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復尋尋
羅峰山的茅屋中,白子羽面如金紙冷汗涔涔,雄蠱攪得他不得安生。 這三年來,白子羽體內的離蠱被姬秋和壓制著,剛開始一兩個月會蘇醒,然后姬秋和再進行壓制。只是,如今雄蠱開始縮短蘇醒時間,最終到了姬秋和完全壓制不住的地步了。 白子羽知道結果,不過是微微一笑,“子羽能多活這么久,全賴大祭司妙手。大祭司不必內疚,生死有命?!?/br> 姬秋和黯然搖頭,他原本以為,憑著自己的醫術,還能再拖住離蠱一段時間,縱然不能救白子羽,起碼也讓他多活些時日。 沒曾想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離蠱。 白子羽打開許久未曾打開的包袱,取出了那座小房子。房中的燈火已經熄滅,他愣愣地看了許久,對姬秋和道,“感謝大祭司這兩年為了子羽殫精竭慮,子羽明日便要離開了,大祭司大恩,無以為報?!?/br> 姬秋和問道,“你要去何處?” “到處走走看看吧。如果我沒有死在半路,或許我會去京城,看看林越,看看可兒,還有……” 白子羽沒有說下去,姬秋和點了點頭道,“走吧,去看看也好。既然你決定了,那便好好保重。我姬秋和這輩子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救你?!?/br> 第二日白子羽告辭,帶著白泉離開了待了兩年的苗疆。 不知不覺到了官道上,白泉一路上欲言又止,白子羽也不急,他知道白泉的性子,最后憋不住總會說出來的。 果然,前方官道上煙塵漫天,遙遙站著一個人。白泉跳下馬車快步走過去,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走得稍稍近些,白子羽才看清楚,等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公子,她是百靈?!卑兹缓靡馑嫉膿项^,最后一閉眼一咬牙道,“我能不能帶著百靈一起走?” 旁邊的百靈略有些羞澀地看著白子羽,白子羽再看著白泉,白泉雖然佯裝鎮定,可是握著劍的左手出賣了他。白子羽欣慰一笑,知道這個孩子,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他淡淡一笑,“走吧!” 在白子羽離開苗疆后,姬秋和給林越去了一封信,將白子羽的情況悉數告知。 百靈是一個不會寂寞的人,人如其名,一路上嘰嘰喳喳從未停下來過。于是白子羽知道了她與白泉相識的始末。 一年前百靈上山打獵,不慎被捕獵夾夾住了,恰巧白泉練劍經過,便將她救了下來。白子羽感嘆,無巧不成書,或許這便是緣分吧。 就如他碰上的那個人一般,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與那個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有著這么深的牽扯。 白泉回頭看了一眼白子羽,將馬車趕上了另一條路。他知道,那條路雖然繞了些,卻能通向京城。白子羽不說,并不代表白泉不知道他最想見到的人是誰。 而鄴城中的燕瀛澤,努力壓抑著的節點,終于在一個雪夜被打破了。 燕瀛澤近日做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一晚上,燕瀛澤方睡著不久,便又開始做夢了。 夢中的白衣人與他在一個地方對弈,而那里,正是他時常會去的搖月臺??墒菈艟橙缙歧R,東拉西湊,原本還在搖月臺的二人,竟然一晃又到了無憂谷,而無憂谷上方,飄著無數的銀面具……燕瀛澤跟著夢境,被攪和得稀里糊涂。 這場景雖十分凌亂,可夢中的燕瀛澤卻覺得無比的熟悉!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個白衣人一定是他認識的人,而且這也不是夢,該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他從夢中驚醒,望著虛空發了許久的癔癥后,從床上一躍而起,不顧漫天的風雪,披著大氅到了搖月臺。 他俯瞰著各處宮殿,闌珊的燈火倒將這平日里覺得冷的宮殿襯托出幾分溫情。 燕瀛澤轉身,在旁邊的棋枰上,抓起一把棋子,一顆一顆往棋笥中丟。丟完一把棋子,他反而來了瞌睡,于是便在漫天寒風中趴著睡著了。 夢境如期而至,還是那座高臺,還是那個白衣人!只是這次,他看到白衣人的青絲上,還纏著一根紫色的發帶。 他說:“忘了我吧……” 燕瀛澤心口如重石壓住,幾欲喘不過氣來。他費勁瞪著白衣人,白衣人不再是看不清面目,而是朦朧間有了一點兒輪廓,只是依舊如云如霧。 白衣人又開口,“忘了我吧……” 燕瀛澤猛然驚醒,“不要……” 他痛苦地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捂住頭,蹲在了地上。夢中的場景太過真實,真實到他沒了承受的勇氣。 他緩緩下了搖月臺,大氅在雪地上脫出一條逶迤的印痕。 御書房中,他憑著腦中模糊的印象,畫下了一張畫。畫中的人面目并不清晰,但遠觀卻有了幾分意境。 燕瀛澤揣著圖,在宮中開始溜達。 他一邊溜達一邊想,假設,他的夢境是真的,那么,夢中的這個白衣人,便應該是他當皇帝之前便認識的。 又假如,他當皇帝之前就認識,且還能自由出入皇宮,那,便定然不止極少數人認識。 再假如,林越有事情瞞著他,那他周圍所有日常熟悉的人,便都不可信。 他不信林越會傷害他,可他卻討厭這種眾人皆醒我獨醉的感覺,十分討厭。 他就不信,就算所有人都存心要隱瞞一件事,還能堵得住天下的悠悠眾口。 于是燕瀛澤在心中暗暗計較了一番,來到了宮門口。至于為何來到宮門口,自然是因為,宮門是所有人進出宮闈的必經之路。 宮門守衛見燕瀛澤過來,齊刷刷跪了一地。燕瀛澤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抓過一名年長些的守衛道,“你過來一下?!?/br> 守衛戰戰兢兢地跟著燕瀛澤來到一處人少些的地方,燕瀛澤將袖中的畫取出來道,“最近可看到過這人?” 守衛只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圖,不用再看第二眼,便脫口而出,“這……不知道!” 說完后守衛似乎才察覺出自己御前失儀,他躬身下跪道:“這畫,實在看不出是誰。陛下若是沒有吩咐,卑職便退下了?!?/br> 燕瀛澤郁郁而去,臨出宮門前道,“敢告訴第二個人,你就回家去吧?!?/br> 守衛背后一身冷汗,暗道祖宗保佑。三年前上頭傳下來的命令,有關白子羽的任何事,禁止再提,違者,誅九族! 燕瀛澤喝退跟著的人,背著手朝前走,一搖三晃,標準的二世祖。任誰也想不到,這是皇帝陛下。 他來到鬧市口,左右打量一番,丟給旁邊賣藝的人一錠銀子,搶了人家的鑼大喇喇一敲,“走過路過的不要錯過,猜人贏錢,一百兩一次?!?/br> 燕瀛澤敲了幾聲,不出片刻,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從袖中掏出那副畫道,“不要急不要急,每個人都有機會,都排隊來看?!?/br> 于是,燕瀛澤面前排起了長龍。 第一人說,“這是天師?!?/br> 第二人說,“這是門神?!?/br> 第三人說,“這是菩薩?!?/br> 第四人說,“這是妖怪?!?/br> 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 燕瀛澤一邊掏著耳朵一邊看著口不擇言的百姓亂說,偏偏還沉得住氣,在旁假作好心道,“給個提示,這人喜著白衣,氣質卓然……猜對有賞啊……” 直到第不知道多少個人,走過來端詳片刻后道,“這人……難道是國師?” “國師?”燕瀛澤道,“沈昀長這樣?” 燕瀛澤認為,面前的人該去看看大夫了。再轉頭一想,若他每日夢到的是沈昀,他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非也?!蹦侨说?,“我說的可不是當朝國師,而是……” 他給了個你明白的意思,對燕瀛澤道,“只能意會!” 燕瀛澤將手臂往那人肩膀上一搭,拉到了前方不遠處一座茶樓叫了壺茶,“兄臺,說說看你是怎么認出的?!?/br> 那人道,“你這畫這么一團糊,本來我也沒認出來啊,但是猛然想起,我多年前遠遠見到過國師一面,就覺得有……” 他伸出手指比了個三,又改成二,“兩分相似?!?/br> 燕瀛澤摩挲著下巴,讓堂倌找來紙筆,“你將國師樣貌畫出來?!?/br> 那人莫名其妙看著燕瀛澤,有了一絲警惕,燕瀛澤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直接砸在桌上。那人看到銀票,雙眼都快冒出花兒來了,三兩下便將白子羽的樣貌畫了出來。只是……燕瀛澤將這畫拿起來端詳了片刻便丟了! 這畫的怕不是國師,是天師,還是個比鬼還丑的天師。 忙活了一天,他梳理著得到的信息,前朝的國師名叫白子羽,后來不知道為何,消失不見了。他回宮直接去了甲庫,去尋找前朝國師的信息,卻未曾找到只字片語。 不應該啊,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怎會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見? 他想找鬼七,可是轉念一想,鬼七定然跟林越是一伙的。 燕瀛澤想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于是,夢境中那個從來看不清面目的白衣人,再一次出現了。 他說,“……忘了我吧……” “不要……”燕瀛澤再次驚醒,眼角竟然有淚。 這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燕瀛澤沒有了承受的勇氣。 到底三年前發生了什么?到底那個白衣人是不是那個名叫白子羽的國師?為何他完全沒有記憶? 如此折騰一番,已經天明。燕瀛澤來到侍衛所偷著穿了一身金吾衛的皮再次溜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