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她就知道,魚兒咬上了獵人放下去的餌。 今晚上的虎頭寨格外熱鬧,到處充滿了大口喝酒大口吃rou的歡聲笑語,就連這寨中的營地中都燃起了篝火。 已然換上了一身干凈灰色云紋袍子,臉上貼一張清秀書生人|皮面具的時葑笑盈盈的接過了這大當家遞過來的渾濁烈酒,卻并不急著仰頭飲下,而是繼續啃著手中的雞腿。 天知道她此刻幸福得都快要流淚了,甚至,她都快要記不住有多久沒有吃過這等加了鹽的食物。 “前面是俺兄弟幾個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還希望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俺這等小人物計較才好,這酒俺先干了,還請大人隨意?!?/br> 豐三那張大老黑的臉此時在篝火的倒映下,竟是照映出了幾分紅來。 而這虎頭寨上的大當家喚——豐三,本是家中排名老三的,因著小時候家中遭了大水,全家就只活下了他一人,他不識字又沒有什么特長,隨即拉上幾個志同道合的搶了個山頭,當上了那占山為王的山大王,不得不說這個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 “豈會,若非因這誤會,我現在又豈會在這里同虎頭寨的各位兄弟把酒迎歡?!彪S著話落,時葑也仰頭將碗中酒喝盡,然后不忘將那碗底給亮了出來,隨即收獲了一片叫好聲。 “大人好酒量?!?/br> “為表今日歉意,我也敬大人一杯?!?/br> “我也來?!碑斠蝗似饌€頭,后面不知會跟著多少人。 而坐在他身側的林拂衣擔心她喝多,不由扯了下她的袖口,對她搖了下頭。 畢竟有事做戲就得做全套,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能如何的把握好那個度,一個令人深信不疑的度。 這場杯盞交錯的宴會直到月掛半空方才停止,未曾飲酒的林拂衣半抱半扶著顯然醉得不輕之人,跟上前面帶路之人的腳步,同時他的耳邊則細細聽著周圍的動靜,以防出現什么意外。 他們從那潮濕陰暗的牢房中出來后,便被安排在一間略顯寒酸,好歹也能稱得上干凈的院落。 隨著涼爽的夜風徐徐吹來,也吹得邊緣的草木簌簌而響。 “俺就先帶到這里了,還請倆位大人早點歇息為好?!?/br> 帶路的少年生得高大,膚色黝黑,因著青春期的緣故,臉上長了幾顆無傷大雅的青春痘,一笑起來,還能看見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好,謝小兄弟帶路了?!?/br> “不客氣,再說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那我先走了?!?/br> 等少年離去后,先前大半個身子依靠著男人的時葑拍開了他的手,此時她的眼中哪里還有半分醉意,有的只是一片清明之色。 “可是有什么想問的不?!痹S是因著前頭喝的酒過多,導致她的身上都彌漫著nongnong的酒香。 “你就不擔心他們看破了你的局?!卑朊蛄嗣虼降牧址饕?,終是說出了他最大的疑惑。 第58章 五十八、再一次被拋棄 “…… “你這話可就說笑了, 何來的我的局,而是我們二人的局才對,你林大公子可莫要忘了, 現在的你我二人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若是我被揭穿了, 你又能落得到一個好不曾?!?/br> 眉梢間似水面上泛了層緋靡海棠花瓣的時葑, 伸出白|嫩的手指輕戳了戳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婉而一笑。 “雪客倒是聰明得連我都算計了上了, 更是打賭我一定會幫你隱瞞甚至是圓謊一事?!绷址饕履_步后移, 阻止了她的過近靠近。 可他離得再遠又能遠到哪去,特別是他還擔心她因醉酒而站不穩時。 “何必用算計那么難聽的字眼, 應當說是互惠互利才對?!睍r葑抬眸掃了遠處一眼, 只覺得這山河無限好,特別是當空氣中還彌漫著自由的味道。 若是有可能, 她恨不得再也不回那個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的牢籠,可偏生老天爺就是那么的喜歡和她開玩笑。 “行,我說不過你, 反倒是你酒量不好還喝那么多, 不怕擔心摔到?!?/br> 滿心無奈的男人輕嘆一口氣, 只覺得若是在繼續方才話題,反倒顯得他過于計較了。 “我這人都回到這干凈得家徒四壁的房里了, 哪怕是摔,又能摔到哪里去?!睍r葑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使得臉上紅暈更甚。 “反倒是你,本王爺可告訴你,今晚上這床是我的,你可別想在偷偷摸摸的爬上來, 小心到時候本王爺翻臉不認人,真將你賣去那等花樓里給我換盤纏?!?/br> “你喝多了?!蹦腥藷o奈的語氣,像極了一個cao心傻兒子的老母親。 “我知道?!?/br> “既是喝多了還不早點睡,免得明日起來頭疼?!?/br> 林拂衣摸到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他因為看不見,擔心會將碗中水灑了她一身,就同上一次一模一樣,故而一直舉著。 “好,那我先睡了,等下你也早點睡?!?/br> 前面幾碗酒下肚的時葑被風吹了那么一會兒,連帶著本就不深的酒意瞬間上了頭,襯得臉頰緋紅一片,人卻并未伸手接過他倒的水。 “你先睡?!币娝挚煲e酸了,那人卻是不曾伸手來接時。 他便知道,她這是在無聲的拒絕著他散發的好意,就同之前幾次一模一樣。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由慶幸,若非他的眼睛因著暫時性失明,說不定還真看不出這人還會有這么良善與孩子氣的一面。 明明嘴里總是吐著最為惡毒的話,偏生那顆心腸卻軟得一塌糊涂。 隨后聽著耳邊傳來的細綿悠長聲時的林拂衣,卻是未有半分睡意,反倒擔心他會在屋里頭吵到她,隨用那根竹竿敲打,摸索著推門外出。 即使他現在什么都看不見,可聽聽這風聲,聞下這在芳香徐徐的花木草香,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去后,原先躺在床上,本應睡去之人已然睜開了眼。 并且她的目光直直盯向那道未曾緊閉的門扉處,而她的手中更緊攥著一枚布滿著細紋的銅錢。 林拂衣聽著里頭傳出的少許響動時,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結果抓到的只有一層虛無的空氣。 那么,這一次的他,是真的會再一次會被她拋棄嗎? 等第二日天微微亮,刺目的陽光從那破了口的六格子花窗中照進來時,躺在地上草席中的青年方才有些不適地睜開了眼。 屋內靜悄悄的,連半點兒聲響都無,更別說昨夜還濃郁得充斥在他鼻尖的酒香,此時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知道,那人迫不及待的扔下他這個討人厭的累贅走了,甚至就連天亮都等不及了。 上一次好歹還會跟他說一句,‘你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回來’可是這一次卻是靜悄悄的。 離別時,最不怕的是那種撕心裂肺,叫囂著說要離開的離開,而是像這種,悄無聲息的離開。 剛坐起來的林拂衣再一次跌坐回了原地,伸出手遮住了那有些曬得人心發慌的陽光,唇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緊握成拳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反復復多次,連他都不知是要握緊還是松開了。 同一時間,緊閉的木門也被人從外頭推開,走進來的是昨晚上給他們帶路的少年。 “那位大人今早上走的時候,說是要讓我們兄弟幾個護送公子到春水鎮?!?/br> “那她可有說過她去了哪里?” “那位大人沒說,不過看她下山的道路應當是前往陽城那邊,還有公子得和我們早些出發才行,免得等那日頭大了就不好走了?!?/br> “好一個陽城!”忽然間,鐵青著一張臉的林拂衣的心里升騰起了一種強烈的,炙燒得他五臟六腑的憤怒。 想他林拂衣即便落魄到此等地步之時,又何曾被一個人接二連三的拋棄,甚至拋棄他的還是同一人! 時葑,你倒是好樣的! 此時正騎著心愛小騾子,吃著一個小毛桃的時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也不知這大夏天的誰想她想得那么厲害。 “大花,走,jiejie帶你去找漂亮的花姑娘?!?/br> 許是終于脫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包裹后,她一路上就連趕路的速度都不知快了多少,更別說這一路上的花兒開得有多艷。 轉眼過了七日。 因著沒有路引子,加上之前身上所有銀錢都給了虎頭寨諸人后,一貧如洗的時葑終是在天黑之前尋到了一處破廟落腳,在她才剛升起火的時候,外邊的雨也開始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還未等她出去將拴在外頭的騾子騎進來時,一只藏在暗中的手拉住了她的腳,還未等她嚇得想要伸腳去踹時。 “時葑,我抓到你了?!标帨y測的語氣像極了那等生于陰暗角落的黏糊糊青苔與專躲在暗處,啃人腳趾頭的老鼠。 “是我?!闭敃r葑抬腳重重踩上時,那抓著她手的男人再一次出了聲。 而隨著一道白光乍現,也將二人臉上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還有那人清減的不成人形之態。 “你怎么在這里!等等,你不是應該!” “我不在這里應該在哪里!” 男人一字一句似從牙縫中硬擠出來,滿是帶著森冷冰血沫之氣,配合著破廟外頭的電閃雷鳴,差點兒沒有把時葑的臉都給嚇白了。 “當初可是你時葑信誓旦旦的說會帶我前往楚國,并幫我治好我的眼睛,那么現在的你又是如何食言而肥!” “我不是把你交托給他們了嗎,再說他們帶你和我帶你又有什么區別,你跟著他們最起碼還能坐上馬車,跟著我,你只能風餐露宿,我這不是為你好嗎?!痹捲降阶詈?,連她自己都心虛得不敢說下去。 “好一個為我好!你可還記得他們是什么人不!” “我知道啊,不過是………” 時葑的目光順著他半掩于黑暗中的下半身看去,即使這處黑得什么都看不見,可是她仍能聞到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連那最后的幾字辯解都在難以吐出。 還有她剛才手中,無意間摸到的黏稠液體,想必便那……… “現在的你可看清楚了不!那天你在山上不告而別后,那群拿了你好處的山賊非但沒有將我送去春水鎮,反倒是打算將我這瞎子扔在山里喂狼,若非一個好心的少年看不下去救了我,我現在又豈會出現在這里!又是此等狼狽之態?!?/br> 話里雖怒,可林拂衣此時的語氣卻淡淡的,就像是訴說著一件無關緊要之事。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因著我的一時疏忽,而令你落到此等地步?!?/br> 此時的時葑除了心虛后還是心虛,更恨不得她前面就沒有走進這破廟里才好,否則哪怕對方真的死在了這里,也不關她的事。 “呵,哪是一時的疏忽,說不定是你的早有預謀才對?!绷址饕麓桨贻p揚,滿是諷刺道: “畢竟這一路上沒有了我這個礙手礙腳還什么都不會做的瞎子后,你時葑一路上不知過得有多么逍遙自在,要不是我這次運氣好,說不定你時葑連我林喜見這個人是誰都快要忘記了才對?!?/br> 破廟外的雨還在嘩啦啦的下著,寒風則是呼啦呼啦著吹著,特別是配合上那只還未躲雨的騾子嘶吼聲,總顯得格外滲人,加上邊上男人還不時冒出來的冷嘲熱諷。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烤個紅薯來暖暖身體怎么樣?!?/br> 頭一次變得薄臉皮的時葑如坐針氈的聽著他嘴里的數落,雖說她聽得很惱火,可架不住他說的都是大老實話,使得她連個回嘴的辯解都做不到。 “呵?!蹦腥艘宦暲溧?,顯然不滿她逃避時用的破理由。 “我這里還有芋頭?!?/br> “時葑!” “要不然野菜也可以………”被點到名的時葑心虛得,怯生生的收回了小手手。 因著下雨,破廟外的騾子也牽了進來,此時就栓在隔壁間上,為了防止擔心它大半夜餓了,時葑還好心的給它整了不少干稻草,結果換來了對方老長的一個嫌棄。 果然,人倒霉的時候,就連騾子都欺負她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