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六十九章 浮生安閑(2)
林偃月走在前面,本是要轉身走上樓梯,卻突然停了腳步,對蕭白雪道:“聽婆婆說,前面不遠處的河邊,種了很多紅梅,這兩日正好開了,我想去折幾支回來插瓶,明日是初一新年,也添點喜氣?!?/br> 蕭白雪道:“你身子剛好一些,別受了寒,我去幫你采吧?!?/br> 林偃月搖頭,微笑著道:“我想出去走走。要一起嗎?” 蕭白雪沒有再堅持,點頭道:“好。我去幫你取件披風?!?/br> 林偃月點頭,看著蕭白雪走上樓去。過了片刻,蕭白雪重新走下樓來,手里拿著他自己的那件狐裘披風,還有兩把油紙傘。 自從那日在玉門關內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后,二人之間又重新多了很多隔閡,林偃月知道蕭白雪肯定不會進她的房間,所以才去拿了他自己的披風。 蕭白雪將披風遞給林偃月,待林偃月披上披風,這才將其中的一把傘撐開遞給林偃月,然后撐開自己手中的傘,和林偃月一起并肩向河邊走去。 二人走到河邊,果然見河岸邊開著一大片梅花,大部分都是紅梅,其間夾了幾株白梅。 林偃月走過去,卻只是面對那片梅林站著,目光朦朧,恍然出神。蕭白雪站在林偃月身后兩尺處,目光落在林偃月的側顏上,心緒也已經飄得很遠。 過了很久,林偃月這才走到一株梅花樹前,一手撐著傘,一手去折梅枝。 蕭白雪見林偃月一只手多有不便,傘不時地垂下,雪花都落在了身上,猶豫一瞬,然后走到林偃月身邊,握住了林偃月的傘柄。 林偃月感受到傘上的力量,轉過臉去看蕭白雪,手里的梅枝松了開去,搖落一陣香雪,翩然從空中落下。 林偃月抬眼看著蕭白雪,滿心柔情,滿心酸澀,卻終是無言,慢慢垂了眸,看著手里的梅枝,一枝紅梅,一枝白梅。 半晌,林偃月道:“我們回去吧?!?/br> 蕭白雪將手里的傘遞給林偃月,二人沿著來時的腳印,沉默著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 林偃月和蕭白雪回到客棧,便各自回了房間。 房門關上的剎那,林偃月終于背靠著門扉,慢慢蹲下了身,將臉埋在了手臂間。 上一次過年,還是十年前,她和顧檐梅一起住在聽雨樓的時候。 彼時,謝凌風他們都在南邊籌備攻打碧霄宮的事情,她和顧檐梅在三丘壇受了傷,二人便單獨回了平仲山,所以那個年過得尤為冷清,只有她和顧檐梅兩人。 除夕那日,她和顧檐梅吃過年夜飯,然后坐在一起守歲。雖然是除夕,雖然說守歲,但是南柯的反噬依舊如約而至。她也像往日一般坐在房門外彈琴,但是琴彈到一半,突然聽到房內傳來幾聲脆響,像是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她有些心慌,忍不住從琴桌旁站了起來,然后轉過身,貼著門聽里面的動靜,只聽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顧檐梅正在門內走動,其間夾雜著難以抑制的喘息聲。 門內的動靜反常,她的心揪起來,隔著門問道:“檐梅,你還好嗎?”但是,門內聽不見任何回答,很快傳來顧檐梅低沉而壓抑的嘶吼,是此前從未聽過的痛苦和絕望。 她的身體跪倒在地,無助地靠著門扉。楠木的格扇,裙板上浮雕著六合同春的紋樣,是年華永駐、福壽綿延的美好寓意。 年華永駐?福壽綿延?她用手捂住口,發出嗚咽的哭聲。 半晌之后,她突然站起身來,打開了門上的鎖。門是她從外面鎖住的,這是顧檐梅的要求,怕他從門內出來,然后不小心傷害到她。 她還只將門推開一個小縫,突然感受到一股向內的吸力,門瞬間打開,然后她整個人便向門內跌了進去。她剛站穩身體,就聽見身后的門扉發出“砰”的一聲,然后重新關上了。 她驚愕地抬頭,就看到顧檐梅正向自己走來。琉璃燈被顧檐梅打碎兩盞,室內一片燈火昏暗,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她一退再退,脊背抵上身后的門扉。顧檐梅貼近她的身體,一手撐住她身后的門扉,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著她,眸中帶了一絲迷惘和探究,似乎是在判斷她究竟是誰。 那一刻,他的臉離她只剩下三寸,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聲在胸腔里發出悶響,震得整個人都有些發暈,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音。 然后,顧檐梅的手從她的下巴移到了她的脖頸,慢慢捏住了她的脖子,一點一點加重力道。 那一刻,她突然就覺得慌亂無措起來,卻不是怕死,而是為顧檐梅擔心。等他從南柯中清醒過來,面對她冰冷的尸體,他該怎么辦呢? 她如夢初醒,伸手抓住顧檐梅的手臂,艱難地喘息,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顧檐梅終于松開了她的脖子,他們的身體一起向著地上滑去。 她背抵門扉跪坐在了地上,顧檐梅則跪在她的身前,無力地將額頭抵在她的肩頭。 她只覺得悔恨萬分,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對不起。檐梅,對不起……” 顧檐梅的聲音虛脫無力:“明明是我差點殺了你,你說對不起做什么……” 她聽出來,那不是一句寬容的原諒,里面分明帶了其他情緒。她愈加不知所措起來:“我不應該打開門……檐梅,是我錯了……” 顧檐梅撐著門扉抬起頭來看著她,唇邊帶著一個笑,溫柔而殘酷:“方才,我以為自己是在夢里。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想要殺了你?!?/br> 然后,顧檐梅踉蹌著站起身來,打開了她身后的門,向樓下走去了。 這么多年,她一直都沒有懂顧檐梅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她曾經猜測,或許顧檐梅是因為覺得她去聽雨樓是為了幫謝凌風殺他,所以在夢里才會恨不得殺了她。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那句話里暗藏的百轉千回——殺了她,她就可以陪著他,從塵世,到黃泉,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那天她等顧檐梅離開后,就那樣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直到快天明時才回房去休息,于是醒來時已經接近晌午,陽光穿過窗子照進來,落在床前的桌上,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高頸的白瓷花瓶,瓶中插著一束梅花,尚帶著雪花和晨露,在新春第一日的暖陽里,安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