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蘇漓動彈不得,心中一陣懊惱。身后的人,似乎在沉思,仿佛對她并無敵意,可他抓住她的手,分毫不松。 “你是誰?”冷漠又低沉的詢問,輕輕地響在耳畔,蘇漓登時心底一震,幾乎愣在了那里。 她驚訝地轉頭看他,黑暗中,他的五官仍然看不清楚,但她的腦子里,一張萬分熟悉的俊美絕倫的面孔,揮之不去。難怪她覺得熟悉,難怪她在他手底下一招也走不過去,原來他……竟然是東方澤?! 大半夜的,他怎么會來這兒? 蘇漓心里疑惑叢生,卻一句也不敢問。不禁暗叫糟糕,若被東方澤知道她的身份,一個相府千金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跳舞,還會武功……這一切,根本沒辦法解釋! 不行,她得趕緊想辦法離開!思緒飛快運轉,男子的手,已經摸上了她的面紗,似是想要確認什么。蘇漓心頭一跳,知道沒那么容易逃開,情急之下,竟然轉身緊緊地將他抱??! 纖細的身軀,仿佛蘊藏了強大的力量,女子帶給他的感覺,越來越熟悉,但她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東方澤微微訝然,驚異看她,女子的臉,深深埋在他的胸前,溫熱的鼻息,透過層層衣物,噴薄在他的肌膚上。他低頭,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秀發,柔順地披散在臉頰兩側。 天邊云層這時散開,溫柔的月光,劈開層層黑暗,將天地染上朦朧的顏色。 微風拂過,江面蕩起波瀾,銀輝閃耀。周圍,暗香浮動,靜謐無聲。 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他竟不想推開她。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拂開烏發,一睹芳顏。然而就在此時,她猛地抬頭,“砰!”的一聲,頭頂狠狠撞上他的下巴。 吃痛的悶哼聲頓時響起,蘇漓只覺得頭頂一片麻木的痛,可想而知他有多疼。東方澤皺眉,俊美的面龐沾染上幾分冷意,攬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松開少許。 蘇漓趁機用力一推,飛快地離開了他的掌控。退到了桃花林中。 東方澤自知上當,兩眼一瞇,渾身散發出危險的訊息,眼底的興趣卻益發濃厚。這個女子,似乎很害怕被他看到她的臉! 見她欲要離去,他飛身一躍,追進桃花林。蘇漓深知,若再被他抓住,必無逃脫可能,唯今之計,只能利用林中桃樹。 她身材嬌小,動作敏捷,哪里樹多她就往哪里去。小時候在攝政王府的梨園里玩慣了,樹林中捉迷藏的游戲她最擅長。而東方澤身形高大,在密集的樹林里,難免處處受制。每每看到她近在眼前,伸手一抓,她卻總是靈敏地閃到了別處。 這樣的兩個人,在這樣神秘的夜晚,于這樣美麗的桃花林,追逐奔跑,像是貓捉老鼠,又像老鼠戲貓。 東方澤眉梢微微一挑,突然改變策略,隨手摘下數朵桃花,分別擊向她周圍的不同方向。他力道把握的極好,輕細的沙沙聲,像極了腳步聲,又像是衣袂翻飛聲。 蘇漓登時愣住,夜里的奔跑,他和她速度都極快,本就看不見人影,只能靠感覺和聲音來判斷對方的位置。此刻,一直追在身后的男子,突然沒了聲音,而四面卻同時傳來腳步聲和衣袖翻飛聲,一時難辨真假,她不由得停下腳步,頓住身形,努力辨清方向,卻不見人影。她心下一慌,直覺身后有勁風掃過,他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五十一章他的試探 來不及回頭,她飛速朝前躍去,不料還是慢了一步,手臂一緊,衣袖已經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你以為你逃得掉?”身后傳來男子的輕笑,帶著超然的自信,聽得蘇漓氣悶不已。 她忍不住回頭瞪了他一眼,可惡,明明是他使詐!心頭怒意漸生,她卻不敢說話。惟恐一出聲,便被他聽出了聲音。只是剛剛他所說的那句話,好生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聽過? 來不及細想,他的手已經拽住她衣袖一扯,欲將她拉到跟前。蘇漓心思一轉,硬掙開他已是不可能,要脫身,除非出其不意。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她刷地抬手,解開腰帶,雙臂往后一掙,身子卻疾縱向前。 黑色外衣,失了束縛,應力脫離了她的身子。她借反向之力,朝林外飛縱而出。 東方澤萬沒料到她竟有此一著,手上衣衫翻飛,勁力一空,伊人身影已經躍出數丈之遠。待要追上,一把密集的花瓣,帶著深夜凜冽的寒意,猶如萬箭并發,毫不留情,朝他撲面而來。 每一片都足以致命。 東方澤腳步登時一頓,以內力拂袖震落,再欲追時,女子已經幾個起落,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好個機敏又狡猾的女子!竟然被她這樣逃脫!東方澤立在原處,搖頭失笑,心里并無一絲氣惱,反而因此對她多了幾分欣賞。記得那一晚,女子口口聲聲都是體統規矩,他以為她是個膽大心細卻循規蹈矩的女子,沒想到,竟會為了不暴露身份而自脫衣衫!這個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這么害怕他看到她的臉? 眉心微微蹙起,女子一襲黑衣,帶著她身體的余溫,還握在他的手中。特屬于女子的淡淡馨香,拂在鼻尖幾不可聞。他想起她方才那回身一抱,太突然也太自然,仿佛他是她深藏心底的愛人!還有那幾分說不清楚的熟悉感所帶來的剎那的心動,讓他疏于防范,竟一再讓她得逞。 摸了摸懷中隨身帶著的白玉指環,他抬頭,望著女子身影消失的方向,雙眼緩緩地瞇起,陷入了沉思。 回到客棧,他將那件黑衣仔細翻看,發現樣式普通,質地和做工卻都不凡,不像出自無名衣坊。不禁心思一轉,沉聲吩咐道:“盛秦,立刻去查,這件衣服是何人何處所制?!?/br> “是?!笔⑶毓曨I命,沒有多余的一個字。 夜色愈深,寅時將近。 蘇漓回到相府小院,終于松了一口氣,但一顆心,還是砰砰直跳。剛才真是太險了!沒想到偏僻如瀾滄江,竟也不是安全的練舞之地!今晚的事情委實詭異,東方澤那么冷漠又深沉的一個人,為何會在大半夜隱身于桃花林里,看一個陌生女子練舞?他的行為態度,更是奇怪,仿佛處處都包含試探,想要尋找或者確認什么!難道他一開始就認出了她?蘇漓皺眉,覺得這也不太可能,他們之間還沒有熟悉到,光憑身影就能辨認出對方的身份。不管怎樣,以后得加倍小心才是。 進了屋,沫香睡得很沉,蘇漓悄悄入了里屋,發現挽心竟然等在屋里。 一見蘇漓面戴黑紗,身上卻只著中衣,挽心不由一驚,皺眉道:“小姐去了哪里,怎么穿成這樣?發生什么事了?”語氣不無擔憂。 蘇漓摘下面紗,淡淡道:“沒什么,我心煩氣悶睡不著,出去走了一圈,遇到個登徒子,見他喜歡那件衣服,就送給他了?!闭f罷淡定地走到桌旁坐了,端起一杯涼茶,灌下壓驚。 東方澤如果知道他被她說成登徒子,臉色一定會很精彩。她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能從他手底下成功逃脫,她沒有理由心情不好。 挽心訝然,遇到登徒子,被剝了外衣,還能有這幅閑定的好心情,實在無法理解。眼前的蘇漓,她越來越看不懂了! “小姐沒傷著吧?”挽心細細地打量她。 蘇漓搖頭,想了想道:“你回沉門了?沒事吧?” 挽心垂眸,隨口道了聲:“沒事?!?/br> 可是蘇漓看她瞬間凝重的臉色,卻不像是沒有事。不禁抬頭問道:“門主責罰你了嗎?”讓她加入沉門的事,她到現在都沒回應,沉門門主會不會怪挽心辦事不力? 挽心搖頭,抬眼看她,目光復雜,欲言又止,蘇漓心中疑惑更甚,但挽心最后卻只淡淡說了句:“很晚了,小姐休息吧?!闭f完轉身出屋,腳步未有片刻遲疑?!靶〗阄慈氤灵T,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好?!?/br> 看著挽心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蘇漓微微皺眉,隱約覺得,沉門在不久的將來,要有大變。 這半夜,睡得不太安穩,早晨醒來,她就想起父王孤獨的背影,還有那聲長長的悲傷的嘆息,不明白,人前人后,父王的表現為何如此不同?她能感覺到,以前父王的寵愛是真的,昨晚父王的悲傷也是真的,可是為什么父王要對外隱瞞她并非自殺的真相?頭一次跟東方澤回去的時候,父王看起來那么無情,還將她葬在荒涼的山溝,這到底是為什么? “小姐,鎮寧王來了!”蘇漓剛用完早飯,沫香便進屋稟報。 蘇漓一驚,他怎么來得這樣快?!來不及多囑咐幾句,東方澤已帶著盛秦,大步走進屋來??∶赖拿纨?,含著淺淡的笑意,他一進門,如古井深潭般的雙眼,立刻將她緊緊鎖住。目光深沉,透出犀利。 蘇漓飛快穩住心神,起身行禮:“蘇漓見過鎮寧王?!?/br> 東方澤上前扶住她道:“蘇蘇不必多禮?!彼麅裳壑倍⒆∷巯碌奈⑶?,輕聲笑道:“蘇蘇昨晚沒睡好嗎?” 蘇漓不著痕跡地推開他的手,輕撫眼角,淡笑道:“是啊,昨晚不知為何,一直做噩夢。讓王爺見笑了?!?/br> 噩夢?東方澤眼光輕閃,不動聲色地將整間屋子打量一遍,“是怎樣的噩夢,竟能令蘇蘇睡不安眠?說來聽聽?!彼χ此?,好似真的只是對她的夢很感興趣。 蘇漓淡笑道:“不過是夢,醒來已記不太清了。王爺今日來,不知有何要事?” 東方澤忽然上前一步,幾欲與她身子相貼。蘇漓微愣,一抬頭,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不自禁退后一步,卻被他抓住了手。 東方澤凝眸看了她半晌,他上前一步,蘇漓便后退一步。 她皺眉欲甩開他,東方澤忽然笑道:“昨晚本王也做了一個夢,夢見蘇蘇身穿黑衣,在桃花林里跳舞,煞是好看?!?/br> 深邃的黑眸,緊緊盯住她的雙眼,像是要看穿她的心,讓人不敢直視。 蘇漓揚唇淡笑,直直地看著他道:“王爺真是說笑,有女子穿黑衣跳舞?” 他眉心微蹙,笑意未減,“本王倒覺得那黑衣女子的舞姿驚艷無比,特地命人準備了一件黑色衣裙,希望夢境重現?!彼⒁徽惺?,盛秦飛快捧著一個木制錦盒上前。 盒蓋打開,一件樣式簡單卻質地上乘的墨色外袍,疊放整齊,擺在她的面前。沒有繁復的花紋,也無銀線封邊,但做工極好,正是昨夜,她穿的那件! 蘇漓心里猛地一跳,卻沒有說話。他今日果然是試探而來! 東方澤又道:“榮錦坊的手藝,一向不錯。蘇蘇試試看,合不合身?”說罷拿起黑衣,抖落打開,要親手為她穿上。 ☆、第五十二章奇怪的溫柔 蘇漓眼光微變,他竟如此迅速便查到這件衣服的出處!不錯,這的確是挽心為方便她夜間練武,特地去榮錦坊為她定做的??赏煨漠敃r并非以相符丫鬟的身份,東方澤又是怎么聯想到她的身上? 忍不住看了眼挽心,挽心此刻也很吃驚,沒想到蘇漓所說的登徒子居然是東方澤!她皺了皺眉,目光似無意掃過蘇漓頭上發簪。 蘇漓頓時心頭一凜,驀然想起,初遇東方澤時,她被人砍斷的發簪里的沉門迷藥!挽心去定制衣服,戴了沉門獨有的面具,東方澤定是由此聯想。 想通關節,她反而定下心神,此時東方澤的手已經到了跟前,她連忙后退一步,笑著攔道:“不必了吧,王爺準備的,必定合適?!?/br> “那倒未必,本王可沒為蘇蘇量過身?!睎|方澤沉目輕笑,方才他明明看到她眼光一瞬百變,轉眼卻又淡定如初。 不再給她阻攔的機會,他雙手一揚,那衣袍立刻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蘇漓心知若再堅持,只會讓他更加懷疑,但眾目睽睽之下,讓一個男人親手為她穿衣,也實在詭異。何況那人還是身份尊貴、性情冷漠深沉的鎮寧王! “我自己來。不敢勞王爺大駕!”她慌忙推他的手,但他卻紋絲不動,只盯著她的眼睛,沉聲笑道:“本王樂意?!?/br> 一旁的沫香早已看得呆住,只覺得眼前一幕萬分和諧。 盛秦目光輕閃,訝然與驚異之色,躍入眼簾。跟了王爺那么多年,還沒見過王爺對哪個女子這樣殷勤溫柔,哪怕是虛假的偽裝,也不曾有過。 蘇漓感到很不習慣,眼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身上上下動作,不容拒絕的神態讓她無可奈何。而他的臉,近在咫尺,不斷靠近,五官輪廓仿佛神斧天成,俊美到不可思議。 似是故意的,他朝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深邃的黑眸,邪魅之色一閃而逝。 第一次,幫一個女子穿衣,感覺有些奇妙。他忽然放慢了動作,眼前的女子,過于鎮定的神色,讓他心生不悅。 干凈好聞的氣息,拂在臉上,她白皙的面龐,終于控制不住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不自然地撇開頭去,正好看到院門口,站著兩人。 瞪眼如牛,嫉色如狂,蘇沁原本經過精心妝扮的面容,此刻看起來有些猙獰,與身后手捧錦盒的婢女,一齊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鎮寧王的溫柔,天下女子無人敢想,蘇漓這個不祥人,憑什么可以輕易得到? 蘇沁真想沖進去拉開蘇漓,將她身上的那件衣裳撕碎,可是又拼命忍住。上一回的嚴重失誤,已經讓她丟盡了臉面,這一次不能再沖動了!極力按捺住內心的嫉恨,蘇沁柳腰款擺,進屋乖巧行禮:“沁兒見過王爺?!甭曇魦扇崽鹉?,讓人聽著骨頭都快酥了。 蘇漓止不住渾身起了一層寒栗,悄悄抬眼看東方澤,他正為她系腰帶,頭也不抬,隨口說了句:“免禮?!?/br> 蘇沁卻沒起身,反而撲通一聲跪下道:“沁兒該死!上一次,沁兒不知那百花茶不能與酒同用,險些害了王爺,請王爺恕罪!”說是請罪,神色卻萬分委屈。 東方澤淡淡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過去的事,本王不想再追究。你起來吧?!?/br> “謝王爺!”蘇沁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落地了。然而她卻不知,在東方澤的眼里,她不過是個蠢笨無知的女人,對這種女人,他從不會多費一分心思。 而眼前的蘇漓……東方澤眸光微閃,她當日的表現,著實出人意料。一個從小不出家門一步,也不識字的女子,如何能聞香辨花,精通藥理? 感覺到他的注視,蘇漓下意識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東方澤抬眼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無論肩、袖、腰、身,都裁剪合宜,恰到好處,仿佛就是為她量身裁制。他不禁瞇了一下眼睛,目光犀利,緊盯著蘇漓。 “果然很合身?!?/br> 仿佛聽不出弦外之音,蘇漓淡笑道:“王爺的眼光,自不會有錯?!?/br> 東方澤卻道:“本王可不是火眼金睛?!?/br> 空氣中,有無名的火花四下飛濺,蘇沁卻半點也感覺不出,只看他們兩人都是笑著望著對方,以為他們這是郎情妾意的表現,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珠一轉,她走上前去,自以為不留痕跡地推了一下蘇漓,躋身到他二人中間,拉著蘇漓的手,嬌聲責備道:“meimei,你也太不知分寸了!王爺是何等身份,meimei怎么能讓王爺為你穿衣呢?傳出去,會被人說閑話的!”她緊緊捏著蘇漓的手,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刺進蘇漓的肌膚。 蘇漓微微皺眉,還沒開口,就見東方澤面色一沉,冷冷哼了一聲,“誰敢說本王的閑話?!” 蘇沁一愣,剛要辯解,東方澤走到桌旁坐下,濃眉一挑,沉聲又道:“是本王要幫她穿衣,蘇大小姐認為本王很沒分寸?” 他語聲俱厲,聽得蘇沁心頭一慌,抓住蘇漓的手立時松開,驚惶難定道:“沁兒不敢!沁兒……只是覺得meimei她……”一句話說不完,蘇沁的額頭,已冒出冷汗。 東方澤道:“你meimei怎樣,本王心里有數。本王覺得她好,她就是好!誰敢在背后說三道四,本王定不輕饒?!狈路馂樽C明他話里對蘇漓的喜歡,看向蘇漓的眼光,突然變得異常溫柔。 蘇沁看得呆住,如果鎮寧王能如此對她,她死也愿意!如此一想,她對蘇漓的嫉恨,越發深濃。 而那句話,若擱在別的任何一個女子身上,只怕都會欣喜若狂,可蘇漓卻只覺得心底發寒,東方澤并非多話之人,何故突然對蘇沁說這些?讓蘇沁更厭惡憎恨她,對他又有何好處? “王爺言重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得王爺如此庇護,實在承受不起!”蘇漓淡淡說完,以手扶額,皺眉微行一禮,歉意道:“請恕蘇漓失禮,今日蘇漓身體有些不適,恐怕不能再招呼王爺!勞煩jiejie陪同王爺去前廳用茶,想必父親大人已在那里恭候多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