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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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的一句話絞得沈長寄心臟生疼,他不自覺地抱得更緊了。穩穩地抱著人,踩著馬凳上了馬車,又輕柔地將人放下。 謝汝抬手將面具摘下,從懷里掏出一張干凈的帕子,將她額上的冷汗擦拭干凈。 少女白凈如瓷的小臉上蒼白得一絲血色皆無,她疲憊地垂下眼皮,柔軟卷翹的睫羽隨著眨眼而微微顫動,安靜得毫無活力。 終于緩過了那陣頭暈,收了手帕,輕聲問道:“大人,可帶紙筆了?” 沈長寄眼神一黯,“沒有?!?/br> “啊……那便算了……” 謝汝估算了下回沈府的時辰,放了心,她還能記住。 她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摒除一切雜念,在腦海里一遍一遍復刻藥柜中那些藥材的位置。 “咚——!” 冷不丁地一聲巨響在她面前炸開,謝汝驚地睜眼,見到她鞋尖前頭扎著把匕首。 沈長寄周身的氣壓極低,他冷颼颼地瞥了她一眼,彎下腰將匕首拔起來,云淡風輕:“手滑?!?/br> 謝汝:“……” 嚇她一跳。 少女終于有了點人氣兒,惱中帶怨地瞪了他一眼。 沈長寄面色稍緩,“說吧?!?/br> 他半蹲在車里,手執匕首,刀尖對著車廂底部比劃,似乎在試探力道。 謝汝看得戰戰兢兢,“你小心點……別刺穿了……” “說吧?!?/br> 謝汝閉上了眼睛,一邊回憶一邊說:“茉莉花、寒水石、西河柳,半夏、馬錢子、西河柳,西河柳、人中白?!?/br> 她沒有說多余的話,可沈長寄已經懂了她的意思,他并未將草藥名完整地寫下。 “辰甲北二,子丙東二,卯庚南二?!?/br> “申甲北一,丑戊東三,卯庚南一?!?/br> “卯庚南三,午辛西二?!?/br> 三行字在他心中飛速閃過,他將每味藥材中選中的字刻在了車廂底部。 “莉、水、河?!?/br> “半、子、西?!?/br> “柳、中?!?/br> 謝汝湊近他,盯著他寫的三行字,輕聲念了出來。 “酈水河附近,半子巷西,埋在了柳樹下?!敝x汝輕咳了聲,舔了下唇,笑彎了眼睛看著沈長寄,“大人,這地址不就出來啦?” 她的臉色還蒼白一片,唇色有些淡,干澀的唇瓣被她反復抿了抿,終于恢復了些血色。 沈長寄看著那不甚老實的紅唇,心跳快得似是心疾發作。 他驀地欺身逼近,手掌輕輕捧著她的臉。 謝汝還蹲著,渾身無力,退無可退,只得后背靠著坐榻,承受著似被扼住呼吸般的侵略性極強的吻。 她被困在密不透風的懷抱與坐榻之間,一時忘了推拒這個帶了些焦急的、唇齒交纏的熱吻。 第16章 “偷偷的,也無妨?!薄?/br> 外面下起了疾風驟雨,馬車行得愈發顛簸。 風雨漸大,護衛被雨水糊了眼睛,一個躲閃不及,車輪倏地經過一個大坑,馬車劇烈一晃。 沈長寄反應極快,將謝汝撈進懷里,他自己的后背砸到了車璧上。兩個人的重量皆由沈長寄一人承擔,他一聲不吭,只將謝汝抱得更穩。 “大人,雨太大了!” “還有多遠?!?/br> 護衛道:“快了,前面便是了!” 沈長寄凝神聽了聽外頭的雨聲,又低下頭,看向坐在他懷里的少女。她已經被他抱到了腿上,他自己當了人rou墊子。 “雨勢有些大,今日我們不回城,在我的別莊中歇上一日?!?/br> 親吻過后,他的聲音變得很啞。 謝汝的耳朵紅欲滴血,并不抬頭,“……喔?!?/br> 不知老天是不是非要與他們作對,等他們到別莊時,雨越下越大。 沈長寄先進了院子,拿著一件披風折返,他將謝汝從頭到腳裹了嚴實,然后把傘塞到她的手里。拉著她的胳膊架到肩上,身體一轉,手向后撈去,勾著她的腿彎把人背了起來。 沈長寄看著她把傘舉過二人頭頂,感受著她伏在他肩頭輕柔的呼吸,心底反倒平靜了下來。他一步一步朝著不遠處的屋舍走,強烈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這十年他精于算計,能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上生存下來,一步步往上爬,也能在戰鼓雷鳴的邊關九死一生。如今他權傾朝野,再無人會不將他放在眼里,可他卻從不知何為快樂、何為滿足。 沈長寄背著人走進廊下,把人放了下來。他將披風上的帽子掀下,視線落在她臉上。 謝汝清澄明亮的杏眸回望著他,有無聲的曖昧在涌動。 男人帶著薄繭的拇指抬起,慢慢擦掉了她臉上的雨水。謝汝嬌嫩的臉被那不平滑的觸感磨得微微泛紅,她鴉黑的睫羽顫了顫,并未躲開。 沈長寄冷靜地想,此生便是豁出所有,也要將她娶回家。 ** 當夜,謝汝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再一次輾轉難眠。她有些認床,乍一換了環境,還不適應。 閉著眼睛躺著,被子搭在胸口,終日藏在寢衣后頭的白玉吊墜這時才從頸間滑落了出來。 這掛飾是在她有記憶時就出現在她身邊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生母留下的,她沒敢問過任何人,只從小貼身戴著。 重生回來再看這塊玉,才想起,前一世她的身邊似乎并無這樣東西。 這玉不甚透亮,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層灰色,光澤全無,也難怪小時候侍候她的婢女會私下議論,“下等人生的果然不同,一塊破石頭也這般寶貝”。 她握著玉,漸漸墜入睡夢中。 “阿寄,阿寄!今日慧明大師回來了,你猜猜看他給我帶了什么禮物?” 山間薄霧彌漫,風怎么都吹不散,謝汝的眼前總隔著一層紗似的,眼前隱約有一人,瞧不清面容,只能勉強勾勒出他挺拔修長的身影。 年輕的男子笑聲清潤溫和,“定是你求了許久的百草古籍?!?/br> 少女一驚,“你怎猜到的?!” “唯有此物能把你高興成這般,猜中又有何難?!?/br> “阿寄,若說誰最了解我,那便只有你了!” 霧氣漸漸散了,連帶著那對歡笑的男女也一同消失。 畫面一轉,月圓之夜,梨花樹下,那二人對面站著,依舊瞧不清面容,只能聽見聲音。 “阿汝,待我們回京,我便去求了父親,叫他替我提親,你……你可愿意?” “……嗯,我愿意?!?/br> 男子輕聲緩道:“阿汝,我與你保證,此生、來生,我心系唯你一人。我雖位微人輕,但往后我會爭一爭,你不必再看人眼色,更不必為了討人歡心而委屈自己?!?/br> 有個糟糕的出身,這悲哀他們二人都懂。 那女子似乎感動地哭了,她嗚咽著,一直在搖頭。男子緩緩抬手,為她拭去淚,他向來恪守本份,不曾逾距,直至此刻他才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謝汝陷入夢魘中,她旁觀著一對癡心男女互訴衷腸,許諾終生。她知道那女子未言出口的話是什么,“只要我們二人在一處,便怎樣都好”。 …… 一陣心悸,從睡夢中醒來,她坐起身,怔然地看著屏風上搭著的披風發呆。 她明明記得,那夜的月光映照下,沈長寄的臉紅了個透。 她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臉,被粗礪的指尖劃過帶來的戰栗感猶在。她又憶起那個讓人窒息的熱吻,不自在地抿住了唇。 拿筆的男子如今劍不離身,手上的傷痕變多了,性子變得鋒利,人變得強勢,臉皮也厚了。 她再也睡不著,披上沈長寄的披風,走入雨后的院中。 她呆坐在廊下石階,凝視著薄如蟬翼的月光。 此時已然過了子時,沈長寄該是睡熟了吧。 耳邊驀地響起一道聲音。 “好看嗎?!?/br> 謝汝身旁有人落座,她不自在地攏了攏披風,“……嗯,尚可?!?/br> 二人隔著一段距離坐著,誰也沒開口。 謝汝往旁邊側目,男人的外袍隨意披著,發絲凌亂,應也是才從床榻上起來的。 她覺得沈長寄有些奇怪,晚膳時還用灼灼的目光盯她的唇,好似還想再嘗一嘗,可此刻,她似乎從他身上讀出了壓抑。 壓抑…… 謝汝微微蹙眉,這是沈長寄身上從來沒有的東西。 “你怎么了……” 男人微微側身,搭在膝上的手要去碰她,可快要觸到,他手臂微僵,又落了回去。 他將頭轉走,平淡道:“失眠?!?/br> “……嗯?!?/br> 謝汝的心里驀地一空,她突然有些害怕。 或許她一直不給他答復,他不耐煩了。又或許她既不答應、又不拒絕親昵的態度讓他對她生惡了。 “我……我并非故意吊著你的,只是有些事未曾理清,當真……不敢……”她語氣艱澀,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