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天快黑時,皮貴已將樓下各處打掃完畢。一直在樓上休息的燕娜走下樓梯說:“你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繼續打掃?!彼o了皮貴一碗方便面,皮貴問:“你呢?”燕娜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吃晚飯。 皮貴匆匆吃了東西,便對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的燕娜說:“我打掃樓上去了?!毖嗄榷谒麡巧系臅坎挥么驋?,臥室除浴室要打掃外,屋里只擦地板。 皮貴上了樓。書房的門緊閉,他當然不便進去。臥室很大,暗紅色的地板使屋里顯得溫暖。浴室占據了臥室的一小半空間,與臥室隔著玻璃墻,是那種半透明的毛玻璃。皮貴先做了浴室衛生,然后開始擦臥室地板。其間,當直起腰來休息的時候,他注意到墻上掛著一個精致的相框,框里是張一歲左右男孩的照片,坐在地板上,仿佛正和面前的毛絨狗熊說話。皮貴想,看來這就是燕娜的孩子,據說現在在幼兒園全托,已三歲多了。不知道和燕娜分手的那個國外富豪,是否知道他和燕娜還有這樣一個孩子。 皮貴注視著這幅照片,突然發現墻上離相框幾十厘米的地方有一塊白色的印記,印記上方有一顆凸起的小釘。很顯然,這里曾經長久地掛過另一個相框。皮貴走到墻邊,用指頭在那留有白色印記的墻上抹了一下,指頭上有灰塵,顯然相框被取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皮貴環視了一下屋內,判斷著這個相框可能被放置的地方,大床、床頭柜、梳妝臺、電視柜……皮貴最后將目光停留在那一長排衣柜上,這排衣柜厚重高大,每一扇門里都能輕松地容納一個人。衣柜最里側是一排豎著的大抽屜,皮貴在拉開這些抽屜前先聽了聽樓下,沒有任何動靜。強烈的好奇心讓他做出了對不起主人的事,他逐一拉開抽屜,果然發現了一個相框,拿出去和墻上那塊白印一比對,剛好合適。 相框里是一幅黑白照片——一個女人全裸的背影,在黑色背景上顯得白光耀眼。皮貴感到仿佛有一道瀑布從天空瀉下,優美地勾勒出這女人的脖頸、肩臂、細腰和寬大隆起的臀部。毫無疑問,這是燕娜的背影,因為盡管她背對著鏡頭,但頭卻轉向左側,可以看見她的側面。 皮貴的心“突突”地跳著,趕緊將相框放回了抽屜。從墻上的灰塵看,這個相框并不是因為怕被他看見而臨時取下,那么,女主人為何將它取下呢?這種東西掛在女主人臥室里并沒有什么不合適。 皮貴相信人的秘密常藏在細節之中。有一次,他在一個女死者的指甲縫里發現了一些污物,這些污物有些異樣,有點像人的皮rou。而這女死者的指頭完好無損,那這些皮rou組織只能是來自外部了。他將這情況反映給禿主任,禿主任又報告給警方。后來查明,這些皮rou組織是女死者被害時抓破兇手手臂而留下的。警方由此鑒定出兇手的dna,并很快破了此案。 皮貴心神不寧地蹲在地上擦完了地板,臨下樓時,他在書房門前站了一下,但終于沒推開那道門,因為他不能違背主人的要求。 皮貴走下樓來,看見了讓他吃驚的情況??蛷d里只亮著一盞臺燈,燕娜坐在那里,面前的寬大茶幾上放著一只酒杯,旁邊是一瓶葡萄酒。 “你,去洗洗手,來這里坐坐?!毖嗄扰ゎ^對皮貴說,聲音有點醉意。 這個晚上會發生什么事,皮貴不知道。但心事重重的燕娜有點醉了,皮貴突然想到,如果這時問起她是誰打電話要送小雪去精神病院,她一定會隨口答出,并不會介意。于是,當燕娜要他陪著喝酒時,他欣然答應,并在她側面的沙發上坐下。 “告訴你一件事,”燕娜說,“我昨天已對這里的物業主管講了,我說邵梁呀,你介紹來做衛生的小伙子,恰好是我的遠房表弟,邵梁驚訝地說怎么這么巧。我還送了他一瓶酒,說你以后不做衛生了,我給你另找事做?!?/br> 皮貴大惑不解地望著燕娜。 她拿起透明的高腳杯,暗紅色的葡萄酒在里面晃蕩。她喝了一口接著說:“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你得做我表弟了,行嗎?需要時我會給你發短信,你就到這里來,有時夜里還得住在這里,我會付給你足夠的報酬,怎么樣?” 皮貴猶豫著說:“可是為什么要這樣?我不明白?!?/br> 燕娜沉默不語,又端起酒杯來喝。這世界需要酒,甚至是毒藥,皮貴就見過吃毒藥的人。燕娜的臉已很紅,看來她并不是經常喝酒的人。她放下酒杯后說:“那個劉總,你上次在這里見過的,他要和我好,我已經答應了。這人很變態,還有,我怕他害我。他來時有你住在這里,他會收斂一些。你就住在樓下的客房里,只要他不要我的命,其他的你不用管,睡你的覺就是……” 皮貴無比震驚。這個劉總是個什么混賬東西,燕娜為什么要委屈自己?還有,就算她需要身邊有人,她不是有個堂弟嗎?為什么不叫小胖娃來?皮貴試探著問了燕娜,燕娜說:“這事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外省人,獨自在這里工作,要是我堂弟知道了這些事,又告訴我父母,他們會氣死的?!?/br> 燕娜拿起酒杯的手已有點發抖,她又喝了一大口。皮貴說:“你別喝了。沒事,只要那個劉總來我就住在這里。別看我不太強壯,其實力氣很大,他要是敢亂來,我就會讓他趴下?!?/br> 燕娜笑了,可漂亮的五官卻有點變形。她說:“只要他不、不害我,你就別、別動他?!?/br> 皮貴看著她的醉態,突然問道:“前段時間,有人打電話給你,說是想送一個人進精神病院,這個電話是誰從哪里打來的?” 皮貴提出這問題后,心里“咚咚”地跳。她怕燕娜突然清醒過來,會因這突兀的提問對他產生懷疑。 還好,燕娜此時一點也沒覺得他的提問有什么奇怪,她已向后半躺在沙發上,嘴里喃喃地說:“你是說那、那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呀,哈哈,精神病院,是的,現、現在的人,都瘋了……” 皮貴全身一震,從北京打來的電話,這事比他想象的嚴重多了。他問那人是誰,燕娜似乎沒聽見,她彎腰嘔吐起來。不過這人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說出來他皮貴也不認識。那是離這青銅市數千里的京城,而他皮貴只是邊遠地區的一個小人物,他的所有努力,此時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這天晚上,皮貴回到殯儀館時已是深夜。在離開燕娜家前,他打掃了被弄臟的客廳,又扶她上樓休息。上樓梯時,他感覺燕娜的身體像一棵草,隨時會被一陣大風吹斷。 皮貴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心里還罩著一片驚惶。他似乎從一道縫里看見了他弄不懂的官場。他想起了一篇新聞報道,是記者采訪小雪爸爸老家的鄉親,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對記者說:“你是問鄒家老二啊,他可是個好娃,只可惜上了官船……” 第二天一大早,皮貴便給小雪打電話。他打算利用中午的時間約她出來談一談,建議她別管家里的事了,趕快回國外讀書去。盡管他舍不得小雪離開,但情況緊急,離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出乎意料的是,小雪接到電話便聲音輕松地說:“哦,你好啊,一大早就打電話來關心我。我沒事,胡柳已到我家來了,今天一天她都會陪著我,什么可怕的事都可以慢慢弄清楚的?!?/br> 皮貴一時語塞。她要說的話電話上不便講,況且胡柳還在那里。他絕不想讓胡柳知道他掌握的情況,因為這女孩能力有限,有時還把事情弄糟??磥?,他只得另選時間見小雪了。 于是皮貴在電話里順勢說道:“就這樣吧,你沒事我就放心了?!?/br> 小雪說完“拜拜”后放下電話,她對自己的輕松感到莫名其妙。也許是昨夜門外的呼吸聲和夜半的電話搞得她太恐懼了,當白日來臨太陽升起的時候,家里又有了陪伴她的人,因此才有了獲救一般的踏實感覺。 小雪昨天半夜給胡柳打了電話——她實在太害怕、太孤單了??墒呛氖謾C處于無法接通狀態,她只好反鎖房門熬到天亮。其間客廳里的電話還響過一次,小雪聽見那鈴聲就心里發顫。她慢慢來到客廳,拿起話筒卻沒有聲音。她“喂”了兩聲,電話里突然傳來一聲哭喊,分不清是男是女。小雪“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再查來電顯示,沒有電話號碼,只有一串“0”排在顯示屏上。 小雪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天剛亮,她的手機上出現了一條短信,是胡柳發來的,問她昨夜給她打電話有什么事。小雪立即將電話打過去,胡柳聽完她的講述后說:“你別怕,我這就到你家來,陪你一天一夜,也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毙⊙┝⒓赐?,胡柳對她的情況已完全清楚,讓她到家里來也沒什么。 這一天,小雪真是有點輕松,進廚房給胡柳洗水果時還不覺哼出了歌。胡柳卻在這房子的各個房間走進走出,還去門外站了一會兒,察看上樓的樓梯。她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好看的短發從耳邊往前翹起,顯得很干練。小雪讀中學時就喜歡這種短發,幾次想剪,可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一頭長發,心里又有點舍不得。 胡柳回到屋里,坐在沙發上說:“市長的房子,沒有我想的那樣大、那樣好?!?/br> 小雪說:“這大院里的住房,各戶該怎樣,是有標準的?!闭f完這話,她心里沉了一下,想到爸爸要是按標準行事,那就好了。 胡柳對環境已很熟悉了,她和小雪都在等著夜晚的到來。她們坐在客廳里聊天。小雪問:“你哥哥胡剛,也是你們調查公司的人?”胡柳笑了笑說:“你別把我們想得太神秘了,在靈慧寺見到你時,我的身份是編造的,可我哥哥的身份是真實的。他是留美博士,才看不起我這職業呢?!?/br> “他最近來過電話嗎?”小雪又問。這個一走就杳無音信的人,讓小雪心里有隱隱的不滿和牽掛,這種情形對于她還是第一次。 胡柳說:“他才想不到給我打電話呢。一回美國,和那個金發女孩在一起,他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br> 小雪心里隱隱地痛了一下。這個連meimei也想不起來的人,還能想起她嗎?可是,在靈慧寺外的星空下,在森林山莊的迷離氣氛中,在機場時他決然放棄航班,為她又多留數日,胡剛的身影在小雪心中已揮之不去。 小雪就這樣和胡柳閑聊著,心里卻并不閑。下午五點,門衛打電話來,說快遞公司送來一件包裹。小雪頓感詫異,這種時候誰會給她寄包裹呢?她忐忑不安地去門衛室領了回來,包裹不大,四四方方的。她將包裹放在墻邊的地上,對胡柳說:“該不會是炸彈吧?”胡柳笑了笑說:“沒那么嚴重,炸你干什么?!?/br> 話雖這么說,胡柳去打開包裹時還是小心翼翼的。她先用手在包裹上捏了捏,又拿起來掂了掂,然后看貼在上面的郵寄單。這單小雪已看過,根本看不清楚,因為郵寄單是多聯復寫,貼在包裹上的這一聯字跡已很模糊。連收件人“鄒小雪”三個字,也是快遞公司用筆在左上角重新寫上的。 胡柳打開了包裹,是一套書,新版的《西方哲學史》。小雪很納悶,誰會寄這書給她呢?胡柳已從郵寄單上辨認出發件地址是北京,接下來的詳細地址和發件人一片模糊。 小雪翻了翻書,里面并沒夾什么信件。她努力想著誰可能是送書的人,腦子里卻一片空白。不知不覺間,魏阿姨已做好了晚飯。天氣陰沉,吃晚飯時,屋里面已經暗得必須要開燈了。 又一個夜晚降臨。小雪看了胡柳一眼,她表情鎮定,好像并不擔心夜里會發生什么,小雪心里踏實了一些。 2 小雪和皮貴坐在殯儀館斜對面的一家冷飲店里。這里和殯儀館隔著一條街,但通過窗玻璃仍可看見那些戴著黑紗在殯儀館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這一帶的商店,除兩家小超市外,大多是賣花圈香蠟或壽衣冥鞋等喪葬用品的。這家冷飲店的老板可能是想為奔喪的人提供歇腳之地,不料外面人流匆匆,這里卻冷清得很,正適合小雪和皮貴說話。 皮貴打電話將小雪約到此地,實在是無奈之舉。這幾天需要整容入殮的死人排起了隊,而那個叫素英的幫手還一點也幫不上皮貴的忙。非但如此,皮貴在工作中還得對她說教,這讓他忙得不可開交。昨天因胡柳在小雪那里,皮貴沒約到她,那么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見——他要讓小雪趕快離開,不然兇多吉少。于是,皮貴只得利用中午的一個小時休息時間,約小雪到此見面。 皮貴很快將全部情況講了,尤其是那個從北京打給燕娜的電話,這讓小雪花容失色。從那個電話到有人開著車去找小胖娃聯系,這顯然是一條可怕的鏈條,只是那個聯系人因車禍死去,鏈條才斷了一環。 驚怕之余,小雪僥幸地說:“這么久也沒見什么動靜,會不會這些人已經放棄了計劃?” 皮貴說:“但愿如此??蛇@些人既然已動了心,希望他們放棄也不太現實。更要命的是,我們現在無法了解到真實情況,別人在暗處,你在明處,所以我勸你還是離開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