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雖說現在到秋季了,可這秋老虎余威還未走,殿下在外辛苦一整日了,想來也是累得很了” “那些人是你殺的對嗎蓮香?!睍r葑并未接過他遞過來的勺子,而是冷聲回望。 語氣詞中不是疑問,而是在肯定不過的陳述句,目的就只是單純為了破壞她今日外出一事,只因這些事,在這些年來還少嗎? “殿下在說什么,為何奴一個字都聽不懂?!鄙徬闾鹉请p刻意往圓溜溜畫的狐貍眼,棕色的瞳孔中皆是那等濃重的委屈之色。 “我在問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比如今天出現在雅安殿旁的那些尸體?!?/br> “你可別說不是你干的,蓮香?!弊詈髱鬃?,她尾音微微加重,更帶著幾分刺骨陰寒。 “殿下在問奴之前,心中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嗎,再說殿下以為自己用來做練習的人|皮難不成就是憑空生出來的嗎?!?/br> 這一次的他不在同先前裝癡賣傻,而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所以那些尸體不是突然被發現的,而是你刻意為之?!蹦康木褪菫榱似茐乃袢盏耐獬?,倒是好樣的。 “殿下可真是聰明,一點就通?!鄙徬銖纳砗髮⑷私o虛摟住,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處,笑得嫵媚至極。 “聽聞最近陛下的身子骨可是越發不好了,現在大了的幾個皇子早已虎視眈眈的想要拉殿下下位,不,應該說他們從未將殿下放在眼里才對,越是這樣,才對殿下最有利,畢竟有時候這誰都看不起的兔子哪一日翻身成了狼,將他們給咬一口可就好玩了?!?/br> “難不成殿下就不想趁著這段時間里做點什么嗎,比如,吹吹枕邊風?!弊詈笠痪?,他說得極輕極緩,可又處處透著旖旎的曖昧。 “你知道些什么?!彼恼Z氣極為淡然,就跟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晚上吃什么一樣。 “殿下不想要讓奴知道什么,奴便不知道什么,反倒是有些機會殿下要是再抓不住,那可得要溜走了?!蹦腥寺詭鲆獾氖?,緩緩撫摸上她的臉頰,像極了一條吐著分叉蛇信子的毒蛇。 “若是讓其他的幾個狼崽子上了位,屆時的殿下又該如何自處,聽說這未登上皇位的太子要么落得個終身囚禁,要么便是三尺白綾,一杯毒酒了卻殘生的命運,難不成殿下真的甘心嗎?!?/br> 這至高無上的權利是極為誘人的,特別是對她這種一直被踐踏在泥地之人最為致命。 只因對她而言,這世間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甚至是充滿著惡意的,唯有那緊緊握在手心中的東西才是真的。 “奴聽說最近御花園中的牡丹開得正艷,殿下可要去看看?!鄙徬懔闷鹚囊豢|發絲置于指尖纏繞,更笑得一臉曖昧。 現如今九月份的天哪兒還有牡丹,有的不過是寒菊掛枝頭。 “說得也是,孤想起來最近一直都忙得沒有時間去御花園里逛逛了,也不知里頭是否會移植來了新的花?!?/br> 時葑將那吃了一半的糖蒸酥酪放下,繼而接過他遞過來的純白帕子擦拭了嘴邊本不存在的污漬。 而此時的御花園中。 換了一身嫩黃色纏枝長衫的時葑看著不遠處的人,只覺得作嘔到了極點,可是更惡心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等那鬢角不知為何已然生了兩鬢白霜的男人緩緩走近時,她方眼眸冷淡的喊了句。 “父皇?!?/br> “阿雪的身體可好些了嗎?!?/br> 時欽看著這張和那人越發相似的臉時,除了那雙紫眸外,他都差點兒要以為這便是那人年少時。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倒是母后近日一直念叨著父皇?!?/br> “朕若是有空,便會去見皇后?!?/br> 時欽回想起記憶中那個眉眼艷麗,卻溫柔端莊的女人時,竟覺得有些印象模糊了,就連他最近的記憶力同是如此,這些對他而言可還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阿雪最近在刑部待得可還習慣,若是覺得累了,大可和父皇說?!?/br> “兒臣在刑部一切皆好,勞煩父皇記掛?!睍r葑對上男人那雙總想要透過她看向另一個男人的眼睛時,心下冷笑連連,可面前還是需得端著,畢竟現在的她可是有求于人。 當一陣摻夾著淡雅花香的清風拂面徐來,吹亂鬢角青絲時。 “父皇,太子哥哥,原來你們都在御花園啊,倒是好巧?!苯袢罩思袂嗌珗A領長衫的時淵正從御花園的另一頭走來。 “臣妾見過陛下,見過太子殿下?!毖垌氪沟恼溴鷧拹褐翗O的剜了那狐媚子一眼,動作快得完全令人察覺不出半分。 “六弟,珍貴妃?!?/br> 彼時的珍貴妃還未成為后面的永安太后,就連對待她的惡意都并沒有那么堂而皇之的放在明面上。 好像現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靜無波瀾,誰都不會窺探到在底下藏著的波濤暗涌。 等時葑晚上回去之時,人則再次被一個面生的小太監給請到了那不久之前才剛新翻修不久的慈寧宮中,而那琉璃瓦旁還纏著她上一次被風吹到上面的風箏,只待風一揚,便隨著翩翩起舞。 “太子殿下,老奴便只能帶您到這了,接下來還請太子自己進去?!?/br> 面白的小太監在慈寧宮外便停下了腳步,并不忘往周圍多看了幾眼,生怕會撞見哪個不長眼之人。 “有勞公公了?!?/br> 等那朱紅雕花木門‘嘰呀’一聲被推開,原先正立在案幾旁作畫的男人,方才抬眸看過來,唇邊笑道:“阿雪來了?!?/br> “父皇?!睍r葑低頭應了一句,便往那早已準備好的五色纏花胡凳中走去。 只因她知道,他每到心煩之時便總會看著自己這張與那人相似的臉用以睹物思人,而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贗品。 殿內很安靜,唯有不時傳來的幾道筆刷聲在提醒著她,他并沒有睡著或是走神。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從指縫中溜走,等殿外余暉散盡,光明歸于黑夜,繁星點綴星空,殿中點燃起燭火時,那人方才擱下手中畫筆。 “阿雪過來瞧瞧朕畫的這幅畫可好?!蹦腥藫]手喚她前來,就跟當初的很多次一樣。 只是那畫中人不過是同她有著五分相似,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還當屬那雙瀲滟如青龍臥墨池的紫眸,仿佛只要是被看上那么一眼,就連魂魄都會被吸了進去。 男人的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就像是在撫摸一只在乖巧不過的寵物,甚至完全是將她當成另一人。 “只要是父皇畫的,兒臣自然是覺得極好?!庇鸾薨氪沟臅r葑半趴在男人膝蓋上,一雙手臂柔柔的搭了上去,給人的感覺像極了一枝只能攀附他而生的菟絲花。 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嬌軟,仿佛只要他的力氣在大一點,便能徹底扯斷他那根微弱的生命線。 “可阿雪每次都這么說,卻又總不說好在哪里,久了,朕都不禁懷疑是不是阿雪在糊弄朕?!?/br> 男人的手撫摸著她那頭如海藻般散落的墨發,而原先束發的白玉簪早已不知所蹤。 “豈會,兒臣所言字字屬實,反倒是父皇對自己的畫作不自信,所以才會每一次都詢問兒臣的才對?!?/br> “兒臣倒是覺得父皇的畫,畫得極好,怕是就連宮外頭的一些大家都比不上父皇的畫作?!?/br> 時葑白皙的手微點了下那已然干了墨的畫上,唯那半垂的漆黑眼眸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厭惡,可就是那么一個乖巧聽話的舉動,卻很大程度的取悅了男人。 第157章 一百五十七、鮮花贈美人 外邊的天色不…… 天色已在不知不覺中昏暗了下來, 亦連戶牖外的出墻紅杏上都不知停留了幾只雀兒。 連帶著時葑久遠的思緒逐漸回籠,好像有些事即便已經久遠了,卻仍像是昨日才發生在眼前的一樣, 那么的清晰, 卻又那么的令人感到遍體生寒。 好比她直到現在都仍是想不明白, 明明當年那么喜歡她的少年, 是因著何事而對她生了厭? 是那支一直被她找不回來的白玉簪?還是她往日里頭太忙了,連帶著都忽略了他的感受?還是因著她的身邊多了一個蓮香, 亦或是她嘴里說著喜歡他, 可心里卻埋藏了那么大的一個秘密不曾告訴給他? 關于這個復雜的問題她想了很久很久,就連被關押在府里頭的那三年中也在不斷的反思著她到底哪里做錯了, 可最后得來的結論, 無一不是因她不是女子。 有時候單論一個性別,都足以將人給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甚至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曾幾何時,她多么的想豁出去一切的告訴他,其實我也是一個可以為你生兒育女, 傳宗接代的女子。所以你娶我回家好不好, 或者你帶我走, 我們拋下這里所有的一切,去一個陌生的, 完全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 可就是那么一個只能存在于夢中的臆想,都還未等她繼續做下去時,反倒是先一步如鏡花水月般被打散。 屋里的蠟燭不知何時被點亮,暖黃燭火配合著檐下不時被吹得搖曳生姿的朱紅燈籠,竟晃得她有幾分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光影朦朧中,她似乎看見了那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 滿樓紅袖招的少年正朝她緩緩走來。 只見那少年唇瓣輕啟,柔聲道:“阿雪難不成一覺睡醒后,連人都有些睡癡了不成?!?/br> 蓮香見她呆愣的看著他,并且沒有動作的時候,手下意識的伸過去掐了下她那消減得沒有幾塊rou的臉頰。 “阿雪太瘦了,等下得要多吃點補補才行,要不然奴抱起來都有些嫌硌骨了?!?/br> 而此刻的時葑也因著男人的那么一掐,徹底從夢境中回歸到了現實。只因眼前人哪里會是她夢中心心念念多年的少年,反倒是另一個她恨不得欲死之人才對。 隨即羽睫輕顫的側臉躲過了他的觸碰,冷著聲兒道:“那人可走了?!?/br> “自是走了,若是在不走,奴又哪里來的空隙去給阿雪準備晚膳?!?/br> 隨著一聲落,蓮香便直接將人打抱而起,并往那早已擺好了飯菜的紅木雕花螺青圓桌上走去。 “阿雪也餓了一整日了,等下正好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餓瘦了,是不是奴沒有在的這段時間里,阿雪都沒有好好吃飯?!?/br> “阿雪若總是這樣,可當真令奴擔心,若是哪日奴不在了,又有誰能代替奴事無巨細的照顧阿雪?!?/br> 她原先想要說不餓的,可當見到桌上擺滿的皆是她愛吃的菜色時,連那肚子都先一步不爭氣的出賣她,而唱起了空城計。 “阿雪多吃點?!鄙徬憔透鷽]有聽見她的窘迫音,正不斷的往她碗里夾著菜。 等一頓不斷被男人投喂的晚飯結束后,時葑方才想起她想要說的是什么正事。 而此刻的男人就像是她肚里的蛔蟲一樣,下一秒便先將另一個食盒里的紅豆雙皮奶和杏仁羊奶移到了她的面前,遂出聲道: “阿雪是否想要問奴是如何同那人相識的,甚至嘴上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你,又為何會不斷做出傷害你的事來是不是?!?/br> 時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顯然就是默認之態。 “那么阿雪可知道,我同阿彥(梁彥,字朝華)認識了已有近十五年之久?!毕喈斢谒麄兊钠吣曛W還多了一倍。 時葑并沒有回話,反倒是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喝著那碗杏仁羊奶,耳邊則是那人的不斷訴說。 “原先我來大周朝不過是因著和阿彥打了一個賭,誰知道會那么巧的遇見你,說來也是有緣。在我當初得知對你動了情的剎那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要殺了你,并且認為只要殺了你,那么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會重新回到原點,我還是那個沒有任何軟肋的言安公子?!?/br> “而那個時候,就有那么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承認在那么一刻我動搖了,甚至忍著不去看你的沖動,想著,只要在忍一下,什么都會過去了?!?/br> “可到你真正消失的那一刻,我慌了,慌得就像是弄丟了自己的心一樣難受,甚至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皆是你滿身帶血,不斷的伸出手朝我喊著救命的場景,而我就像是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懦夫在旁眼睜睜的看著你而束手無策,那一刻,我恨不得能以身代之,或是能時光倒流回去,打死那個時候的自己?!?/br> “若是時光能重來,我肯定不會同意阿彥那個無聊的游戲,可我卻并不后悔遇到阿雪,并喜歡上阿雪?!蹦腥说恼Z氣自始至終都是平淡的,平淡得就像是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 可是這一次,在他以為他的真情流露能換來她的一次回頭時,現實卻是那么殘忍的給他猛扇了好幾個巴掌,并教會他做人。 只因有些事做過便是做過了,即便在如何為自己尋找借口開脫,那也不過就是在掩飾他是個懦夫并無能的事實。 那六格子戶牖許是未曾被人關貼,連帶著那風一揚,便將其徹底吹開,更吹得室內燭火搖曳成暈。 “你這故事倒是編得挺好的,蓮香?!痹S久,她方才放下那已然吃完了的紅豆雙皮奶,眼中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 甚至就連那么一點兒微末厭惡都沒有,好像他剛才說的那一切,不過就是在詢問她,今日天氣如何,剛才做的飯菜可還合你胃口一樣嗎。 “阿雪可是不信我?!鄙徬阋娝歉崩淠纳袂闀r,心下徹底慌了,抓住她手的那一刻,就像是要抓住最后一塊阻止他下沉的浮木。 “還是阿雪還在氣我之前對你的所作所為,可我也是因為太愛你了才不得已而為之的?!?/br> “若是我哪一點做錯了惹阿雪生氣,我改,我馬上改好不好,或者我們離開這里,我們拋下這里的一切,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的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蹦腥艘蛑^度的恐懼,亦連尾音都微微發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