下去。姜泫沒做停頓,繼續說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易解也。修身為根本,如何修身,便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了……” 姜泫正要繼續說下去,鄭玄卻打斷道“且細細說來?!?/br> 姜泫只好重新解釋,道“所謂正心,便是正求學立世之心。至于誠意,泫以為,當為立志。至于致知,昔日劉中壘(即劉向)所著《烈女傳》有言‘人已語君矣,君不知識邪?’知,當做辨析之意,致知,便是能夠辨析世間道理?!?/br> 見鄭玄并沒有再打斷,姜泫繼續說道“格物,諸事之基礎,格為研習,物亦為世間萬物,故格物即為研習萬物之道理?!?/br> 說到這里,姜泫停頓下來,疑惑道“先生,如此理解,格物致知,起不重復?” 鄭玄點了點頭,露出笑容,對姜泫表達的疑惑似乎非常滿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士人之志也?!苯蝗桓杏X鄭玄有了些許變化,變得神采奕奕,變得神情飛揚?!靶奚?,大學之重點,那如何修身?便是格物致知,格物,物為何?若為世間萬物,恐我輩子子孫孫也不能格盡?!?/br> 鄭玄說到這,見眾弟子還是疑惑,就接著說道“治國平天下,我輩畢生所愿。然若治天下,以和為先?” 治國平天下,當然是以修身齊家為先,諸位弟子最先想到的便是這了。但姜泫的思維已經跳出了《大學》。若不依照《大學》所說的順序,那治國平天下的首要前提是什么呢?姜泫想到這,精神一振,立馬脫口而出“治天下,必知天下!” 鄭玄略感驚訝,過了良久,才淡淡問道“然也!然如何知天下?又何為天下?伯霈可知?爾等可知?” 諸位弟子都有些茫然,姜泫也一時回答不上來。天下,當然是這個國家,或者說和這個國家相關的匈奴、鮮卑等等。但鄭玄所問的答案,必然不是這個。但還是試探性地問道“是人?” “孺子可教!”鄭玄點了點頭,含笑道“士農工商,豪右閭左,官吏庶民,男女老幼。這,便是天下!然,人各有欲,私欲,公欲。鄉里,郡縣,乃至朝堂,就有其周轉之道理。所謂格物,便是這其間的道理了。 眾弟子之中,除了姜泫,最活躍的便是孫乾了。孫乾先行一禮,問道“敢問先生,那如何辨析一眾道理?” “天地人,缺一不可?!?/br> 姜泫和孫乾對視了一眼,又同時抬頭看了看天,這“天”指的應該不是上天,更不可能是指這湛藍湛藍的天空,其他弟子也跟著二人一會兒看一看天,一會兒看一看地。 最后,還是姜泫敏捷,率先想到,只聽他說道“這天,便是根本之典章制度,于國便是立國之本,于家便是家規家法?!?/br> “地呢?” “便是國,是家?!?/br> “人呢?” “便是國內國外之人,家里家外之人?!?/br>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鄭玄連續說了兩句孺子可教,可見心中欣喜和對姜泫的贊賞。 可姜泫卻暗自疑惑,這《大學》名為修身,實際上講的是治國之道啊,嚴重些說,講的是帝王之術。不過,這個疑惑,姜泫沒有對鄭玄再說,而是說起了近日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另一份疑慮?!跋壬?,泫聽近日聞,高唐縣中有大盜擊殺薔夫,又有營陵太平道徒抗拒官吏。泫恐閹宦日益驕橫,士人噤若寒蟬,以致天下大亂,泫立大丈夫之志,欲平天下,卻百思不得其法?!?/br> 兩漢年間,無論士人還是百姓,皆好大言,昔日陳蕃曾言“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天下人皆以為常,姜泫雖然年少,但有此言,鄭玄及其弟子投來的是欽佩、贊許、勉勵的目光,而不是嘲笑和輕蔑。 鄭玄微微點了點頭,又說道“士人當以天下為己任,伯霈為國而憂,確是士人之責。然且問,若平天下,‘道’與‘術’,孰輕孰重?” 姜泫頓了頓,說道“若只重‘術’,治標留根,如竇武陳蕃,閹宦不能平、朝政不能清,以致遺禍至今。若只重‘道’,則空談矣。泫以為,當‘道’、‘術’并重,知行合一,方能作為?!?/br> 鄭玄又贊賞地點了點頭,道“關涼之士重實務而輕空談,伯霈確有其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接連說了兩遍如此甚好,鄭玄又接著說道“伯霈,入我門下已近期年,當有所成了?!?/br> 鄭玄言下有讓姜泫離去的意思,姜泫聽了出來,心中惶恐,疑慮是否是因為最近心思不屬,使鄭玄怪罪,急忙直起身子又跪拜道“泫惶恐,思而不學,有違先師教導,先生勿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