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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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位于客院西廂,內里按照舒明悅的喜好布置,香云紗、紫精簾、嬌艷綻放的大朵山茶和一盆修剪得宜的盆栽。 沈燕回沒睡,單手撐額坐在案前,忽聽“咯吱”一聲,屋門推開了,以為舒明悅回來了,頭也不抬道:“怎么還沒……” “睡”字尚未突出口,驟然察覺不對,猛地抬頭看去。 來人在他面前站定,淡淡一笑,“大表哥?!?/br> 沈燕回臉色扭曲了一瞬。 那人卻不自覺,神色從容地撂袍在他對面坐下,“我此來,是來解釋我與悅兒之事?!?/br> “解釋可以說,大表哥就不必了?!?/br> 沈燕回垂眸,取劍撂在桌上,只聽“爭”的一聲,一抹銀亮出鞘。 虞邏看著他,眸光悠遠,其實,這是他第四次見到沈燕回。 第一次是在建元三年的夏初,他和悅兒因為沈燕回大吵一架;第二次,是在建元五年的春天,沈燕回潛至北狄,想帶走舒明悅,卻被他攔下。 上次雁門關一別,他并未來得及細看沈燕回,今日仔細一瞧,這個男人和記憶中的疲倦模樣相差甚遠。 他氣色康健,眼神銳利,此時薄唇微抿,怒意流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出了幾分逼人的森冷。 “好。襄國公?!?/br> 改不改口,的確不急于一時。 “若我沒猜錯,那日悅兒在驪山被人所擄,車馬痕跡是可汗命人抹去的吧?”沈燕回神色質問,冷冰地盯著他。 子燁那時帶了多少禁軍排查?恨不得將整個驪山翻一遍,可四下車馬痕跡凌亂,要么被人抹去,要么被人故意混淆掩人耳目。如今想來,只有巧合路過的“裴應星”有這個本事。 “是,那時我的確想帶走悅兒?!庇葸壓敛华q豫地承認了,并道:“如果襄國公未至,我應該與悅兒大婚了?!?/br> 話音墜地,一股怒氣直往沈燕回的腦袋頂竄。他這說的是什么話??? 虞邏卻神色平靜,繼續道:“我知襄國公愛護悅兒,今日肯聽我說,也是為了悅兒周全,既然如此,還請襄國公等我說完,再做定奪?!?/br> 沈燕回按捺下暴躁的心思,面容冷峻。 不知為何,他覺得現在坐在他面前的虞邏和三月那個騎馬追至可汗已經相差甚遠。時間是個不留情的東西,會在每個人身上留下的痕跡,容貌、脾性、思想。 就像二十歲的姬無疾會在盛怒之下一腳踹死人,三十七的姬無疾卻知脾性收斂,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殺人誅心。 二十歲的虞邏會咄咄逼人,不知何為畏,何為退,敢怒追舒明悅四百里,取劍逼她和他回去,可三十七歲的虞邏不會。 他知曉之動情,以退為進。 虞邏情真意切,“我與悅兒的確婚前越矩,的確不妥,但,”他話音一頓,轉道:“但非一時貪歡,乃是情投意合,情之所至?!?/br> 把無媒茍合,說成兩情相悅,可真有他的。 沈燕回原本臉色平常,此時隱約泛上了一抹鐵青之意。 虞邏對上他的目光,不閃不躲,倒了一杯茶,緩緩推過去,問:“襄國公也看出來了吧?” 看出來?看出來什么???饒是沈燕回素來好脾氣,此時心頭也涌上了一抹暴戾,恨不得立刻眼前這個男人就地正法! 沈燕回瞇眼道:“你的意思,是悅兒心悅你,但是因為我們而心中顧慮,有所不敢,才與你偷偷往來?” 虞邏點頭,“如果悅兒不喜歡我,怎會允我入她屋?” 在娶舒明悅這件事上,他從來不是正人君子。 “可汗說錯了?!鄙蜓嗷芈曇舯?,“悅兒年少,尚不知男女之情,不過是受人蠱惑,一時糊涂罷了。更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私自奔合之理?!?/br> 雖是如此說,沈燕回心里已經一片驚濤駭浪,雖然先前悅兒一再保證,她不想嫁給虞邏,可眉眼間流露出的情緒絕對不是作假。 此時此刻,已對虞邏的話七分信,三分疑。 但沈燕回的面上不顯,薄怒道:“這話,可汗不必再說了!” “還有最后一言,”虞邏一笑,從袖口中取出一份契以國印的婚書,推至沈燕回面前。人心可變,白紙黑字卻做不了假,更別提君王親手所書之諾。 不然日后口誅筆伐,又是一抹污點。 沈燕回掃了一眼,輕嘲,“一紙契書,未免可笑?!?/br> “不止契書,”虞邏翻開一頁,又道:“這里面,還有遷都的國書?!?/br> 沈燕回一愣,眉毛慢慢皺起。 …… “陛下?!?/br> 阿嬋前去開門,瞧見來人,嚇了一跳,連忙彎腰行禮。 皇帝怒氣沖沖,“人在何處?” “人?”阿嬋神色疑惑,驀地恍然大悟,以為皇帝在說沈燕回,連忙道:“在書房?!?/br> 皇帝冷笑了一聲,伸腿跨了進去。 剛至門口,便聽里面人道:“悅兒嫁我,我將遷都至雍涼,只要悅兒是我妻一日,北狄與中原永止兵戈。我知襄國公心中擔憂,怕我欺她、冷她、負她,日后她吃了委屈,卻無后路可退。這一點,襄國公大可放心?!?/br> “我阿史那虞邏以性命起誓,有朝一日若負舒明悅,定遭天打雷劈,神魂不安?!?/br> “我亦知此時說什么,襄國公都不會盡信,那我便不再多言了,唯有一點,我求娶悅兒之心誠摯,此番南下,無論如何,我都要娶得悅兒?!?/br> 還無論如何都要娶悅兒?悅兒是你叫的嗎? 皇帝氣得頭發絲豎起來。 隨著話音落下,便聽“哐當”一聲,有人踹門而入。 兩人神色一凜,紛紛轉過頭來。 見來人,沈燕回大驚,起身上前,行禮道:“陛下?!?/br> 虞邏神色自然,上前行禮,“舅舅?!?/br> 沈燕回瞥了一眼虞邏。 皇帝此時尚醉,無暇深究這些稱呼,先怒瞪一眼沈燕回,而后轉頭看向虞邏,冷笑,“可汗是座上賓,朕待你客氣,也請可汗注意自己的身份!” 虞邏看了一眼宿醉未醒的皇帝,“好的,舅舅?!?/br> 沈燕回:“?” 跟隨前來的內侍紛紛低下頭,恨不得把耳朵塞起來,什么都聽不見?;实劾浜咭宦?,在椅子上坐下來,顯然對虞邏的識趣十分滿意。 “這還差不多?!?/br> 屋室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聲中。 過了一會兒。 皇帝忽然臉色一變,反應過來了。 “來人!來人!”皇帝氣得身體發抖,“把這個畜生拉下去,給朕杖斃!” 說罷,轉頭環顧四下,吼道:“朕劍呢?朕的劍呢!” 霎時間,書房一片混亂。 王大監連忙上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br> 沈燕回黑臉把虞邏拎了出去。 他算是明白了,樹不要皮不能活,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 皇帝好不容易被安撫住了,在書房睡下。 沈燕回和虞邏坐在庭院里,深夜風寒,森森冷冽拂面。 虞邏抱著青盧劍,道:“悅兒可能懷孕了,你知道吧?” 沈燕回深吸一口氣。 虞邏繼續道:“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爹,也不能沒有娘?!?/br> 沈燕回五指握成了拳頭,咯吱作響。 “先前與大表哥所說之話,一字不假,我求娶悅兒之心,日月可鑒?!庇葸壙聪蛩?,淡淡一笑,“來長安之前,我便已經叫人把嫁妝單子備好,明日叫人拿給舅舅和兩位哥哥過目,哪里不滿意,我再……” “當——” 拳頭到rou的聲音,狠狠砸到了他臉上。 周圍內侍和護衛見狀,又連忙上前抱住沈燕回,著急道:“將軍,將軍!” 虞邏低頭,慢慢抹了把唇角血跡,仿佛并不知疼。 …… 山上日出早,天亮也早,隨著第一縷曦光從東方升起,整個院子明亮起來。雖然沈燕回和虞邏昨夜不歡而散,但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婚前越矩一事。 皇帝宿醉,酒還未醒,虞邏被請到了客院外,不許進入。 沈燕回一夜未眠,立于院中,派人去請的醫師終于到了。 胡太醫年紀大了,爬上定國寺,氣喘吁吁。 “來得正好,奴婢也正要去請呢?!卑惹埔娝麃?,眼睛一亮,上前擔憂道:“娘子的月事晚了好幾天了,奴婢心中一直擔憂,大人快進來,給娘子瞧瞧?!?/br> 沈燕回一聽,臉色緊繃又黑,險些心頭梗過去。 屋內暖香襲襲,舒明悅已經醒來,兩只眼睛還微微腫著,泛著紅意,此時見沈燕回帶著胡太醫進來,頓時不安地攥緊了衣衫,仿佛要被審判一般。 阿嬋見此,嚇了一跳,“娘子……” “我無事?!笔婷鲪偞驍?,“身體有些不舒服罷了,叫大表哥在此陪我便好,你先出去?!?/br> 阿嬋一愣,低頭應是。 沈燕回深吸一口氣,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沉聲道:“胡太醫,舍妹的月事略遲了幾日,你看看,可是身體哪里不適?” 胡太醫一直給舒明悅診脈,深知她身體情況,雖然公主月事不太順,總抱腹叫疼,但遲來還是第一次。 他神色一凜,從藥箱里取出脈枕,正色道:“國公爺莫急,老夫這就給殿下診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