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他說罷便起身去了,太后聞言卻松了一口氣。片刻,一個太監捧著個粉彩湯碗進來,他小心翼翼地垂頭到了床前,左嬤嬤上前接了湯碗,里頭盛放著的正是太后的湯藥,她觸手溫度正好,正準備回身服侍太后用藥,卻見那太監面色蒼白,神情顯得極為驚惶。 這太監是太后身邊伺候的老人了,名喚福明,平日里行事算沉穩的,也甚得信任,見他神情不對,六神無主的,左嬤嬤不由蹙眉問了一聲,“這是怎么了?” 福明聞言卻一抖,結巴著左右瞧了下,倒像是這屋里有什么東西不敢說話一般,半響才吞吐地只說無事,見他這般左嬤嬤越發狐疑,冷聲道:“到底何事!還不快說!” 這邊的情形已經驚動了太后,她蹙眉看來,福明抵不過左嬤嬤和太后的眼神,這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稟太后,奴才……奴才剛才端著湯碗往殿中來看見……看見有白影在殿中晃,還聽見好多哭聲……” “住嘴!”左嬤嬤猛然出聲打斷了他,聲音卻又些尖銳,在這空寂的殿中回蕩,越發讓人覺著陰森,恰不知哪里吹進內殿一縷風,搖曳起床幔和燈影忽閃一下,福明驚恐地四望,跪在地上便磕起頭來,口中慌亂地喊著,“不是我殺的你們,不是我,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床上躺著的太后見福明跪在地上,面白如紙,抖個不停,四望的眼睛中充滿了驚恐,好似真看到了什么臟東西。她被這種情緒感染,也驚恐地四望起來,伸出手四處抓拍,雙眼原突地喊著,“快,快趕她們走!哀家不怕!巧心,巧心!”說著她伸手喊著左嬤嬤,卻是瑟瑟發起抖來。 自從太后處死了承安宮的近百名宮女太監,太子妃詐尸一事便又在宮中重新掀起了流言蜚語來,有人說太子妃死的冤枉,冤魂一直都沒有走,就在這宮中。如今這些宮女太監們也冤死,便在太子妃跟前伺候,每夜都在宮中飄蕩泣訴,要討還公道。 還有人說夜半聽到承安宮一片哭聲,又有人說在正盛宮瞧見有鬼影在晃,等等,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太后雖下令不準傳播流言,一經發現便直接杖斃,可盡管如此卻還是堵不住人們心中的恐懼,加之太后又一病不起,夜夜被噩夢糾纏,不得安寧,原本精神矍鑠的一個人,眼見著不足一月便像病入膏肓,那些流言便好似都被得到了佐證一般,傳的越發有鼻子有眼起來。 太后自然也是聽到過這些流言的,她心中有鬼,自然就覺真有鬼魅作祟。雖極力令自己鎮定不懼,可有些事入了心,豈是輕易能驅趕地了的?加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越是害怕夢到,那夢魘便越是糾纏著不放,這使得她精神一日比一日緊張和驚恐,夢中便越發不得安寧,整個人如今已是驚弓之鳥,聞鬼色變。 這是一個藥石不治的惡性循環,已成了太后的心病,怨只怨她還不夠狠辣,有毒心殺人,可卻抵不過良心的譴責。左嬤嬤早便令正盛宮中不準胡言亂語,為此還處死了三個宮人,哪里想到平日沉穩的福明竟當著太后說出這等話來。 她見太后瞬間精神崩潰,舉著瘦骨嶙峋如竹節的手抓向自己,面色狂亂地叫著她的名字,在搖曳的燈影下瞧著這樣的太后,左嬤嬤竟覺一陣陰冷。 她怵了一下,這才將湯藥放下,上前握住了太后的手,安撫兩句又令人進來將福明拖下去杖斃。那福明聽聞自己要被杖斃,竟然像沒聽到一樣,也不求情更不做半點反應,被兩個太監拖著往外走,卻只神情驚恐地瞪著太后身后,道:“棉芯,是棉芯!別抓我,不是我要殺你的,不,是我對不起你……” 他話沒喊完已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太后卻回頭瞧了一眼,撲進左嬤嬤懷中瑟瑟打起抖來。左嬤嬤見她如此,念著那湯藥中有安神的藥,便勸著太后將藥喝了下去。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太后才算迷迷糊糊地睡著,可她只睡了小半個時辰便猛然驚醒,渾身冷汗。彼時左嬤嬤已離不在,宮女紅雯守在身邊,見太后醒來滿頭虛汗,忙擰了熱帕子給她凈面。太后呆呆地任她動作,突然開口,問道:“棉芯是誰?” 紅雯愣了一下,卻不敢答,太后猛然盯向她,厲聲道:“說!” 紅雯嚇地一抖,這才忙道:“回太后,棉芯是承安宮當值的宮女,和福明乃是同鄉。棉芯被太后處死,福明沒為棉芯求情,許是因此不安,這才會胡言亂語,驚擾了太后,太后乃天子生母,受神靈佛祖庇佑……” 紅雯說什么,太后已聽不到了,她就想著原來那棉芯也是被她處死的宮女中的一個,卻不知方才她夢中閃過的那一張張鬼臉有沒有她,哪個是她。 太后想著待再去瞧紅雯,卻見她的眼睛里竟冒出兩行血來,就像她夢中瞧見的那些曾經被她所害的人一般,太后驚地瞪大了眼睛去看,那血沒有消失,連她的嘴巴,鼻孔都開始涌出血來。 太后驀然坐起身來,尖叫著用盡全身氣力往床中避,揮舞著雙手,口中尖聲喊著,“別過來,你別過來,是你們命不好,看了不該看的,不怪我!??!” 紅雯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竟癲狂起來,驚慌地欲去扶太后,可在太后眼中卻只見她伸著長出尖甲的手來索她的命,紅雯的手剛撫到她的肩頭,她便奮力甩開她,竟然跪在了床上,磕頭喊著,道:“惠妃,我不是故意的……劉婕妤,你別怪我,我是被逼無奈……梅常在,你那孩子不是我殺的,不是我……你們都別過來,都走!走!” 太后這樣子,使得紅雯面色慘白,這若是太后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瞧見了她這般失態的一幕,豈能放過她,紅雯不敢再留,當下便道:“太后奴婢去給您請太醫!” 她說著也不待太后反應,轉身便跑了出去。太后眼見那鬼走了,驀然安靜了一下,可眼見殿中空空蕩蕩,她心中便升起更大的驚懼來,突然眼前好似一下子憑空出現了十數個熟悉又陌生的鬼影來,曾經那些和她一起進宮,那些一同伺候過先帝早已如曇花一現成為她走向權利之巔的踏腳石,那些早已被她拋在腦后多年,已想不起容顏甚至性命的女人,此刻她們的面容是那樣清晰,她們伸出手向她蕩來。 太后禁不住“啊”地大叫聲音,接著便兩眼圓瞪,滿臉驚恐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待左嬤嬤等人趕進來時,瞧見的便是這副驚悚的情景,左嬤嬤見太后表情凝然不動,眼皮大張也是紋絲不動,大驚之下撲到床邊,顫巍巍地一觸太后鼻翼,身子一僵接著跪倒在地,哭喊道:“太后薨了!” ☆、二百七六章 喪鐘一敲,太后薨逝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待天亮時,錦瑟和完顏宗澤進宮時,靈堂已被設了起來,四處都掛滿了白綾白幔。昨日在衙堂上太后雖被氣得暈厥過去,瞧著不大好,可因之前太后的身體一直還算康健,加之昨日在衙堂太后還精神甚好地折騰,錦瑟怎么也沒料到僅一夜她竟就薨了。 此刻錦瑟置身在靈堂中,見太后無聲無息地躺在棺木中,這才有些恍惚過來。她和完顏宗澤依禮上前拜過,豈料太后身邊的左嬤嬤卻突然面色猙獰憤恨地自地上跳起來撲向錦瑟,口中喊著,“太后是被他們害死的,他們非要害得左氏滅門,太后才被氣得暈厥,他們竟還不甘心,還要對太后下手,皇上,太后身體不至病逝,太后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她這一舉動來的毫無征兆,轉瞬便撲到了錦瑟近前,完顏宗澤一手攬住錦瑟,將她牢牢護在身后,抬腳便踹在了左嬤嬤的身上。卻未曾踹及要害,即便如此,左嬤嬤也被踢的飛了出去,跌在地上唇角溢出血來。 “放肆!太后的靈堂豈容你一個奴才哄鬧!本王乃是太后嫡孫,又豈容你胡亂攀咬!”完顏宗澤怒目盯著左嬤嬤,上前一步冷冷地說道。 錦瑟原便覺著太后去的有些突然,此刻見左嬤嬤突然如此鬧起來,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太后的死真有蹊蹺?還是太后要以死來陷害于他們?太后當真會有如此魄力,舍得用自己的命來給他們布陷阱嗎? 錦瑟本能覺得不會,太后太珍惜如今擁有的一切了,權利尊榮地位,她這樣貪心的人又怎會輕易放棄生命! 這般想著她便哭著跪在了皇帝面前,道:“太后薨逝,臣媳和王爺也萬分悲痛,因安遠侯謀害太子一事,使得太后對臣媳和王爺有所誤解,左嬤嬤許是因此便也誤會了,可太后她深明大義,母儀天下,最是公正明理的,即便因左氏被誅一事而一時遷怒臣媳等,過兩日也會原宥臣媳等。太后是臣媳和王爺的皇祖母,臣媳等敬重孝敬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因這點子嫌隙便做出謀害長輩那等畜生不如的事情來。安遠侯謀逆,乃是眾大臣們一致查明,鐵證如山,又和臣媳于王爺有何干系,臣媳和王爺亦痛心萬分,倘使因安遠侯一事一個奴才便可胡亂懷疑王爺王妃,攀咬污蔑太后的嫡親孫兒和孫媳,那左氏滿門乃是皇上御筆親書誅滅九族,豈不是連皇上也有可能謀害太后了!” “住口!武英王妃,不敬父皇,沖撞龍顏,你該當何罪!”錦瑟說著雍郡王卻怒聲道。 完顏宗澤卻跪下,沖皇帝道:“父皇,王妃她心急之下,難免口不擇言,望父皇恕罪。只是,左嬤嬤污蔑兒臣,實在該殺,請父皇查明此事,還兒臣一個公道?!?/br> 他言罷,太子也跪下,道:“父皇,六皇弟沒有任何理由會害皇祖母啊?!?/br> 皇帝自然明白完顏宗澤殺太后簡直是損人不利已的,他萬不會這樣做,可想到昨日太后還拉著他的手想盡辦法央求他救左家人,可沒一個時辰便薨逝了,他也覺這其中不對勁。 聞言他怒目盯著左嬤嬤,道:“你即這般說可有證據,倘使無憑無證污蔑王爺王妃,你該知道是何下場?!?/br> 左嬤嬤跪著爬到皇帝腳下,道:“奴婢萬不敢隨意懷疑王爺王妃,昨夜伺候太后的太監福明當著太后的面胡言亂語,怪力亂神,奴婢只當福明是心虛作祟,并未放在心上,可奴婢給太后喂了藥,沒一個時辰太后便薨逝了,奴婢今日越想越覺不對。宮中早已嚴令禁止宮人胡言亂語,這福明平日是個穩重的,何以便當著太后的面突然沒了分寸,太后的藥正是福明端來的,奴婢懷疑那藥中有鬼!” 見左嬤嬤言之鑿鑿,皇帝心中也生起了狐疑,有和錦瑟方才一樣的疑惑。而雍王更是目光發亮,只希望此事真能叫左嬤嬤辦成,若是給完顏宗澤按上個謀害太后的罪名,太子勢必也要撇不清,那他…… 雍郡王想著,左嬤嬤已再度開口,道:“那福明昨夜原是要杖斃的,可行刑一半太后卻薨逝了,這會子福明還剩下一口氣,皇上只要叫太醫檢查湯碗,再審問福明便知奴婢所料真假?!?/br> 皇帝令太醫即刻去查太后昨夜所用湯藥,很快太醫便來稟報,道:“回稟皇上,微臣在湯碗的殘余湯汁中查到了金洋花的粉末,金洋花能使人精神恍惚,產生幻覺,太后薨后表情驚懼,想必是這金洋花之效令太后產生幻象,精神過度緊張驚懼,這才……” 太醫言罷,錦瑟心一緊,她方才也瞧了太后的遺容,雖已化了妝,但她面部扭曲猙獰,死相可怖,顯然死的并不安寧,難道太后真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來陷害他們…… 左嬤嬤聞言卻愈發激動起來,大聲哭喊著,道:“皇上,奴婢沒有猜錯,太后果真是遭人所害啊,皇上,您要為太后做主啊申冤,不能放過謀害太后的人啊?!?/br> 左嬤嬤喊罷,登時雍郡王和容妃等也來了勁兒,撲倒棺木前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來,其他人見此也都跟著大哭。這會子眾大臣們都在殿外的廣場上跪著,靈堂中全是皇室宗親,外頭大臣見靈堂中哭聲不對勁,難免都交頭接耳起來。 皇帝跪在棺木前哭著請罪后,這才盯著錦瑟二人,道:“你們還有何話說?” 完顏宗澤又叩頭,道:“皇祖母遭人謀害,兒臣痛心萬分,請父皇徹查此事,以安皇祖母在天之靈,也還兒臣清白。那身龍袍卻乃兒臣的侍衛從安遠侯府中搜出,但事實如此,并非兒臣以公徇私,陷害安遠侯,左嬤嬤因此便懷疑污蔑兒臣,兒臣不服,那叫福明的太監,兒臣更是見的未曾見過,請父皇當堂審訊福明,兒臣愿意當堂和他對質以示清白?!?/br> 皇帝見此,當下便令人去押福明過來。約莫兩盞茶后便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太監被拖了進來,正是已被打的半死的福明,他被扔到靈堂中,竟不待審訊便招認道:“太后湯藥中的金洋花花粉是奴才趁人不備放進去的,奴才昨夜胡言亂語也是故意的。昨日太后從前庭回來,因為左氏被誅九族而暈厥,身體越發虛弱不堪,奴才就是算定了這些藥粉能令虛弱的太后產生幻覺,驚嚇過度,無力承受,這才如是做的……” 見福明如此干脆便承認自己謀害了太后,容妃率先忍不住,哭著厲目瞪向他,道:“你是正盛宮的太監,太后一直對你恩寵信任有佳,你為何要謀害太后,可是有人指使你這樣做的?你老實交代,興許皇上還可以看在你已知過的份兒賞你一個全尸!” 她說話間還看了一眼完顏宗澤和錦瑟,只差沒明說令福明攀咬上二人了。 錦瑟見此情景,心中難免不安,連皇帝也在想今日之事多半真是太后安排的,誰知福明卻出乎意料地回道:“奴才這樣做全是為了給棉芯報仇,并非受人指使,棉芯死后,奴才便也沒了生念,全尸碎尸又有什么不同?!?/br> 他如此回答,眾人皆詫,半響容妃才最先反應過來,忍不住道:“什么棉芯?棉芯是誰?” 她不知道,雍王妃卻是清楚的,她和雍王前些時日住在承安宮中貼身伺候的宮女中便有一個棉芯,后來因雍王和王婕妤的事兒,被太后賜死了。 “棉芯是承安宮的宮女,她也是和奴才對食多年的妻子,已經被太后賜死,所以奴才要太后一命抵命!”福明回道。 顯然,就是因為太后殺死了棉芯,這才使得福明懷恨在心,竟然對太后起了報復之心。 可容妃卻并不滿意這個結果,不由尖聲道:“那棉芯不過一個卑賤的宮女,她的命如何能和太后金尊玉軀相提并論,什么一命抵命,這簡直荒唐!你這jian猾的奴才,不要以為用這個借口便能騙得過皇上,還不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指使你謀害太后的?!” 容妃喊罷,福明卻只譏諷一笑,道:“棉芯的命在你等眼中卑賤如螻蟻,然而她卻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不低看我,真心待我的人,是我的妻子。在我眼中,十個太后的命也抵不上棉芯一個!太后會喪命在金洋花的花粉之下皆是因為她心中有鬼,罪孽太重,倘若她內心無鬼,坦坦蕩蕩,又怎會被生生嚇死,哈哈,你們這些人看不起我們做奴才的,卻不知這世上蠅營狗茍之輩不知比你們干凈多少!如今我為棉芯報了仇,該去和她團聚了!” 福明說罷竟突然用盡全部力氣一躍而起往棺木上撞去,他此舉突然,不及阻攔他人已撞在了棺木上,直撞的棺木晃了一下,發出嘭地一聲響,接著他便逶迤在地,沒了聲息。 一個奴才竟敢如此,皇帝被氣得面色發白,恨聲令人將福明拖下去鞭尸,容妃等心有不甘,可皇上顯已身心俱疲,不愿再多提此事,只揮手道:“此事有礙太后威嚴,誰若再提,朕絕不輕饒?!?/br> 太后之死像一場鬧劇匆匆結束,錦瑟瞧著躺在棺木中神情扭曲的太后不由想,太后一生追求權勢,不將眾生的性命看在眼中,最后竟因一個宮女而喪命,卻不知這算不算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哀。 ------題外話------ 祝親親們蛇年大吉,萬事如意! ☆、二百七七章 太后是被嚇死的,此事確實有礙天家威儀,自然不好傳揚出去,皇帝言罷自有宮人上前將福明的尸身拖下去。眼見皇帝面色疲累,雍郡王搶在錦瑟和完顏宗澤開口前便上前躬身道:“父皇本就龍體有恙,又因皇祖母薨逝傷心傷身,兒孫們自會在此盡孝守靈,萬望父皇顧念龍體回宮休息,想來皇祖母她在天有靈瞧見父皇您這樣不吃不眠定也會怨兒子們不知規勸一二?!?/br> 錦瑟便心生冷笑,左嬤嬤方才詆毀她和完顏宗澤,雍郡王這會子忙著勸皇上離開,皇上走了,誰來處置左嬤嬤,左嬤嬤不得懲處,以后豈不是誰都敢往武英王府頭上潑臟水了。 她見皇上欲起身,正要開口,完顏宗澤已沉聲道:“父皇,左嬤嬤無根無據便憑空誣陷兒臣夫妻,陷兒臣夫妻于不仁不義,萬夫所指之境地,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br> 皇帝尚未答,雍郡王便蹙眉道:“六皇弟,父皇累了,你的事兒便不能緩上一緩嗎,何況,皇祖母剛剛薨逝,六皇弟和六弟妹便要逼迫父皇發落皇祖母身邊最得力的嬤嬤,這恐怕不大好吧。左嬤嬤也是對皇祖母一片忠心這才會胡言亂語,六皇弟便不能……” 雍郡王這話簡直就是在罵錦瑟和完顏宗澤不忠不孝,明明是左嬤嬤一個奴才無禮在前,他卻黑白顛倒,只說是他們咄咄逼人要發落太后身邊的得力嬤嬤。錦瑟聽的心頭冒火,不等雍郡王話落便插聲道:“五皇兄此言差矣,皇祖母德厚流光,以身作則,慈愛晚輩,平生最重規矩二字,最疼子孫晚輩,可如今皇祖母剛薨,左嬤嬤一個奴才便敢沒規矩地誣陷主子,皇祖母她看在眼中豈能高興?若是因左嬤嬤是皇祖父身邊的得力嬤嬤便能不尊這規矩二字,只怕皇祖母第一個英靈難安。更何況,這是皇祖母的靈堂,左嬤嬤竟敢大鬧太后靈堂,她可曾將太后威儀真正敬在心中?想必父皇不懲處了左嬤嬤,回宮也不能安寢,令皇祖母英靈和父皇皆心生不安,這才是做兒孫的不孝,五皇兄說呢?” 雍郡王被堵地啞口無言,左嬤嬤面色發白起來,皇帝頭疼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早不耐在此被吵吵下去,聞言豁然起身,沉聲道:“太后薨逝,朕恐她孤獨,既太后平日最看重左嬤嬤,嬤嬤便依舊隨在太后身邊盡忠吧?!?/br> 竟是要處死左嬤嬤,左嬤嬤聞言跌坐在地,面色慘白,容妃也面色難看起來,她方才雖沒明言,可也接左嬤嬤的腔了。她心恐錦瑟收拾了左嬤嬤,又將矛頭對準自己,不由瞧向錦瑟,卻正見錦瑟似笑非笑地瞥向她。容妃手捏了捏,渾身緊繃,一瞬不瞬地盯著錦瑟。那邊皇帝的身影已到了殿門處,容妃見錦瑟忽而一張口,心神一緊,只道錦瑟果然是要對付她,她忙心思百轉,想著如何應對,誰知皇帝人已出了殿,錦瑟卻又施施然地閉上了嘴,一字也沒吐出。 容妃心驚rou跳,瞬間冷汗濕了一身衣裳,轉瞬才知被錦瑟給耍了,她氣恨地盯向錦瑟,卻見錦瑟壓根就不再瞧她一眼,容妃不由越發郁結起來。 七皇子府中,七皇子自宮中回府便進了書房,未及一盞茶功夫,丫鬟便進來稟道:“殿下,夫人跪在外面要見殿下?!?/br> 丫鬟口中的夫人正是早先嫁給七皇子的皇子妃左麗欣,左家獲罪,可左麗欣因已懷有七皇子的骨血而逃得一劫,可卻也被削了正妻的名分,降為庶民。只是她剛嫁不久便有了身孕,和七皇子的感情卻還是好的,故而雖已失了娘家庇護,又丟了正妻名分,府中婢女們卻還尊稱一聲夫人。 七皇子聽聞左麗晶跪在外頭求見忙站起身來,快步而出,就見左麗晶連件斗篷都沒披,衣裝單薄,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上。她一身素服,烏壓壓的發髻上只插了良多白絹花,使得那張清麗的容顏越發顯得楚楚弱質,可憐動人。 七皇子大驚,忙上前親自扶她,道:“你要見我,叫丫鬟來說一聲,我過去瞧你便是,你這般又是做何!”言罷又沖跟隨的丫鬟怒聲道,“夫人出門也不知給她加件衣裳,養你們何用!” 左麗晶就著七皇子的摻扶起了身,卻道:“如今賤妾乃待罪之身,不敢勞煩殿下去見,殿下疼惜賤妾,賤妾感念在心,可倘使被那些御史知道,豈不又要給殿下惹來麻煩。不怨她們,是賤妾聽說宮中之事,情急要見殿下,出來的急了?!?/br> 聽她這般說,七皇子越發覺著虧欠于她,忙將她迎進了書房,左麗晶這才道:“殿下,賤妾聽聞太后薨逝其中另有乾坤,可是當真?” 她說著眼淚已流了下來,七皇子見此忙道:“是哪個多嘴的亂嚼耳根,太后是病逝的,何來另有乾坤之說,我知你為太后之事傷心可也該顧念自己的身體,你腹中乃是我的長子,我寄予厚望,切不可聽信流言蜚語煩擾憂心?!?/br> 左麗晶卻哭道:“殿下,賤妾家人已盡被入獄,只等堂兄被押解進京便要九族盡滅,太后是賤妾唯一的親人和指望了,可如今……太后身體一向健朗,又怎會突然病逝,賤妾不知真相豈能不思慮憂心?懇請殿下將實情告訴賤妾,賤妾感激不盡?!?/br> 左麗晶說著便又要下跪,七皇子忙扶住她,嘆了一聲,才將宮中靈堂所發生之事告之,左麗晶登時泣不成聲,半響才抹了眼淚,抬頭目光憤恨地盯著七皇子,道:“殿下當真相信那叫福明的公公是為對食的妻子報仇這么簡單嗎?” 見七皇子蹙眉不語,左麗晶便又道:“殿下,莫說太監和宮女不是真夫妻,即便是那生兒育女的真夫妻,妻枉死,夫不計后果為其復仇者能有幾何?更何況,太后賜死棉芯乃事出有因,那棉芯并不算枉死。福明在正盛宮也算得太后重用,平日都忠心耿耿,怎會因棉芯之事竟至對主子下手?依賤妾看,這福明分明是武英王的人,他既能依武英王的令謀殺太后,原便是活不得了,事后也依令擔下所有罪責借口是為對食的棉芯復仇又有何不可?” 七皇子聞言一凜,沉吟一聲,道:“可六皇兄謀害太后于他也沒什么便宜啊,還要擔那么大的風險?!?/br> 左麗晶卻道:“殿下,太后薨逝對武英王和太子怎會沒有好處呢,太后素來不喜他們,因左氏的事,他們又和太后成仇,有太后在,安遠侯的事情便有可能出現變數,太后也能左右皇帝的一些想法,更何況,皇上龍體一直欠安,倘若因太后薨逝,皇上不堪打擊,此刻駕崩,那太子當下便可登基,還有何憂?” 七皇子目光陰沉起來,顯是覺得左麗晶說的有理,左麗晶見此便又垂淚道:“殿下,武英王夫妻如此陰狠毒辣,連至親的祖母都不放過,簡直是狼心狗肺,殿下之前做了不少對太子不利的事,倘使將來太子或武英王登基,依他們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手段又怎能放過殿下?殿下此刻不該和雍郡王起嫌隙啊,倘若殿下因母妃之事和雍郡王反目成仇,那豈不是中了武英王的離間計?那母妃的屈辱才是白白生受了,也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啊?!?/br> 自七皇子在宮中和雍郡王打了一架后,原本極親近的兩兄弟便再不復從前,雍郡王倒是前來七皇子府數次,率先放下身段來求得七皇子原諒,可七皇子卻一直不肯冰釋前嫌,這一方面是他忘不掉當日之辱,另一方面也是他察覺出雍郡王的手段實在比不上完顏宗澤和太子,既他已和雍郡王鬧翻了,便想著借此全身而退,不再參與奪嫡。 此刻聽聞左麗晶的話,七皇子難免心中發沉。當日清寧宮中雍郡王和王婕妤的事,他事后細細一想自然明白是完顏宗澤所害,他心中雖恨完顏宗澤,可對雍郡王卻也不能就此釋懷。 可和富貴尊榮,性命利益相比,這些恩怨都在其次,近來完顏宗澤對他也多有拉攏,他便也揣著明白當糊涂,假裝不知清安宮之事的真相和完顏宗澤親近起來。 可如今一想,確實,他和雍郡王交好多年,早已被綁上了雍郡王的戰船,此刻再想置身事外,或是換條戰船,是否真太晚了。莫再弄巧成拙了,將來太子登基只能任人魚rou。 左麗晶見七皇子變了面色,便又道:“殿下好好想想,便是殿下此刻投向太子,等來日太子登基,念著那日母妃之事,他也恐殿下知道真相報復,不得不對殿下動手。倒是雍郡王,倘使殿下不計前嫌原諒雍郡王,依舊支持他,將來雍郡王登基,才會對殿下越發感激歉疚,念著多年的兄弟情誼善待殿下。殿下,母妃的事到底雍郡王也是受害人??!” 七皇子聽罷忍不住道:“可是依如今形勢看,即便我繼續支持五哥,也沒多大勝算可言啊?!?/br> 左麗晶見七皇子松了口,心一喜,道:“將來誰承大統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皇上心中可是偏著雍郡王呢。倘使殿下心意已決,賤妾倒有一計可獻,此計若成定能陷太子于謀逆篡位,百口莫辯之境?!?/br> ☆、二百七八章 七皇子聞言不由挑眉,見左麗欣目光沉沉,眉宇間滿是篤定,當下便起身扶著她坐下,道:“夫人有何妙計不妨說來我先聽聽,再做定奪?!?/br> 七皇子是熟知雍王秉性的,雍王氣量狹小,并不容人,先前他和雍王交好,為雍王馬首是瞻,雍王參與奪嫡,因他們兄弟情深,加之他早已被視為雍王戰船上的人,故他也沒有二路,只一心想著擁護他的五皇兄上位,將來也可以做個權貴王爺。 可發生了王婕妤和雍王被算計私通一事后,七皇子便有些騎虎難下了,一方面他和雍王已生嫌隙,依他對雍王的了解,即便他不計前嫌原諒雍王,依舊支持雍王,雍王將來登基恐怕也不會容忍他這個曾經對自己大打出手的兄弟。另一方面,兄弟感情生了裂紋,他便也萌生了退意,可他欲退卻又覺著太晚了些,尤其太后之事經左麗欣這么一說,他也覺著極有可能是他那好二哥和六哥做的好事,倘使太子等真連太后這個親祖母都能下手,只怕將來若是太子或他那六皇弟登基他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左麗欣方才所說之話雖是有她的私心在里頭,可是卻也正中七皇子的心事,他此刻確實猶豫不定,聞她竟有妙計,難免感興趣。 左麗欣端坐,一手撫著還不顯懷的小腹,神情溫柔,眼神卻透著股狠辣,道:“殿下可還記得上次皇上帶百官前往禁苑狩獵的情景?” 七皇子聞言一愣,卻不明她要說什么,挑眉示意她繼續,左麗欣便笑著道:“那次狩獵賤妾和武英王妃有過些接觸,當時曾發生過一件事。彼時賤妾和武英王妃嬉鬧,不想賤妾飼養的獵犬卻以為賤妾和武英王妃起了爭執,因此突然撲向武英王妃,誰知武英王妃的那只名喚獸王的海東青竟從空中直撲而下,對著賤妾的獵犬便是一陣攻擊,海東青能馴養的如此聽話通靈,賤妾實是頭一回得見,故而對武英王妃豢養的那只玉爪海東青印象極深。賤妾聽聞那海東青乃是武英王親自為武英王妃覓得,和他的那雷音乃用同一種秘技馴化,而武英王所豢養的雷音更是還有一只同胞兄弟,正是太子殿下豢養的雷鳴,那獸王既然如此聽話護主,想必雷音,雷鳴更是如此?!?/br> 七皇子聞言若有所思,道:“你是想利用此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