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約莫未時,有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停在了溫家老宅子門外。 下了馬車后,溫玉棠與云震說定只坐一會就走。也提醒了他,若是看不慣那些人,嚇一嚇他們就成,莫要真的動手。隨即一同隨著老宅子的管家往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今日在老太太院中廳堂的人只有三房的人。溫三叔和他的正室,兩個女兒,還有兩個小妾。 溫玉棠猜測是因前幾日云震并未給他們好臉色,所以今日三叔是想假借老太太來挫一挫云震的銳氣,可這回注定是要讓他失望了。 莫說她不是好欺負的,就是云震也不是什么善茬。 二人站在廳堂中間。溫玉棠雖不喜這老太太,但還是朝著老太太客客氣氣的喊了聲“祖母”。 云震面容清冷,并未喊人,只冷漠的點了點頭。 老太太如今五十歲左右,面容帶著幾分犀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得老太太。 而屋中女眷大多都以為這當過山賊的,定然是那等脾氣暴且虎背熊腰,樣貌粗獷的壯漢。也都在私底下嘲笑過溫玉棠嫁了這么一個脾氣暴躁的丑漢,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可不成想這山賊……竟長這樣! 老太太看到云震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了。也不讓人看座,只哂笑揶揄道:“棠丫頭的面子是真的越來越大了,半年都不曾來老宅子請安了,偏要我這老婆子請你才過來?!?/br> 溫玉棠微微笑了笑:“元宵的時候祖母說過不想再見到我,我向來聽話,自然是聽祖母的?!?/br> 在座的聽到溫玉棠說的話,都在心底冷笑。那元宵節晚宴的時候若不是她特意惹惱老太太,老太太至于說那樣的話么! 因現在也不用看大房的臉色,老太太哼笑了一聲:“你無心就無心,不孝順就不孝順,莫要說得那么好聽。你瞧瞧你的jiejiemeimei,就是嫁出去的,都每隔一個月回來給我請一次安,你再瞧瞧你,莫不是因為大郎不是我生的,所以你也隨你那不孝順的娘親一樣,不止不尊敬我,心里指不定還盼著我老婆子早點進棺材!” 聽老太太嘴巴沒口德的提起自己去世的母親,溫玉棠倒也不怒,只道:“祖母,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你若是想我娘了,那不如早點……” “閉嘴!”老太太心知她想說什么,年紀越大越怕那些邪乎的東西,自己說可以,就是不能讓旁人說。 溫玉棠微微一笑,“是祖母你先說的,玉棠不過是順著你的話說下去而已?!?/br> 云震目光落在溫玉棠那帶著淡淡笑意的臉上。向來清冷的眼眸中多了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笑意。 在他這膽小如鼠,在旁人前卻從容不迫,伶牙俐齒,倒是不落半點下風,生動有趣。 未等老太太再出言斥責,溫玉棠又道:“過門既是客,祖母許是上了年紀,忘性大了才忘記讓我們坐下了,那我們就先自行坐下了?!?/br> 說著,還當真的尋了個位置坐下,朝著云震也微微一笑,聲音清亮:“云震哥哥你也坐?!?/br> 也走過去的云震,本是冷漠疏離,卻在聽到她這一聲“云震哥哥”時眼眸微睜,身形也是略微一僵。 平日里都是生疏的喊云寨主,忽來一聲親昵的“云震哥哥”,讓男人心猿意馬。 但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所以很快就鎮定如初,在溫玉棠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溫玉棠這聲稱呼不過是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也當是云震明白的??蓞s壓根不知云震心底那點心思,更不知這男人會不會受得住。 老太太深呼吸了一口氣,端起一旁的茶水飲了一大口來壓下心底的怒氣。 這丫頭每回都是這么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但回回都能把她氣得半死! 喝茶放下杯盞后,給了個眼神老三媳婦。 溫三嬸會意,隨即讓身旁站著的三房小妾去倒茶。 溫三叔好色,家中七八房的小妾,有外邊的良家女子,更有從館子中買回來的。 廳中明明有婢女,卻讓一個小妾去倒茶,溫玉棠一瞧便知他們在打小算盤。 果不其然。那小妾給老太太遞茶的時候,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沒接住杯盞,還是故意的沒接住,那杯盞從她手中一落。杯子落地的同時,老太太驀地一巴掌就扇在了小妾的臉頰上。 茶水沒有一滴濺到老太太的身上,顯然是故意沒接住的。 老太太張口就罵:“你這下賤的玩意,連端茶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前是妓子,現在就是成了妾,身份不一樣了,這骨子里還是一樣低賤無用!” 一旁的婢女連忙上了一個新杯子。而那小妾紅了眼,捂著臉不敢反駁。 老太太話到最后看了一眼云震,再看回小妾。哼笑了一聲:“穿得再光鮮亮麗又如何,低賤始終還是低賤?!?/br> 老太太這話一聽就是在指桑罵槐。 溫玉棠擔心的看了一眼云震。發現他面色淡淡,也不知垂眸在想些什么,壓根就沒有在意老太太說了什么。 溫玉棠也想敬一分這老太太,但這老太太嘴巴著實缺德。盡管對這婚事不滿意,人也不滿意,可那也是自己未來的夫婿,豈能被這么指桑罵槐??? 笑了笑,開口:“祖母這話不能這么說,若是這么說,祖母豈不是也罵了你自個了?!?/br> 溫玉棠的聲音沒有半點的怒意,反倒很是溫柔,依舊一副大家閨秀做派。 旁人都愣了一下。不解這怎么就罵到老太太自個身上了? 老太太也是疑惑。 溫玉棠再而微微一笑,說道:“祖母年輕時在戲館里邊唱過戲,祖母莫不是忘了?” 老太太臉色一變。這事她瞞得緊,就是過世的老太爺都不知道,這丫頭怎么就知道這件事的?! 溫老太爺年輕的時候家底一般,只是后來賺了點小錢,才有了些家底的。所以一開始娶的填房看的是樣貌,而不是家境。 廳中的人,每個人表情各異,有的則驚愕地看向老太太,顯然不信。 “你這死丫頭滿口胡話說什么,你這副沒教養的模樣都是跟誰學的!”老太太滿臉怒容怒斥。 溫玉棠看向對面的溫三叔,笑問:“三叔你應該也是知道的,聽父親說你去秦淮的時候,可沒少去祖母唱過戲的戲樓聽戲,那里的老板應該也告訴三叔了,是不是?” 在溫玉棠問溫三叔的時候,溫三叔臉色尷尬,顯然也是知道的。 溫玉棠接著又道:“若是三叔不知道的話,下回去秦淮梨園的時候,就問那最年長的戲娘,問她在三十幾年前是不是有一個叫小鳳……” 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脾氣暴躁的老太太抄起杯子就朝著溫玉棠扔過去,怒道:“死丫頭,你休要誣蔑我!” 老太太這一動手,溫玉棠也絲毫沒有準備,所以坐在位上難以躲避。眼見杯子迎面砸了過來,千鈞一發之時,身旁的云震驀地長臂一伸,速度極快的抓住了砸過來的杯子。 廳中一時鴉雀無聲,壓根沒人看見他是怎么接住的杯子。 溫玉棠驚愕的目光順著長臂望向緊抿著唇,黑沉著一張臉的男人。 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山賊頭子又順眼了兩分。 許是云震的臉色太過嚇人,老太太心驚的咽了咽口水。 雖心里有幾分怕,可卻還是硬著頭皮罵道:“那丫頭還沒嫁人就滿口胡話誣蔑人,現在不教訓,以后成親了還得了!” 云震拿著杯子自位上站起。一言不發地緊抿嘴唇,黑沉著一張臉,氣勢壓人。 著實是可怕。溫玉棠也覺得有些發怵,所以也不敢說話。 就一瞬間,云震抬起手,猛的把杯子砸到了廳子中的地上。杯子落地,碎片四散,有碎片碰到了老太太的腿腳,嚇到老太太臉色蒼白地抬起腳,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云震眼眸冷冽的盯著老太太,沉聲問:“還要繼續砸嗎?” 溫三叔猛的朝著自己母親使眼色,讓她不要鬧??衫咸急慌趿巳畮啄炅?,這哪里咽得下這口氣,所以梗著脖子大喊大叫:“反了反了!這孫女的未來夫婿這是要砸死老婆子我呀,沒天……!” 就在老太太嚷嚷的時候,云震忽把腰間馬刀一解,“啪”地一聲拍到了茶桌上。老太太話語戛然而止,睜大眼睛瞪著放在桌面的刀 云震面色陰沉,冷聲道:“我這人不講道理,若是再從你這老不死的口中聽到一句我不愛聽的,我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就是到了晚上,你們睡覺的時候可要把門窗關緊來了,莫要第二日就再也起不來了?!?/br> 語聲冷冽,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嚇人的戾氣。大概是匪首當久了,就是隨便黑著臉說幾句威脅人的話,也嚇得旁人背脊發寒。 何止是把老宅子中的人給嚇到了,就是溫玉棠都被他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確實是有讓云震嚇嚇老宅子這些人的想法,但這效果似乎超出自己的預想了…… 老宅子的人原是想著既然這山賊頭子如今從良了,那他自然是得小心行事,不能讓旁人抓了辮子上報??涩F今這囂張模樣,哪里有半點小心行事的謹慎?! 云震的話一出,即便被罵成老不死的老太太也安分了,握著椅子把手的手微微發顫。 山賊狠起來,少不了見血的。如今誰都不敢再當那出頭羊! 云震再看向溫玉棠,見她也白了臉的時候,瞬間記起了想讓她忘記自己山賊身份的事,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反應過來的云震立即收斂臉上的戾氣,語氣緩和下來,問:“這地方太烏煙瘴氣,我們回去?” 那溫和的臉色和溫和的語氣,好似剛剛發狠威脅人的人的不是他一樣。 被他方才嚇到的溫玉棠再看到他現在模樣,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其中的反差,只懵懵的點了點頭:“那就回府吧……” 第11章 被攔 男子 從入老宅子再到出府,攏共不到一壺茶的時間。而大半時間都是花在走路上的,在老太太的院子也就是待了一小會。 二人走的時候,廳中的人沒人敢再多說一句話,便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溫玉棠卻是懵懵然的跟著云震從廳中出來。 倒不是被云震那兇悍的模樣給嚇了。而是因他對旁人兇神惡煞的態度與對她那溫和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她生出了些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云震的身上看到了別人的影子。 仔細想了想,她記起了一些年幼時的事情。約莫是在六七歲的時候,有一回因下人沒看住她,讓她摔了一跤磕破了手。父親知道此事后對下人滿面怒容的斥責,但轉而與她說話的時候,卻又是溫和有耐心的哄著,反差極大。 回想到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云震的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只是當時父親是因為緊張她才訓斥下人,又因怕嚇著了她,才會在與她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蛇@山賊頭子對老宅子的人兇神惡煞,轉頭就對她態度緩和,這又是為什么? 難道因為擔心她怕他? 云震會答應與她的婚事,溫玉棠一直都覺得是因溫家對牧云寨有恩,父親也給了牧云寨十萬兩作為聘金,再而就是她模樣也不差。 一直以為是這么幾個緣由,卻從來沒有細想其他的。 如今云震的態度,讓溫玉棠有些不安??傇摬粫怯袔追中膬x她吧…… ? 就在溫玉棠心底忐忑的時候,離她有半步的云震忽然在門口處停了腳步,好在她反應快,不然就真的撞上去了。 害怕云震真有幾分心儀自己,溫玉棠聲音微顫:“怎、怎么了?” 云震轉身看向她,以為她受了驚嚇,眼眸中浮上了一層陰霾,眼神復雜了起來。 微默了一息,嗓音略沉的解釋:“方才,我也只是嚇唬嚇唬他們,我已金盆洗手,自然不會再沾惹人命。 溫玉棠愣了一下,隨即連點了三次頭:“我明白的?!?/br> 說是明白,但看她那模樣卻像是驚魂未定。 云震誤以為她還是怕的,所以眉頭緊蹙。想要再說些什么,但卻因極少與女子交談而不知從何開口。 思索了半晌后,還是決定回去之后再從長計議。云震忽然覺得深謀熟慮的搶地盤可比去娶妻還要來得容易些。 “那回去吧?!弊詈笈查_一步,讓她先行。 溫玉棠僵硬著身子從他面前走過。同時也在心底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