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五十一章 孤立無援(3)
林偃月再次見到涅離,已經是第二日的午后。 林偃月坐在床沿上,從涅離走進帳篷一直到坐到她的身旁,始終面色平靜,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涅離微笑著看著林偃月,用手挑開她頰邊的一縷發絲,聲音格外溫柔:“為了一顆鮫人淚,萬里迢迢來到北方,為了什么呢?” 林偃月并未覺得吃驚,只是垂著眸,語調平靜和緩地答道:“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快死了?!?/br> 涅離的聲音里滿是憐惜:“我之前還覺得奇怪,那兩個男人分明都喜歡你,卻又彼此不合,為什么還愿意一起合作。他們是不是在互相較量,誰拿到了鮫人淚,誰就得到你?” 林偃月對涅離的猜測未做回答,而是仰起臉來看著涅離,唇邊有一個笑,眸中卻蒙了水光,格外柔弱無助,輕聲問道:“我如果嫁給你,你愿不愿意用鮫人淚救我?” 涅離本以為林偃月不會這么輕易答應,心想或許是昨天他說那兩個男人不敢來救她,所以她終于想明白了吧。 林偃月那雙淚光盈盈的眸,讓涅離心中驀地一片柔軟,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了林偃月的面頰,微笑著道:“好。鮫人淚就當是我的聘禮吧,三日以后的婚禮上,我會親手送給你?!?/br> 林偃月忍不住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隨即慢慢化作了一個略微帶了些凄涼的笑意。她知道,這樣最不容易惹涅離懷疑。 她心中很清楚,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涅離說要在婚禮上親手將鮫人淚交給她,必定是想以此為誘餌,在婚禮上設下陷阱,然后等著蕭白雪和謝凌風來。但是,即使蕭白雪和謝凌風知道那是涅離的陷阱,也只能在婚禮時出現。因為,早一點,不知道真的鮫人淚在哪里,晚一點,就是她和涅離的洞房。而且,婚禮本不必這么匆忙,而涅離非要定在三日以后,就是為了讓蕭白雪和謝凌風他們沒有準備和思考的時間,只能立刻采取行動。 涅離見林偃月雖然笑著,眉心卻微微蹙起,卻只當做沒有看到,一只手攬上了林偃月的腰,讓二人的身體再近了一些。 林偃月沒有動,只是抬眼看著涅離,輕聲道:“等一下婢女該來幫我換藥了?!?/br> 涅離這才想到林偃月腰上還有傷,慢慢松開了手,手指輕輕捏了一下林偃月的臉頰,道:“我明日再來看你?!闭f罷,便站起身向外走去了。 待涅離的身影消失,林偃月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 林偃月坐到桌前,慢慢撥動著琴弦,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才能阻止蕭白雪他們過來。 一個婢女走進來,將林偃月喝的藥在桌上放下,然后伺候林偃月喝下,又準備了清水讓林偃月漱口。 等林偃月漱了口,那婢女忍不住問道:“姑娘,您的傷要緊嗎?要不要我叫醫者來給您看看?” 林偃月聽那婢女的語氣帶了關切,猜想是之前每次涅離走后,她的傷口都要惡化一次,故而有些擔心她。 林偃月微笑著道:“無妨?!?/br> 那婢女露出一個放下心來的笑,卻又嘆了口氣道:“從前,賽因公主的母親還在世時,可汗對她可溫柔了,姑娘長得那樣像公主的母親,怎么可汗對您就這么……” 林偃月問道:“我和賽因公主的母親,真的那么像嗎?” 那婢女點頭,道:“像,而且公主的母親也和您一樣喜歡彈琴?!?/br> 林偃月突然心中一動,看了一眼桌上的琴,對那婢女道:“你可識字?我是說,烏古里的文字?!?/br> 那婢女點頭,道:“略微認識一些?!?/br> 林偃月將桌上的琴翻轉過來,然后示意那婢女往琴底的鳳沼看去。 鳳沼的中間,并排刻著兩個極小的字符。那婢女看了片刻,道:“這是契丹小字,念作‘彌里’?!?/br> “是什么意思?” “故鄉?!?/br> 林偃月示意那婢女退下去,將琴重新翻轉過來,抬手慢慢撥動了琴弦。 林偃月是在十歲那年才第一次見到了這張琴。 那天,謝伯母讓人將一個漆黑的琴匣放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對她說:“當日,我和你伯父救出你的時候,房間內的東西在打斗中都被毀壞得不成樣子了,唯有這張琴和放著你的竹籃一起藏在床底下,這才完好無損。如今你也長大了,我便將它交給你,你要好好收著?!?/br> 她將琴拿回去,一開始的時候,每日睡覺之前都要打開來看看,然后悄悄放在床的里側,早起時再重新放回柜子里。有了這張琴,她便覺得無比安心,她終于有了一件父母的遺物,有了一件和父母相關的東西。 后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將琴從匣子中拿了出來,于是在琴腹中發現了一張縑帛,上面用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地記載著一篇琴譜。 她撥響琴弦,悄悄彈奏琴譜上的曲子,才發現那并不是一支簡單的琴曲,而是一種以琴為武器的內功心法,極其狠辣陰柔,不像是正派使用的武功。 所以,關于那張縑帛的事情,她沒有和任何人說。但是,她最后還是沒有忍住,偷偷練習了縑帛上的武功。知道這件事的,只有顧檐梅一人。 她每次練習的時候,都會偷偷躲到很少有人去的松風崖,而且只練習一小會兒就會停下,以免被人聽到。但是,如此偷偷摸摸練習了兩年,終于還是被顧檐梅發現了。 那天,顧檐梅從松風閣中走出來,臉上并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似乎很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故意藏在松風閣中等著她一樣。 顧檐梅的表情和聲音都格外嚴肅,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這是什么?” 她頓時紅了眼眶,知道瞞不過顧檐梅,只能老實答道:“我從我母親的琴里面發現的?!?/br> 顧檐梅的語氣終于柔和了一些,道:“不要練了,好不好?” 她倔強地搖頭:“之前,我見你偷偷在這里練習過浮舟。那篇琴譜,也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br> 顧檐梅道:“那不一樣。這琴譜,對你來說并不是一樣好東西。你這么偷著練習,沒有人指導,萬一走火入魔怎么辦?況且,如果被人發現你練這樣的武功,你想過后果嗎?” 她委屈得眼淚直往下掉,仰起臉來看著顧檐梅:“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關于我父母的事情,我除了知道他們的名字,知道父親是商人,知道母親來自西域,其他的一概不知。檐梅哥哥,雖然伯父伯母不在了,可你至少還有和他們在一起生活的回憶??墒?,我從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有的也只是一張琴,和一篇琴譜而已?!?/br> 顧檐梅聽罷她的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輕輕抱住了她。 那時顧檐梅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她不過十二歲,個子只剛好到顧檐梅的胸前,她環住顧檐梅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口,眼淚簌簌往下掉,已經哭出了聲。 顧檐梅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溫柔里帶著淡淡的哀傷:“偃月,我不攔著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以后練習的時候,都要由我陪著。而且,絕對不能在任何人面前使用?!?/br> 她聽顧檐梅這么說,輕輕點了點頭,但大概是因為一直以來壓在心口的秘密,終于有了一個人可以分享,卻反而哭得更兇了。 那之后的幾年,她時常在顧檐梅的陪同下,悄悄在松風崖練習。她答應了顧檐梅一輩子不在人前使用,卻沒有想到,最后她還是選擇了用琴殺人。 等到千音閣滅門之禍以后,她陪著顧檐梅出去的時候,每當顧檐梅與人交手,她就會為了讓顧檐梅保持清醒,而坐在一旁彈琴。但是,敵人總是將她當做了顧檐梅的軟肋,而她不想讓顧檐梅為了她分神,終于不得已用琴做了武器。 有些事情,或許真的是命中注定,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她的母親,嫁給了身為商人的父親,然后將那張用來殺人的琴藏在了床底??墒?,最后他們還是死在了江湖仇殺里。而那場仇殺,多半是母親帶來的。 而她,本來有機會像謝伯父的預言那樣,成為仗劍江湖的俠女??墒?,最后她還是拿到了母親的琴,然后學會了用琴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