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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一直是沉默著的,她的心情不比醫生好多少。用過的手術鉗還帶著溫熱的血,黏膩的叫人覺得心慌。醫生的話好像是讓她解脫了一般,她下意識趕緊附和著回答說:“好的,我去找人幫忙一起去看看?!背鋈ブ?,她將手上沾到的血用毛巾擦了,順帶把身上的白褂子也換了一身看起來稍微干凈點的。這么做,不知是她自己害怕再看到血,還是她怕傷兵再看到血。大家都太疲憊了,周遭已經皆是煎熬,不能讓人活活被自己熬死。 姚璐璐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深夜站在一條長街上。這條街上很暗,兩旁的商鋪都關著門,商鋪后面有不少老洋房。路上連路燈都沒有,不知是深夜的原因還是衰敗的原因,街上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說不上的壓抑和窒息,甚至有一絲淡淡的硫磺味。一陣涼風從她身后吹來,頭發被吹到了臉頰上,她皺了皺眉,然后伸手撥開。忍耐著后背的涼意,她試著往前走了兩步,看見有路牌。 天黑,路牌距離她不算近,就算是瞇著眼也看不清上面寫的字。她是害怕的,盡管她知道自己是在夢里,可她還是害怕。畢竟,做噩夢會讓人累,她也不想無端經受一頓驚嚇。秉著警覺的心,她向四周看了一圈,連一條活的狗都沒有。算了,往前走吧,她沒有后退的路能走。 看清了,路牌上寫了三個大字‘唐山路’。唐山路姚璐璐是知道的,虹口和楊浦的交界。那邊靠近北外灘,除了有個上海船廠和秦皇島路的碼頭,最有名的應該就是靠近提籃橋吧。提籃橋的大名,那還真是上海灘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不知道自己干嘛做夢到這里來?講道理,她是黃浦區人,北外灘她不常來,家里也沒有親戚在提籃橋吃牢飯,這個夢做的還真是莫名其妙。 “你愣著干嘛?我找你好久了!讓你去拿餅干,你跑那么遠做什么?” 姚璐璐還沒有在唐山路的路牌下搞明白自己干嘛要做夢來這個地方,就被一個穿著護士裝的中年婦女給一把拉走了。那個中年婦女一直在訓斥自己,并且嘴里不停地說‘餅干、水和藥’的事情。她仔細看著這個女護士,確定自己不認識她。也許她是夢境里見到的第一個人,姚璐璐不自覺地就跟著她走了。當然,她也甩不開這女護士,因為她拉她走的力氣還真不小。 護士本就心里煩躁壓抑,一通狂轟濫炸的訓斥后,她心里的不痛快似乎被全部發xiele出來。終于能喘上一口氣了,她停下腳步,松開手,看著自己帶回來的小護士,柔聲問:“餅干呢?” 姚璐璐很是茫然,她摸了摸身上,掏了一下上衣口袋和褲子口袋,然后搖頭?!拔覜]有餅干?!彼恢肋@個女護士到底要干嘛,也不知道這里是哪里,不明白她這喜怒無常的狀態是怎么回事。想到這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睡覺明明是穿睡裙的,所以哪里來的褲子呢?她剛剛掏的是哪門子的口袋? 意外就像是一根銀針從棉花堆里被挑出來,讓她驚掉了下巴,來了個意想不到。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一身與眼前的女護士相似的衣服,一時之間幾乎是要失語了。這是個夢,難道她夢里還玩cosplay?心中暗嘆,現在的夢還真是堪比VR效果。 護士長看著身前的這個小護士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表現的像個精神錯亂的傻子。她無奈長嘆一口氣,說:“你跟我去拿毯子,一會兒你給睡在外面的士兵蓋上。餅干和水我去送?!彼幌攵嗾f什么,大家的精神壓力都不小,她能理解在這種天天見血見死人的壓抑氛圍里,人的精神容易出現問題。她拉著對方的手,怕她一個不小心走丟了。兵荒馬亂的,一個姑娘家走丟可不是鬧著玩的。 ‘士兵’、‘毯子’、‘睡在外面’,這三個信息讓姚璐璐心里一記咯噔,配合著空氣里逐漸變濃的硫磺味,她想到了曹生說的那個1937年的羅店。跟著護士去到一處屋子,里面擺放了一些后勤用品??粗切┸娋G色的東西,她確定自己現在在一個軍隊里?!笆浅吠肆藛??”腦子里飛快搜索歷史書上的信息,她隱約記得,如果是按照正常的歷史,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是撤退到了楊樹浦和虹口相交匯的地方,隨后會繼續被擊潰?!澳恪?/br> 話還沒說出來,懷里被塞入了三四條毯子,女護士的撲克臉讓她的話完全都咽回了肚字。其實,她更想問的是: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曹生的排長,他說他是第33旅的。 “少說話,別多問。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情就可以了,你問了我也不會回答的?!避娭惺捤鞯臍夥諑缀跏且_到頂點,她不能把負面情緒散播出去?!皬膶γ骈_始,一條馬路上都是的,還有這一面。你一個個看過去,沒有毯子的你就給他發一條,毯子不夠就回來取。身體不行的,你就來叫我。千萬不要去打擾醫生,他做了一天的手術,需要休息?!彼涞囟谝﹁磋?,并且腳步不帶停的出去拿餅干和水了。 女護士把這條馬路從南向北指了個遍,姚璐璐看著馬路對面以及自己所站的這一條路。這么多人,包著頭的,吊著手的,裹著腳的,還有睡著還在嘴里嚎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傷兵,他們身上都很臟,頭發上都是灰蒙蒙的,臉上都是黑乎乎的,就沒幾個能看清楚面容的。她低頭看著懷里的毯子,不知是要可憐自己在夢里還要做體力活送溫暖,還是要可憐這些傷兵,亦或是,他們都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