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她這才想著進京來疏通,來時幾乎變賣了所有家業,日夜急趕了近二十天的路,這才京城在望,她正愁進京后無處著手,苦無門路,卻不想竟是錦瑟的人先尋上了她,對此她因摸不清錦瑟的態度,著實不知該喜該憂。想著當年的那些是是非非,再念著如今她那四meimei再非寄養在族中孤苦無依的孤女,而是燕國最尊貴得勢王爺椒房獨寵的王妃,姚錦紅便心生忐忑。 當年家中最富貴時,她的叔父也不過是區區同知,她從未見識過皇室宗親是何等威儀,今次又正逢大難,想到捏死他們一家只怕對現在的錦瑟來說和捏死一兩只螞蟻也不過爾爾,姚錦紅又怎能不擔憂拘謹,何況這次的大難還有可能和這高高在上的王府脫不了關系。 感覺進了王府她卻也不敢掀開車簾看上一眼,只覺著馬車又繞來繞去有兩盞茶時候才停了下來,外頭響起低而輕的說話聲,她一時恍惚竟未聽清,接著卻有一個聲音在馬車旁響起,使她嚇了一跳。 “宋夫人一路辛苦,王妃等候多時了?!?/br> 姚錦紅愣了下,門簾已被掀開,她忙彎腰出來,待扶著小丫鬟的手下了車,謝了聲,抬眼才見那說話的乃是個身段窈窕,打扮富貴的姑娘。身穿一襲水藍色的右衽腰襖,下套寶藍色的襦裙,襟口銀絲藤紋在燈光下熠熠閃光,裙擺浮起的花紋更是勾著一層金絲,璀璨耀眼。 瞧著眼前姑娘穿戴富貴,氣質出眾,并不似下人,可頭上又梳著姑娘的發式,顯也非武英王的妾室,倒似哪個府邸的大家閨秀,姚錦紅便又是一愣。 她再觀之下,才發覺眼前姑娘杏眼桃腮,容顏極佳,卻是有些面熟的,姚錦紅目光隨即一閃,不由面露詫色,驚道:“你是……白芷?” 這來接姚錦紅的正是白芷,她瞧姚錦紅認出了自己便是一笑,道:“三姑娘總算是認出奴婢來了,更深露重,三姑娘快隨奴婢進屋喝口熱湯暖上一暖?!?/br> 姚錦紅見當真是白芷,又見她已提步往燈火通亮的屋中走,雖口中稱著奴婢,可舉止卻不似丫鬟,且身邊還跟著數個穿戴簇新綾羅的丫鬟伺候,不由更是驚詫,可一顆心卻因白芷對她的態度而落了下來。 而一旁跟著的小丫鬟卻似瞧出了姚錦紅心中所想,笑著解釋道:“白姑娘是我們王妃的義姐,已經和年輕有為的兵部右侍郎李大人訂了親,春上便要嫁過去了?!?/br> 姚錦紅聞言一驚,兵部右侍郎那可是正四品的官,白芷嫁過去豈不是要當官夫人了,她對姚錦瑟的性子也算了解,也素來知道她對身邊的人寬厚,可也沒想到姚錦瑟竟會如此這般厚待白芷。 想到這王府府邸規矩自是嚴的,這小丫鬟這般向她一個陌生人多嘴多舌,只怕是得了吩咐才如此,姚錦紅目光一閃,心思動了動,笑著沖正嗔小丫鬟的白芷道:“王妃在閨閣中時便厚待白芷姑娘,白芷姑娘好福分。民婦今日勞白芷姑娘親自來迎,心里著實不安?!?/br> 白芷卻笑了,道:“三姑娘折煞白芷了,王妃在江州時和三姑娘最是親近,王妃的性子三姑娘豈有不知的,從來都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王妃看重白芷,抬舉了我一個身份,是白芷的福分,也就在那等不知我底細的跟前兒敢裝裝樣子,若在三姑娘面前也張狂起來豈不是惹人笑話了?姚府時,三姑娘沒少照顧白芷,白芷來迎三姑娘是理應的?!?/br> 姚錦紅聽了白芷這話心思又是一轉,白芷說這些分明是在暗示她,錦瑟恩怨分明,她未曾害過錦瑟,故而錦瑟還念著當年兩人在閨閣時的那些情意。 有錦瑟這態度,自己的夫君定會無礙,姚錦紅的一顆心落下,這些天一直緊蹙的眉頭總算松了開來,可她一陣喜悅之后卻又涌起百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見白芷笑著望來,這才忙道:“謝白芷姑娘提點,民婦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心里都清楚?!?/br> 姚錦紅在姚府時便已算個通透人,見她此刻眼神清明,顯然心里清楚,白芷一笑,不再多言。 姚錦紅隨著白芷進了一處暖閣,入目但見裝飾等物無不雅致精巧,她不敢細瞧,低眉順目地跟著白芷繞過博古架,見屋中唯正對著的羅漢床上坐著一個人影,旁邊站著兩個嬤嬤,當下便上前行了跪禮,口中喊著,“民婦叩見王妃,王妃萬福?!?/br> “三jiejie快請起?!?/br> 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女聲響起,說話間姚錦玉但覺那端坐在羅漢床上的人已站起身來,竟是要親自摻扶于她。 在錦瑟起身時,白芷已搶先一步扶了姚錦紅。云州雖偏遠,遠離京城,可武英王妃一介漢女不僅嫁了武英王為正妃,且深受皇后和武英王的疼愛,沒多久便懷了子嗣,福氣之大羨煞天下女人,這些姚錦紅卻是知曉的,她知錦瑟有孕在身,哪里敢等她過來摻扶自己,匆忙起了身,抬頭時才將錦瑟給瞧清。 眼見她穿著一件極樸實無華半新不舊的煙青色家常衣裳,一頭青絲也不過僅用一支上好的羊脂玉蓮花簪挽著,卻自有一番含而不露的高貴威儀和雍容華貴,姚錦紅不由一觸。又見她容色較閨閣時更為逼人,艷光瀲滟,正含笑瞧著自己。姚錦紅心下一嘆,多年來那些怨懟和惱恨不知為何都盡數散去了,只剩下了羞愧。 當年姚家幾房被驅逐出宗族時她已出嫁,在娘家聽聞自家父母兄弟被錦瑟姐弟害的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念著疼愛自己的老祖母也是被錦瑟氣得中風,她在閨中所擁有的東西被自己真心以待的姐妹盡數摧毀,她心中又怎能不恨?后來因娘家之事,她被婆家低看,受世人白眼,甚至她的子女也遭人恥笑,她心里又怎能無怨。 可如今面對錦瑟那張含笑的面龐,當她所怨之人已高高在上,身份有著天地懸殊,當所怨之人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姚錦紅方知,她原來連怨怪的資格都沒有,且細想當年之事,到底是自家虧欠于人,怨不得別人以牙還牙。 ☆、二百八二章 姚錦紅這般想著,不由自嘲一笑,接著卻是直挺挺地跪在了錦瑟面前,磕頭道:“當年是我們姚家對不住王妃,王妃是寬厚大度之人,還情看在幼時的那些情分上救救民婦的夫君,民婦感激不盡?!彼f著便咚咚地叩了兩個頭。 錦瑟見她如是,忙再次起身,一面去拉她起身,一面急聲道:“都是同宗姐妹,三jiejie這般叫我情何以堪,三jiejie快快起來,我既將jiejie喚來,三姐夫遇害,自然是沒打算袖手旁觀的?!?/br> 姚錦紅這才起身,瞧著錦瑟溫和的面容,感激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欲言又止,滿眼羞愧。錦瑟只笑著令白芷扶她在一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自己也落了座,便轉開話題,道:“多年不見三jiejie,原本不該這更深露重的勞動三jiejie辛苦趕路進府的,可事出有因,三jiejie勿怪才好。且先喝了這碗碧梗粥暖暖身子,咱們姐妹再細談?!?/br> 錦瑟言罷王嬤嬤便親自送上了一碗溫度適中的熱粥,姚錦紅忙站起身來,接了又沖王嬤嬤福了福,這才側身坐下緩緩喝了。 她這趟進京因恐來晚了,錯過刑部審核死刑的日子便夜以繼日地趕路,現在冬日雖已過,但春寒料峭,夜里著實凍人,如今隨她同來京城的兒女仆從都還在離京半日路程的寒山鎮,她連夜被接進王府,雖馬車中安置了火盆,但還是抵不過夜寒涼意襲身。 這會子熱熱的粥滑進腹中,只覺五腹六臟都熨帖了不少,軟糯香甜的米香充斥味蕾,念著錦瑟的那份用心,略有動容。 待她用過粥,錦瑟才盯著她,微笑著道:“姐夫今次被害入獄,不知三jiejie可曾懷疑是我示意的?” 姚錦紅不想錦瑟張口竟就如此問,她目光略動了下,這才愧歉地道:“確實這般想過,且也有平素交好的親友如是提醒于我。不瞞王妃,便是方才進府時民婦也還存有此疑心?!?/br> 錦瑟聽聞姚錦紅這話唇際的淺笑倒是蕩漾了開來,卻也不意外,且因姚錦紅的坦白而高興,挑了下眉,問道:“三jiejie和jiejie的親友何以會做此猜疑呢?” 姚錦紅面上愧色漸去,道:“王妃有所不知,那和夫君爭奪搶購生絲的胡家本就是宣城幾代做綢緞生意的,其商鋪中所需要的生絲都有固定的收貨來源,夫君乃江州人,迫不得已才到宣城做生意,實無法和胡氏抗衡,不過是撿著些胡氏做剩下的,瞧不上的小買賣糊口罷了,并不能威脅胡氏世代經營的地位。這些年也一直都相安無事,并且那王家村一村所產生絲數量雖可觀,但像胡氏這樣的大商鋪并不看在眼中,且胡氏多經營上等綢緞生意,王家村生絲的品質也只能算是中下剩的絲,胡氏一直便看不上眼??赏跫掖宓倪@些生絲卻是宋家綢緞鋪所需要的主要貨源,今年胡氏突然來爭搶這些生絲,還不惜將價格一再抬高,分明就是沖我宋家來的,且他定也知道我宋家商鋪剛簽下了一個買賣,要在一月之內織染一千匹素綾,倘使無法按期交貨便要翻倍補償,而織染這些素綾全靠王家村的這一匹生絲,倘若收不到這些絲,再零散收購或趕遠地收絲,必定來不及,一樣誤工,胡氏這么做就是在挑事?!?/br> 她言罷在錦瑟的示意下呷了口茶,潤了下因激動而略甘澀的喉嚨,這才又道:“我宋家急需這一批生絲救急,就算是胡氏將生絲的價格抬高得比市價要高五成,夫君無奈之下還是考慮要加價購得這些生絲,試問這種情況下我宋家又怎會因搶購不得便為泄憤去火燒庫房,以至于鬧出人命來呢?” 她說著眼睛微紅,這才又道:“可當日出事,官府卻連夜來了衙役二話不說便將夫君給鎖拿了去,當夜便是一頓的嚴刑逼供,夫君誓死不簽字招供,豈料翌日縣老爺升堂,便有村民指證親眼瞧見夫君領著家仆縱火,又有一個宋家的伙計也招了此事,加之官差在火場附近發現了夫君隨身佩戴的腰佩,那縣老爺便不顧夫君反駁,當即判了死刑,且強行令夫君畫押認罪?!?/br> 姚錦紅憶及當日她在堂外所瞧情景,不由垂淚兩行,被王嬤嬤勸了兩句才又道:“那縣老爺并不算什么清廉之人,也曾收過宋家保平安的孝敬,民婦見此情況,只以為是打點不到,見喊冤無用便趕忙回到家中籌措銀財四下打點孝敬,更曾托人向縣老爺表明,只要夫君能平安出獄,那怕是宋家傾家蕩產民婦都在所不惜,可是縣衙中人孝敬照收,卻再三推脫,竟連讓民婦見上夫君一面這樣的小事都是不允。民婦這才緩過神來,此事分明是有人早已疏通了官衙要將宋家逼到絕路,可若說是胡家所為,那胡家不過是一介商戶,雖在宣城一帶算得上得勢,可家中并無官場之人,且胡宋兩家雖生意上有些競爭,卻絕無深仇大恨,民婦怎么想都覺胡家不至于費這么大的心里來對付宋家?!?/br> 姚錦紅將事情交待清楚,這才道:“所以民婦便又使了銀子令人去探此事,后來有人從縣衙師爺口中聽到了一句話,說是縣老爺這樣做都是為個前程,為了討好上意。民婦的親朋也皆覺,倘使沒有靠山縣令必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作踐宋家,且那云州知府曾得過太子厚恩,是太子的人,民婦夫妻多年來又謹小慎微,從不曾得罪官家中人,想來想去便也只有當年……” 姚錦紅說著歉意地瞧向錦瑟,錦瑟卻不介意地一笑,接口道:“所以你們便皆覺是我心存報復,如今又尋你們的麻煩,以權壓人,是不是?” 見姚錦紅臉紅,錦瑟不待她言,又道:“三jiejie聽聞此訊,必定絕望,知曉倘若此事真和武英王府脫不開關系,那宋家便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而就在此時,雪上加霜地三jiejie又得到了縣衙已將姐夫一案送往京城復核死刑的消息,jiejie便想,與其在宣城坐以待斃,倒不若變賣家產前來京城申冤,天子腳下,武英王府不可能一手遮天,起碼這樣做雖希望也不大,但運氣好的話還能有一線生機。這便有了三jiejie今日之行,可是如此?” 宣城離京城相趨甚遠,錦瑟是三日前才得到劉管事送來的書信,劉管事身在江州,所以也只知宋琪永入獄判了死刑一事,具體情況如何劉管事并未提及,而錦瑟叫永康去查此事,永康也沒時間跑到宣城去了解,只從刑部的案宗上看出了些蹊蹺,現下錦瑟從姚錦紅口中聽明白前因后果,卻也聽明白了其中的陰謀勾當。 姚錦紅聞言詫了下,道:“確實如此,聽聞案宗已送來京城,民婦更加六神無主,思來想去再不敢耽擱,這便變賣家產,攜兒帶女趕來了京城。其實如今想想,民婦實不該懷疑王府,倘若王妃還介懷當年的事兒,夫君早先便無法在宣城立足腳跟,也不會有民婦這幾年的安然日子。當年王妃念著血親都不曾趕盡殺絕,如今幾年已過,一切皆淡,王妃又怎會突然發難,許是夫君真無意中得罪了什么人,這才惹來如此大禍吧?!?/br> 聽姚錦紅如是說,錦瑟倒又笑了起來,道:“三jiejie倒也沒冤枉王府,這次宋家之禍還真和王府脫不開關系呢?!?/br> 姚錦紅一愣,見錦瑟笑意盈盈瞧著她,語氣卻并不是玩笑,這才心思一轉,道:“難道是宣城知縣曲解了王妃的意思,想討好王府,卻不想竟辦了錯事?” 也許當真是這宣城知縣知道了她和武英王妃有仇,這才自作主張對付宋家,一來討好王府,再來也借機吞噬了宋家的家財。 姚錦紅這般想著,錦瑟見她還不明白,便道:“三jiejie,倘若那知縣真欲討好武英王府,又豈會將事情鬧大,還容你攜兒帶女地跑到京城來橫生枝節,給王府添亂?縣衙收了宋家的銀子,卻又不給辦事,這般作踐分明就是為了逼急三jiejie,引得三jiejie相信那師爺的話,想到王府頭上來,親朋好友們若非聽到了有心人特意放出去的風聲,又怎么會一致覺得是王府要逼宋家上死路呢?三jiejie正慌亂無主時,恰好案宗就在此時被送來了京城,這分明就是逼著三jiejie進京申冤呢,三jiejie還不明白嗎?” 姚錦紅聽罷恍然大悟,張大了嘴,萬沒想到宋家此次大難竟是被人拿來當成了攻擊武英王府的刀,錦瑟見她明白了過來,便又道:“只怕三jiejie進了京,這京城中還有殺招等著jiejie呢。所以這次的事兒實在是我對不住三jiejie一家,還叫姐夫平白遭受此難,我定會叫姐夫安然回家的,三jiejie不怨我便好,微微實不敢當jiejie的謝。只是,想要三姐夫安然歸家只怕還需三jiejie幫我演上一回戲,倘若三jiejie不愿也沒關系,我會另想法子,這便令人先送jiejie和侄兒侄女們回家?!?/br> ☆、二百八三章 聞言姚錦紅猶豫了,敢對武英王府動手的自然不是常人,且這背后隱藏著什么簡直不言而喻。倘若她配合錦瑟演習,便被扯了進來,宋家不過是小小的商戶人家,萬一這次的事敗了,那些人不能將武英王府怎樣,可只消動動嘴皮子便能讓他們宋家九族盡滅。 只是,倘若按錦瑟說的,由武英王府送他們母子回鄉,那也等于被牽扯了進來,那些人費了如此大的心力安排,豈容他們家全身而退。即便現在有武英王府護著他們,事后只怕照樣會想法子收拾了他們。到時候武英王府未曾會再管他們,想想,其實早在他們家被盯上開始便已沒了退路。 要不任由人擺布,要不便是配合武英王府反擊,與其此刻被送回去躲在人后,倒不如按姚錦瑟的安排行事,此事到底是他們家受了無妄之災,到時候再立了功,也算和姚錦瑟冰釋前嫌,重歸于好了,想必她看在早年的情分上,又有今次的這份愧疚和感激,以后會對他們家多加照看的。 而且那些人的陰謀詭計既已被武英王府識破,那么此事武英王府應該是有極大勝算的,為武英王府辦事,靠上王府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一向深諳精打細算之道的姚錦紅不過微微一想便有了主意。 她當下便起身,道:“民婦雖不過一介螻蟻,可卻也不甘心被如此欺辱,夫君他如今還在獄中生死不知,民婦愿聽憑王妃安排,配合王妃,盡一份力也算給夫君報仇雪恨!” 錦瑟對姚錦紅的反應自不驚奇,拉了她的手方道:“自家姐妹何需如此多的禮數,三jiejie快坐下。夜已深,原該留jiejie在王府中過夜的,可事成之前,還是謹慎一些好。一會子還得趁著夜幕將jiejie悄悄送回去,以免打草驚蛇。需要三jiejie做的,我都已吩咐永康,一路他會和三jiejie詳說。等此事了卻,我再請三jiejie和侄子侄女進府常住?!?/br> 兩人又寒暄幾句,錦瑟便親送了姚錦紅出屋,眼見她的身影上了馬車,緩緩出院而去,錦瑟才淺笑著往琴瑟院去。白芷見錦瑟面上含笑,腳步輕快,不由笑著道:“奴婢恭喜姑娘和三姑娘重歸于好,這樣的好事,姑娘可得多賞奴婢兩個大紅包才成?!?/br> 錦瑟瞧白芷打趣玩笑,便也眼波流轉地瞧著她,笑道:“紅包沒有,倒是jiejie出閣時,做meimei的怎么也要多給jiejie添兩抬嫁妝,好叫jiejie嫁的風風光光的?!?/br> 白芷聞言竟也不羞,反是揚眉一笑,道:“那感情好,到時候我可要擦亮了眼睛,王妃拿尋常物件打發白芷,白芷可不依的?!?/br> 錦瑟從前一提婚事,平日大喇喇潑辣非常的白芷便羞澀不已,難想今兒竟變了一副模樣,練就出厚面皮來了,錦瑟聞言愕然,王嬤嬤和柳嬤嬤難得見她如此,又瞧白芷一臉得意,便皆笑了起來。 兩日后,位于銅鑼巷盡頭的一處小院,姚錦紅一身寶藍色綢緞衣裳,通身富貴從院門出來,和身后緊隨的瘦高嬤嬤說著話,道:“行了,你好好照顧少爺和姑娘,哄他們早些歇下,就不必送我了?!?/br> 那嬤嬤聞言瞧了瞧漸沉的天色,滿臉擔憂地道:“都這么晚了,夫人一個女人,又是那種地方,還是莫去了,等明兒再去衙門那邊想想法子吧?!?/br> 姚錦紅卻道:“嬤嬤不必再勸說,我這都進京兩日了,可卻根本見不到刑部的人,莫說是尚書了,便是侍郎也見不到,我多方打聽才探知到刑部劉大人今夜在鴛鴦樓有個酒局,說什么也要去守著看能否見上一面的。我等得,夫君他等不得啊?!?/br> 那嬤嬤聞言嘆了一聲,不再多言,眼瞧著姚錦紅扶著丫鬟的手上了馬車遠遠而去,她便轉身回了院子。待巷子恢復靜寂,卻有三個身影形如鬼魅般從巷尾顯現了出來,其中一個穿暗藍緙絲衣裳的人道:“確定她沒和武英王府有任何接觸?” 聲音落,便有人答道:“大人請放心,宣城那邊是屬下親自安排的,這宋家娘們只以為那個夫婿入獄都是武英王府所害,如今進京鳴冤又怎敢驚動了武英王府,躲都來不及呢。這一路屬下都叫人盯著,并沒發現異常,這兩日屬下們也是十二個時辰不眨眼地盯著宋家主仆,并不曾見其和太子那邊有任何接觸。太子那邊也根本沒有留意到這等小事,大人盡管放心?!?/br> 那人聞言點頭,沉吟一聲才道:“既是如此,你等再在此監控一個時辰,倘使到了二更一切正常,今夜便動手!本大人先回去給主子報訊?!?/br> 他說著抬起右手狠狠在空中一劈,目光陰毒地射出殺意來,聽聞后頭兩個黑衣人應命,他又瞧了眼不遠禁閉的小院院門一眼轉身而去。 一個多時辰后,夜幕降臨,天際彎月被烏云遮擋,愈顯巷子幽深黑暗,此處遠離鬧市,多是些尋常百姓居住之處,此刻各家各戶早已安歇,平常百姓之家自然不可能通宵點燃燈火,家家戶戶都黑著燈,愈顯夜色靜沉。 突然三個黑影如電般閃過暗巷,一瞬間翻越過最盡頭那家的小院引沒了在了院墻中,這三個黑影落于院中便迅捷地分開,其中兩人提著兩只油桶,迅速地靠近正室沿著房頂,房前后將桶中菜油澆下,一人見兩人澆的差不多,便飛快地將準備好的木板拍在門窗上訂了起來。 不過是眨幾下眼的功夫,三人已熟練地做好了這些事兒,那釘木板的聲音顯然是驚動了耳房中的下人,耳聽那邊傳來人聲,三人也不驚,分別引燃一根火把便自三個方向往正屋扔去,轟的幾下,火遇油木則燃,幾乎瞬間已竄起了如浪的火苗來。 耳房中一個婆子披著件衣裳出來查看,卻只瞧見院中黑衣人越出院墻的人影,見正房已火勢沖天,婆子驚愕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大喊起來,“快來人啊,失火了!有人縱火殺人了啊,兩位小主子都還在屋里呢,救人??!” 她因驚恐聲音便顯得極為尖銳,在這靜夜中更顯凄厲,喊著她向正房跑去,欲入可火勢實在太大,根本就接近不了,只能哭著大喊,“少爺!姑娘??!這可怎么辦,救人??!” 這廂的動靜很快便驚動了銅鑼巷的百姓們,未及兩盞茶功夫小院便聚滿了前來救火的百姓,可那正屋早已著的火勢沖天,如火焰灼人,無法靠近,里頭早不聞一點人聲,只能聽到梁木燃燒發出的噼啦聲,還有熊熊燃燒的木頭不停向下墜的聲音。 一個前來救火的漢子見火勢實在太大,一桶桶水潑上去就如雨水落于翻涌的大海一般,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又見屋子早已整個被火焰吞噬,屋中人莫說是兩個孩子,即便是個壯漢一定也早死于火中,不由嘆了一聲,道:“哎,瞧這樣子,人是救不出來了,這火太大,撲是撲不滅了,大家還是趕緊想法子阻止火勢,莫叫蔓延整巷吧?!?/br> 他言罷,眾人紛紛贊同,救人無望,當前自然控制火勢蔓延是最重要的,卻于此時,一聲凄厲的嘶喊自人群后的院外傳來,“華兒!鶯兒!” 那聲音中所帶的悲慟驚恐太觸動人心,使得眾人皆回頭望去,卻見一個穿戴體面,卻形容狼狽的婦人跌跌撞撞地自院外奔了進來,沖過人群竟便哭喊著往失火的那兩間正房撲去。 火光照亮了這婦人的面容,她的面色慘白,淚流滿面,眼睛直盯那火場,跳躍著瘋狂的光芒,口中尤在喊著,“娘回來,我的孩子莫怕,娘這就救你們,這就來救你們!” “快!攔住她!” 婦人一面喊一面已不管不顧地沖向了火海,眾人一時愕然待反應過來眼見她竟已要邁進熊熊火焰中,這才有人大喊一聲,三個離近火場的漢子上前死命拉扯,將婦人拖了出來。 饒是如此那婦人的衣襟上也已沾染了火苗,頭發更是被火燎了幾縷。這婦人自然便是姚錦紅了,她被拖出來由兩個好心的臨家婆娘困住,滅了身上的火,便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瞧著眼前大火嚎啕大哭起來,“你們為何要攔我,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兒啊,我救不了我的華哥兒和鶯姐兒便和他們一起去了……” “夫人啊,您可不能想不開啊,老爺如今還在獄中等著您救命呢,還有小小姐,她小小年紀不能沒了娘啊?!毕惹八鸵﹀\紅離開的那嬤嬤撲過來跪下痛哭道。 姚錦紅這些年生養了兩女一兒,這次前來京城,她不放心孩子們在家中,便將大點的一女和兒子給帶在了身邊,次女因如今才不滿一周歲,年紀太小便托付給了親朋。 此刻她聽聞嬤嬤的話,兩眼驀然冒出血光來,恨地抬手便誆了那嬤嬤兩巴掌,喊道:“我出門時明明叫你好好照顧我的華哥兒和鶯姐兒,一定是你這狗奴才偷懶?;@才會如此,可憐我的兩個孩子葬身火場,你這狗奴才怎不去死!我打死你!” “夫人,奴婢冤枉,是有人故意縱火要燒死兩位小主子??!” 嬤嬤大聲哭喊起來,眾人聽到這里轟然一聲議論起來。 ☆、二百八四章 “我說這火勢怎如此驚人,原來竟是有人蓄意放火害人!” “天殺的,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過,這家婦人不知得罪的是什么惡煞!” “到底是京城天子腳下,竟做出此等囂張跋扈,傷天害理的事兒,必不是一般人?!?/br> “是啊,孤兒寡母的,聽說這家漢子入了獄,婦人才帶著兒女進京申冤來了,這只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要殺人警告?!?/br> …… 眾人議論紛紛,姚錦紅聞言也猛然頓住了哭聲,瞪大眼睛盯著那嬤嬤,尖聲道:“此話當真?何以這般說!” 嬤嬤這才戰戰兢兢地道:“奴婢伺候兩位小主子歇下便在耳房中瞇著,聽到院子里頭有動靜便出來查看,奴婢分明瞧見有三個黑衣人影從院墻跳了出去。再看,正屋已燒起了大火,奴婢想進屋救人,可卻發現屋子的門窗都被人用厚木板給釘死了。夫人啊,奴婢怕少爺和大小姐起夜,只是瞇下眼,若不是澆了油,屋子怎能瞬間燒起來,何況還被釘了門窗。這事兒不只是奴婢一人瞧見了,翠如,二狗子他們也看到了!” 這嬤嬤言罷,便有一個丫鬟和護院打扮的漢子也跪了下來,口中喊著和嬤嬤一樣的話。雖則家中小主子出了事兒,這些奴才恐擔責任,于利益上自會狡辯推諉,可這幾個人異口同聲如此說,又觀火勢確實大的詭異,眾人便皆深信不疑。 有人見姚錦紅哭天搶地,已憤恨悲愴難抑,又見她一個婦人家背井離鄉,遭遇這樣的慘事兒,家中連著能頂事兒的漢子都沒有,當即便同情心大起,道:“這天子腳下,老子就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胡作非為,這位夫人且放心,你既住在此處,便算是咱們的鄰里,咱們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小老兒這就帶幾個娃子上京兆尹報案去,來日開堂咱都去給你鳴冤抱屈!” 這說話的是一個胡須泛白的老漢,顯在這一帶是有些威望的,他言罷便有幾個漢子站了出來要相隨而去,姚錦紅忙哭著謝了,又派了家中一名仆從跟隨,那一行人便氣勢洶洶的去了。 此刻卻也有一身從人群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又望了眼已被燒成火海的正屋,瞟了眼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姚錦紅,勾了個陰毒得逞的笑,轉身匆匆沒入了夜色中。 近天明時,兩具已燒的焦黑的尸身才被衙役從依舊冒煙的廢墟中抬了出來,姚錦紅哭地險些暈厥過去,見一個穿戴墨綠官袍的中年官員被幾個衙役簇擁著進來,知是京兆尹蘇大人,當下便撲了過去,哭喊著磕頭道:“大人,民婦一雙兒女死的冤枉,大人要給民婦做主??!” 另一旁已有差役稟道:“大人,已查證,正室兩間房外確實是被澆了油,門窗也果被人自外封了起來,另,還在東面墻頭發現了一個泥腳印?!?/br> 差役言罷,姚錦紅又大哭鳴冤起來,圍在附近里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們更是個個義憤填膺,群情激奮。 蘇大人面上怒意顯而易見,厲聲正色地道:“朗朗乾坤,竟然真有人膽敢于天子腳下行此令人發指之惡事,委實可恨,百姓們且放心,不管此人是何來路,本官定是要將此等惡人揪出來以安民心,以正天理的!夫人也勿庸擔憂害怕,快快起來回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