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眾人點頭,不錯,皇后被廢,皇帝圣旨內卻稱東方濯為皇室嫡長子,似乎有些奇怪。 東方濯雙拳頓時緊握,望向梁實初的眼神有如兩柄森寒利劍,殺意難掩。 宋無庸冷笑道:“皇后雖廢,但在陛下心里,靜安王始終還是長子。長幼有序,陛下將社稷江山交給靜安王,乃是天命所歸……” 梁實初冷哼道:“好個天命所歸!明曦郡主敢不敢把圣旨給本太尉瞧瞧?” 蘇漓自然沒什么不敢的,她淡淡道:“當然。這圣旨不只要給太尉大人看,更應該讓所有大人都一一過目?!闭f罷將圣旨遞給一旁的高公公。 東方濯眼光微瞥,高執立刻捧了圣旨給諸位大臣一一過目。無論字跡,還是璽印,都看不出任何問題。 梁實初一看之下,頓時也說不出話來。眾大臣們都皺起了眉頭,疑惑不解,低聲議論紛紛。 唯一沒有看圣旨的人,是東方澤。此刻他的眼里,仿佛只看得到一個人。 宋無庸手捋長須,笑道:“這下梁太尉該放心了吧!人人皆知,明曦郡主與鎮寧王情投意合,她怎么可能幫助靜安王假傳圣旨?無憑無據的,梁太尉以后切莫再胡言亂語,危言聳聽?!?/br> “你……”梁實初怒目圓瞪,一個字還未說完。 “不是還有另一道‘圣旨’嗎?為何不一道宣來!”東方澤突然開口,聲音冰冷,聽不出絲毫情緒。 蘇漓抬頭,他站在一片惶亂的文武大臣中間,愈發顯得他面色鎮定,仿佛事不關己。周圍的人都不得不感嘆,鎮寧王定力非凡,到手的皇位突然被奪,如此大變面前,竟還能安然若泰,面不改色,實屬罕見。 梁實初看了看他的臉色,立刻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嘈雜的大殿,一瞬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東方澤忽然舉步上前,朝蘇漓走去。東方濯目光一閃,飛快攔在前頭,面色陰冷,神色高度戒備,東方澤不禁嘲弄笑道:“二皇兄不必如此緊張?!彼?,隨意輕輕一撥,東方濯控制不住朝旁邊退開兩步。登時臉色一變,再欲上前,卻見東方澤伸手取出錦盒內的第二道詔書,緩緩遞到蘇漓面前。 他定定望著她的眼睛,沉聲道:“本王很想知道,這第二道詔令,又是什么?” 第四十章誰比誰更痛? 他情緒明明看來一絲波動也無,但握住明黃色圣旨的修長手指,指節卻因用力而泛白,隱隱透出內心抑壓的痛楚。 蘇漓心頭莫名涌上難言的酸楚,強自鎮定心神,欲從他手中接過詔書,他卻緊握住不肯松手,一雙眼逐漸浮現隱隱痛色,像看不見的細針綿密地扎在她心底,一陣陣銳痛傳來,她再忍不住轉開眼,待要放棄時,他卻又突然松手了。 蘇漓深吸一口氣,明黃色映襯下的纖細手指,比臉還要蒼白。她微微抬眼,東方濯期待的視線定在眼前,似是在極力按捺住什么。她并不知道這道圣旨是何內容,卻能隱約猜到,與她有關。 緩緩展開圣旨,她低頭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六子澤,以不當之謀誘使明曦郡主選其為夫,有損皇家威名,今朕特發詔令……” 聲音忽然頓住。 后面內容,不用她念,每個人都已猜到。 底下傳來竊竊私語,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復雜的好似攏進了天下情緒,難言亦難辨。 她深吸一口氣,終是將最后一句,緩緩念出:“解除二人婚約……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br> 清冷的聲音,清晰傳遞到大殿的每一個角落,難以言喻的悲傷襲來,壓制了一切議論私語,四周再度安靜下來。她每多念一個字,他的臉便多白上一分。當她拼盡全力一字一句地念完,從來無所懼怕的男子,深遂的眼底,所有情緒頃刻褪盡,唯剩下一種表情。 心痛。 那強大堅不可摧的內心,瞬間被割裂一道深深的傷口。痛得他幾近忘記了呼吸。 一道退婚圣旨,將二人劃清界限。她的臉色那般平靜,仿佛她對他,并不在意,毫無留戀。難道之前那些日子里的她的情意,都只是他的一場錯覺? 生平第一次,他體驗到了情愛所帶來的苦楚,竟是這般的痛!即使是最兇狠的殺手追殺入絕境,他也不曾如此驚惶痛苦。 東方澤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藏在袖中的手,禁不住輕輕發顫,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被迫的痕跡,卻徒勞無功。 “你,真要和我解除婚約?”他輕輕開口,聲音仿佛在飄,無所依存。 面前的男子依舊是那個深沉的,鎮定的東方澤,然而他的眼神和語氣,卻涼得讓所有人心底一震,覺得整個天下好像都背棄了他。 蘇漓的心,控制不住猛地一顫,雙眼不自禁泛起了輕紅。如果說方才她還在猶豫和懷疑,那么此刻,她已經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眼見著她神色瞬息萬變,復雜難辨,東方濯目光一沉,心底有些不安,怕她被東方澤蠱惑,再次生變,正要上前,蘇漓忽然收回目光,冷淡道:“鎮寧王,不是蘇漓要解除婚約,是陛下圣旨已下,皇命,不可違?!?/br> 無情的聲音,擊碎殘破的希望,男子眼中唯一的光亮,登時碎裂,漆黑的眸子,曾經自信自負充滿神采,此刻卻變成晦暗一片。洶涌而來的痛楚淹沒了他。 蘇漓忽然嘆息一聲,從懷里摸出那個精致的木偶,面無表情道:“鎮寧王還記得你我的兩年之約嗎?想不到竟然中途而廢。這樣也好,既然婚約已經解除,這個,還給你。就當我們之間的一切,從此一筆勾銷?!闭f完,便將那木偶遞了過去。 東方澤怔住,目光怔怔落在那精致的木偶上。那是他今生唯一親手做的玩偶,只送給了她。栩栩如生的五官,微微帶笑的眸子,仿佛在嘲笑他的一廂情愿! 他沒有動,也不敢動。仿佛一動,他和她之間,就真的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不!她不能這樣絕情! “我以為你很喜歡它……”他拼盡力氣只說了一句話,那樣輕,聽在她耳中,彷如世間最鋒利的劍刃將心割裂。 蘇漓見他不接,不禁微微皺眉,余光瞥見東方濯已舉步上前,當下不再遲疑,將木偶用力塞進他的手中,冷聲道:“不過是個木偶,又不是活物,除了受人擺布,有什么好的?你收也好,毀也好,扔也好,總之這東西我不要了!” 說完不等他有所反應,她已經轉身沖出了大殿。 身后那個高大的身影,似乎呆在地原地,再不能移動半分。 外面的空氣,似乎比剛才還要冷上幾分。她閉上眼睛,腦子里都是他痛楚又壓抑的表情,暗啞的聲音。為什么看他難過,比她自己心痛還要難受萬分? 停在皇帝寢殿外的一棵結冰的樹前,她仰頭望天,自重生之后,第一次選擇順心而為,相信自己的感覺,但愿,她沒有選錯。 “小姐?!蓖煨膿鷳n地喚她。 蘇漓沒有說話。隨后跟來的東方濯,見她滿目傷痛,面色凄然,不禁心疼又憤恨?!八静恢档媚汶y過!” 蘇漓回頭看他,冷若冰霜,“他不值得,難道你值得?” 東方濯眼中一痛,微微張口,冷風灌入喉嚨,直入肺腑,他無從辯解。上前扶了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將她轉過身來面對他,她竟然沒有掙扎。 東方濯低聲嘆道:“以前是我不對,等報了仇,我會用我的余生好好補償你?!?/br> 蘇漓目光輕閃,揚眉淡淡問道:“如何補償?” 東方濯道:“我會冊封你為皇后,整個大晟皇朝后宮,終我一生,只你一人。只要你高興,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毙揲L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柔嫩的臉頰。風吹亂了他的發,在眼前亂舞,卻擋不住一汪如海深情。 他鄭重的承諾,發自內心,嚴肅而認真。 蘇漓卻緊緊抿了雙唇,不發一語。冬日的雪花,突然從天空降下,紛紛落在她的頸間,涼涼寒意透膚而入,瞬間融入血脈。 她頓時打了個寒戰,東方濯忙道:“外面天冷,快進屋?!闭f罷,擁著她走向皇帝寢殿。 蘇漓沒有拒絕,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此時帝王寢殿外的人已經換了,曹進良不知去了何處。二人進了門,挽心卻被攔住。蘇漓皺眉道:“挽心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能進來,她就也能進?!?/br> 她神色堅定,大有不讓挽心進屋,她也不進去的勢頭。東方濯皺了下眉,朝門口的侍衛輕輕點了點頭,那二人立刻垂首放行。 屋內生著幾盆火,非常暖和。蘇漓坐下飲了杯熱茶,方覺得身子暖了幾分,輕聲問道:“你……何時登基?” 東方濯道:“高執已經去準備了,自然是越快越好?!?/br> 蘇漓淡淡道:“你不怕有人不服嗎?” “他們所有人的家眷都在我的手里,誰敢不服,本王就讓他當孤家寡人!”他低眸飲茶,看似漫不經心,語氣卻格外狠厲。 蘇漓微驚,難怪剛才在外頭,都不見女眷們的蹤影。她不禁追問道:“你把她們都關起來了?關在何處?” “談不上是關,只是將她們請到了前方偏殿。只要他們遵循圣旨,不生反叛之心,我自不會動他們家人一根手指?!?/br> “你……”蘇漓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種手段,未免……”她話語頓住,意思已經分明。 東方濯絲毫不以為然,只沉聲道:“非常之時,用非常手段,為了減少事端,我管不了那么多?!?/br> “可是,并非所有重臣,都有家眷。比如驃騎將軍戰無極,他手握二十萬重兵,萬一他……”對面的東方濯猛地抬眼看她,蘇漓心頭一跳,立刻頓住話頭。卻他見冰冷的雙眼,遽然燦亮,灼意逼人。 他飛快放下茶杯,緊緊抓住了她雙手,急切問道:“你……在擔心我嗎?”興奮之色,在他眼底不住跳躍,顯然激動莫名,內心萬分期待。 蘇漓聞言面色驟然一冷,用力掙開他的手,冷漠道:“你想太多了?!?/br> 灼亮的眼眸,立時黯淡下來,東方濯緩緩收手,正欲垂眸卻忽然瞥見她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他頓時想到,以前他對她犯下那么嚴重的錯誤,要讓她再次接納他,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沒關系,對于她,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贖罪,慢慢感化??傆幸惶?,他會讓她知道,他有多愛她!想到此,他又振作起來,為了堅定她的信念,他自信道:“你放心,戰無極不會成為禍端?!?/br> 這話何意?蘇漓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語氣急迫了兩分,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莫非戰無極的中立只是表面,其實暗中早已投向東方濯這邊? 看出她的疑惑,東方濯笑道:“他可沒那么好拉攏,是本王的人無意中發現了他的秘密?!?/br> 蘇漓一愣,旋即問道:“他能有什么秘密?” 東方濯張口,想了想道:“事關重大,說來話長。以后我慢慢再告訴你”。 蘇漓心下微沉,看來他對她,還沒有完全放心。當下閉口不語,只是暗自思量。這一次,他明顯并非沖動行事,而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大概在他心里,此次繼位登基,十拿九穩。 “王爺,前面都準備好了,請王爺更衣?!备邎處е鴥擅√O大步進屋,那二人手捧錦盒,盒蓋掀開,嶄新的明黃色龍袍,以及尊貴的帝王冠冕,金光閃爍,耀目之極。 蘇漓眸光微變,他竟然連這些都已經準備好了! 東方濯立即起身,張開手臂,高執為他換上龍袍,戴上冠冕。他本就生得高大英俊,此刻換上帝王裝扮,威勢一瞬散發出來,竟讓人不敢逼視。 “你在這里等我?!彼粝逻@句話后,和高執一起離開,去往前殿。但高執帶來的兩名小太監卻留在了這里,分別守在屏風外的兩側,目光低垂盯著腳面,注意力卻分明在她和挽心身上。 前殿氣氛低沉壓抑,東方澤仍是怔怔地立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手中之物,那是他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所雕刻出來的女子人像,還記得當晚送給她的時候,她是極喜歡的。那喜悅是簡單自然而真實的,現在,她卻急著還給了他,兩年之約,中途而廢……難道…… 微微抬手,女子柔美的五官近在眼前,決絕的神色清晰留在腦海,兩道圣旨為何非要她來宣讀?顯然是想混亂他的感覺吧! 忽然,指尖一點白色粉末映入眼簾,他微微一愣,飛速翻過手中人偶,烏木色的人偶背后,不知為何沾了些白色粉末。他立刻抬手細看,又放到鼻尖輕聞,心頭一震。 迷魂散解藥?!難道…… 內心驀然一松,涌出無限驚喜,他的唇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原來,他沒有看錯她,她亦沒有想錯他!這一刻他忽然想放聲大笑,卻在看到門外走來的一人時,生生忍住了。 “王爺!”盛秦大步進殿,附耳稟報道:“王爺吩咐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果然王爺所料不差?!?/br> 東方澤面色頓時一冷,將人偶小心收進懷里,才低聲問道:“人現在何處?是死是活?” 盛秦忙道:“幸好盛簫去得及時,他并無大礙?!?/br> “好?!睎|方澤目光望向門外,雙眼危險的瞇起,“一會兒帶過來。別讓人發現?!?/br> “是?!?/br> “偏殿何人看守?” “禁衛軍右副統領袁向的人?!?/br> “恩?!睎|方澤輕輕點頭,神色莫測,擺了擺手,盛秦飛快退出大殿,眾人只見他身形一閃,立刻便不見了蹤影。 梁實初上前叫道:“王爺?!?/br> 東方澤知道他要說什么,抬手制止他的話,轉身朝一直沉默不語的黎奉先走了過去。 黎奉先只當他要打聽皇帝寢宮的情況,徑自垂下眸子,不欲理會。但東方澤卻只是笑著問道:“攝政王今日臉色不太好,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黎奉先抬眼看他,目中疑光微露,當了這么多年攝政王,縱橫沙場朝堂,見過無數大起大落,血腥殺戮,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眼前這個年輕的皇子,的確有常人難以企及冷靜與鎮定。即使皇位失手,未婚妻子臨陣倒戈,這個時候,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本王無事,多謝鎮寧王關心?!崩璺钕入S意一拱手,淡淡答了一句,態度不冷不熱。 東方澤也不介意,淡笑道:“那本王就放心了?!?/br> 黎奉先奇怪道:“鎮寧王有什么不放心的?與其擔心本王,不如多擔心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