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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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否定了自己因為重感冒而失效的嗅覺。 孔黎鳶看她一眼,左手放在車門按鈕一秒,卻又收回來搭在方向盤上。瞥見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被凍得通紅, “怎么不戴手套?” 付汀梨縮了縮自己發僵的手指,將自己剛剛上車之前又揣在兜里的門禁卡拿出來,放在車前。 “孔老師好像有東西忘在手套里了,我晚上正好睡不著,就想著來送給你?!?/br> 她這樣說,很得體地表明:自己早已不記得加州那些事情,也從未知曉,你孔黎鳶就是我四年前遇見的那個女人。 她想孔黎鳶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桌桫S“嗯”了一聲。她松了口氣,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 可孔黎鳶又望她,眉眼淌滿光影,藏著忽明忽暗的漩渦,“你睡不著就喜歡跑到十五公里外的地方來吹冷風的?” 付汀梨咬著牙說,“身子骨弱,怕冷,得多鍛煉多吹風,才能把上海的冬天熬過去?!?/br> 孔黎鳶很隨意地敲敲車窗玻璃,外面寒風呼嘯而過。付汀梨微微躬身,又快要咳嗽??桌桫S又瞥她一眼, “外面下雨也鍛煉?” 付汀梨點頭,“這樣才有效?!?/br> 孔黎鳶沒繼續往下說,看她一會,似是發出一聲極為輕微的嘆息。 “我還以為你不會說假話?!?/br> 付汀梨還是沒忍住咳嗽一下,出門之前隨意挽起的發散了些,有些亂的黑發飄落在臉側,沉默又羸弱。 孔黎鳶遞了紙過來。 她接過,說“謝謝”,又笑,“在世上走一遭,怎么會有人不會說假話?” 再坦蕩一顆赤子心,也不可能不會說假話。她自覺自己尚且沒達到赤子心的高度,又怎么會有人覺得她不會說假話? “什么時候把頭發染黑的?” 孔黎鳶突然問,一句話就將她們之前的寒暄和客套撕得四分五落。 再裝下去好像也沒必要。付汀梨反而因為這句話松了口氣。她恍惚地靠在頭枕上,看著氤氳霧玻璃外的車搖搖晃晃。 “回國之后染的吧,有些記不清了?!?/br> 她一向喜熱不喜冷,不記得是在哪一天,被加州燦金色陽光灌了個滿滿當當,當機立斷沖進理發店,對著推崇黑發美的理發師說: 要染個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又不記得是在哪一天,她還沒找到住處,拖著行李箱躲在一家理發店門口躲雨,敞開的玻璃門上,她的影子破敗衰弱,金色頭發毛躁得像是她頂著的一頭假發,新長出來的黑發被孤零零地被劃分到另外一個區域。 從前有時間有心思有錢護理,即便是隔一二十天補染一次發根,也能留有一頭柔軟順亮的金色頭發。 ——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那家理發店只老板娘一個人,她那天實在忙不過來,就收了我成本價讓我自己染?!?/br> 付汀梨很隨意地咬著在路邊買的發箍,捋起自己耳邊散落的長發。 對著后視鏡,重新挽了一遍,“染得不是很勻,但總歸便宜,也比褪色了的好看?!?/br> 這是真話了。 孔黎鳶自然也能分辨出來,車子在順直大道開著。她靜默地看了她一會,又或者是沒有。 付汀梨只知道,等她挽好頭發,無所事事地將手揣進兜里,摸到那條冰涼項鏈時??桌桫S又出聲問她, “你今年多大?” 這下倒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寒暄了。付汀梨回答得毫無壓力,“二十四?!?/br> 孔黎鳶不說話了。 這個女人一直讓人琢磨不透。 不說為什么給她門禁卡,不提讓她對加州的事情只字不提,反而問她什么時候把頭發染黑,問她今年多大? 就好像她們真的僅僅是萍水相逢的旅友,見了面寒暄幾句近況,然后就這樣體面地遺忘過去。 可又有誰覺得不該這樣嗎? 付汀梨有些失神地望著那些擦過她視野的車燈光暈,突然聽到孔黎鳶出聲, “我遇見你時的年紀?!?/br> “什么?”付汀梨問。 車流無限縮成直線,好似將車窗外的世界建構成斷斷續續的水下隧道。 孔黎鳶側對著這條隧道,臉上表情被順直黑長發隱去一半。 讓人懷疑,就算她們在開著這輛車浸入水底赴死,她也仍舊能像現在這樣,慵倦而平靜地復述, “加州那年,我也是二十四歲?!?/br> 外面仍在下雨,粘稠雨絲似是某種膠狀物,將她們輕到斂進身體里的呼吸,劇烈而用力地粘黏在一起。 付汀梨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比她大四歲。 也只不過是四歲,卻又好像是四個世紀——以至于她在她面前的時候,永遠是年輕稚嫩的,也永遠無法應對她總是無足輕重的語氣。 后續的車程,沒有人再寒暄。雨漸漸停了,由雨絲構成的隧道也逐漸失效。她們由敞開的大路開到了狹窄小路。 恰遇黎明時分,越往前開,天就越亮,那些停留在小巷里的煙雜店和混亂街景也就越來越清晰。 透過沉默的玻璃窗,付汀梨看到她們路過了那家她染頭發的理發店。 老板娘燙著精致的卷發,叼著根煙,墊著腳尖,支著晾衣桿。天還沒放晴,就將濕答答的衣物晾到了小巷里那些橫七豎八的晾衣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