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會是要在這里談事情吧？

    方沐沐難以想象，在這么熱鬧的地方，說話小點聲都聽不見。

    戰奕領著她穿過人群，走到一個角落里，方沐沐這才看到，原來這里還藏著一個狹小的過道。過道很窄，只能容一個人過去。

    戰奕輕門熟路地走進去，方沐沐跟在后面，“這家菜很好吃嗎，環境這么逼仄也這么受歡迎?！?/br>
    “菜還行吧，是業界一個老前輩開的，大家閑時都會來捧捧場子?！?/br>
    過道走了大約有三十多米的樣子，出了過道，眼前瞬間就開闊起來。所見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建筑，四面是一個首尾相連的走廊，他們出了過道，就站在走廊之中。走廊外側是一間間房間，走廊中間則抱著一個很大的池塘，此時月光皎潔，照的整個池塘和走廊都云光月影十分縹緲。

    借著那月光，依稀可以看見，似乎在走廊之下還有水在流動，方沐沐驚訝，“這整個建筑都是建在水上的嗎？”

    “嗯，這里原來是一個荷花塘，酣酒炙魚原本的店面也只有剛才的前廳那么大。后來食客多了，周圍多是居民區不好租用，就租了這片荷花塘，在上面建起了走廊和廂房。剛才我們經過的那個過道，住的就是一戶戶人家?！?/br>
    戰奕帶著她在走廊里穿梭，男人聲音厚重，在這走廊上跟著這個聲音走著，周圍月光水聲，讓方沐沐恍然想起了《牡丹亭》里的一個曲目——《游園驚夢》。

    女主杜麗娘深受禮教束縛，有一天，她帶著丫鬟春香，背著父母到后花園游春。游玩之后回房休息，在夢里再度夢回到了后花園，遇見了書生柳夢梅，并在花神見證下與柳生結緣。然而夢終究只是夢，情與愛，癡與嗔，就如這荷花塘中倒影的月影，在母親把她從夢中喊醒之后，一切都如鏡花水月，消失不見了。

    戰奕見她停下，也停住了腳步，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池塘之上立著枯萎的荷葉，天上月影倒映在水中，是一派沁人心脾的好風景。

    “在想什么，怎么不走了？”

    方沐沐收回心神，她最近總是思慮過甚、患得患失，“……沒什么，想起了一折戲?！?/br>
    “《游園驚夢》？”

    方沐沐詫異回頭，“你怎么知道？”

    “我第一次領著梨月來這和制作人吃飯，她也說，這里讓她想起了《游園驚夢》?！?/br>
    梨月？為什么梨月也會想起這段戲？她記得聽戰奕說過，梨月私生活糜爛，經常換男朋友，這樣一個人，怎么會想起《游園驚夢》呢？

    戰奕也問，“為什么會想起這折子戲呢，這里的風景很像戲詞里的那個花園嗎？”

    方沐沐答不出，好扯了扯嘴角，“……大概，此時的風景太像是場夢了吧?！?/br>
    戰奕接受了這個說法，沒再追問下去，他繼續往前走，“導演叫祝昀，應該知道他吧?！?/br>
    祝昀，在國內是個很叫座的商業片導演，方沐沐久聞其名，雖然她覺得祝昀的電影，商業氛圍太過濃厚，并不喜歡看。但祝昀的實力擺在那里，商業片也不是說拍好就能拍好的，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說明祝昀才華還是有的。

    “知道?！?/br>
    “這次拍的是個文藝片……嗯，也不能算是文藝片吧，總之不是商業片?！彼麄児者^一個廊角又走了幾步，戰奕停下里，“到了?！?/br>
    這兩個字把方沐沐的心神提了起來。

    戰奕扣了扣門，不一會，里面被人打開，那人竟然是拂曉。

    拂曉看了看戰奕，又看了看戰奕身后的方沐沐，神情略有意外，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對著戰奕打了個招呼，“戰奕你來了?！?/br>
    “原來是戰總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彪S著迭聲的告罪，一個略有謝頂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和戰奕握了握手。

    “祝導好?！狈姐邈宥Y貌地打招呼。

    戰奕也側身把她的身影讓了出來，“這是我手下的新藝人，叫方沐沐?！?/br>
    祝昀拿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沐沐，沒有理會她，轉而熱情地謙讓戰奕進門坐。祝昀是個大角，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是正常，方沐沐神色如常的跟著戰奕走進去。戰奕坐在了祝昀的旁邊，還不忘照顧方沐沐，讓方沐沐坐在了自己身側。

    祝昀見戰奕如此照料這個新人，不由得再次把視線放在了方沐沐的身上。

    難得一見的美人坯子，祝昀在心里評價道。

    縱使這個圈里從來不缺美人，方沐沐的美麗還是太過耀眼了，真真是美，有靈魂也有骨rou。不似當下的人造美女，徒有大眼睛高鼻梁，卻沒有靈性，跟木頭雕出來的一樣。

    戰奕的眼光永遠都是這么好，這樣的一張臉，整個個娛樂圈里，能與之相較的也沒有幾個人了。祝昀升起了一點興趣，“都有什么作品？”

    “剛出道不久，現在正在拍《南山賦情》?！狈姐邈骞ЧЬ淳?。

    《南山賦情》最近熱熱鬧鬧的，祝昀雖然在大熒屏，對小熒屏的事也有所耳聞，能讓顏子墨大費周章地改劇本，想來這個女人也不是個虛有其表的花瓶。

    “拂曉，你們一個公司的，應該都認識吧?！弊ｊ擂D向了拂曉。

    “見過一面?！狈鲿詻]打算幫方沐沐說什么好話，實話實說道。

    “你們對對戲試試?！?/br>
    導演都發話了，拂曉還能說什么，從包里拿出隨身的劇本出來，“對哪一段？”

    “發現你丈夫出軌之后第一次見面那段吧?！?/br>
    拂曉把劇本翻到相應的地方，然后丟給方沐沐，“你先看看吧，準備好了我們開始?！?/br>
    方沐沐拿著劇本，把那段從頭看到尾，只有她一句臺詞，“是啊，去買菜?！?/br>
    沒頭沒尾的，方沐沐翻到劇本的最前面幾頁，也沒有找到大綱。她側頭看了看祝昀，對方正和戰奕相談甚歡，拂曉則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添酒布菜的也沒有要幫她的意思。

    方沐沐性格還是內向的一面居多，這種情況下其實去問問導演或者拂曉更好，最起碼知道故事的主線，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但是方沐沐這個人，做不來麥青青那種別人走了老遠也要喊住的舉動，她實在開不了口去打斷那三人之間的談話，只好聯想祝昀以前電影里的人物都是什么樣子，有什么共同性。

    得益于在母校學習時的扎實基礎，雖然她不太喜歡祝昀的商業片，但為了交作業還是把這人的商業片看了一個遍，還提交了分析論文。

    祝昀電影里的女性，不論悲劇還是喜劇，似乎都有一種被命運束縛住的迷惘之感，女性最后總是被犧牲的角色。這也是方沐沐不喜歡祝昀的原因之一，太男權主義了。

    剛才既然祝昀說了，“發現你丈夫出軌之后第一次見面那段吧”。那明顯，方沐沐飾演的角色，就是個入侵人家家庭的第三者唄。方沐沐又是一陣胸悶，她最痛恨小三。不過現在是工作，她也沒立場去痛恨自己的角色，因為只有愛自己的角色，才能把這個角色發揮好。

    方沐沐根據祝昀以前電影里的女性角色，把自己腦補成一個，陰差陽錯介入別人家庭的女人，當小三實非她的本意，實在有諸多的無可奈何、情不自禁。面對女主時，雖心有愧疚，卻并不覺得自己錯了，態度即憐憫女主又要客氣、同時還要有種高高在上勝利者的姿態睥睨女主……想想就很難。

    腦子里過了好幾個演繹的方案，糾結再糾結，終于確定了下來，她放下劇本，輕聲打斷，“拂曉姐，我準備好了?！?/br>
    拂曉聞言側過頭來，“那好，那就開始吧?！?/br>
    祝昀和戰奕也停止了交談。

    兩人站在包廂的兩端，方沐沐手里拎著包當做菜籃子道具，她神色恍惚地用手虛做了一個開門的動作。還特地開了兩次門，第一次開門因為心思不在上面摸了個空，第二次才真正打開。

    當方沐沐邁出門抬頭的那一瞬間，祝昀登時就呆住了，那張有靈有骨的美人臉，在餐桌上還是內向的除了笑沒什么其他表情，此刻卻像被角色附體了一樣。失魂、疲憊無力，又有隱隱的迷惘，和被命運束縛住的麻木。

    這么年輕的演員，居然能把這么多情緒都雜糅在一起，真是太難見了。

    方沐沐邁出門，抬頭看見街道不遠處的拂曉正在和鄰里聊天，她頓時臉色一僵，嫉妒和憐憫兩種極端的情緒同時爆發在她的眼睛里，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又悲壯。

    祝昀屏住了呼吸，像，太像了，和他心里想要的那個角色真的太像了！

    她慢慢地一步步地向著必經的方向走過去。

    拂曉發現她，也看了過來。兩個女人無聲無息的交鋒，一切盡在眼神之間，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拂曉客氣地開口打招呼，“去買菜啊?！?/br>
    她道，“是啊，去買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