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皇帝聞言身子猛然一震,接著便再沒了半點舉動,胡明德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皇帝卻已驀然收回了壓在翼王傷口上的手,又顫巍巍抬手撫上了翼王圓瞪的眼眸,接著他竟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也不知是心理上被打擊地過重,還是身體上經此一番也太過疲累,尚未站起身便險些跌倒,胡明德一驚忙起身扶住,皇帝撐著他的手站穩,轉身往龍榻去,只道:“翼王今夜暴斃王府,抬走吧……” 聽皇帝的聲音低低沉沉,胡明德心一震,他不由得抬眸瞧了眼皇帝,卻見他轉身間側臉映燭,面色竟平靜的不見分毫情緒,卻又叫人覺似翻涌起巨浪的深海般令人驚恐不安。他不及細查,皇帝身影已沒入了層層幔帳后。 聽到了方才皇帝驚惶至極的那聲可謂歇斯底里的喊叫令他叫太醫,這會子又見皇帝如此,胡明德心里也明白了過來,一時僵立,后背被不知哪里來的風一吹透心涼,這才忙抬袖抹了抹一臉老淚轉身而去。若叫天下人知曉翼王死在皇帝的劍下,對皇帝的聲明影響便太大了,他此刻半點也不敢耽擱忙去處理皇帝吩咐之事。片刻,有太監進來拖走了翼王的尸體,又清理了地面,窗戶被推開,香爐中被灑了nongnong的兩把香。 片刻這屋中便沒了半點方才激烈慘景,就連那股血腥味兒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龍榻上皇帝卻背對外頭將頭埋在了掌中。 此刻的寧仁宮中,皇后已接到了消息,得知翼王死在皇帝劍下,她怔怔的出了回神,分不清心里是酸,是痛,是喜,是憂。半響才眨動了眼睛瞧向垂立一邊兒仍驚魂未定的華婕妤道:“你放心,本宮早已安排妥當,今夜不會有人知曉你曾來過本宮這里,你彈在皇帝身上的東西也早已揮散,查不出什么的。萬一皇帝疑心于你,你只要不自亂陣腳他便只會以為是自己心亂之下,太過激動罷了。本宮也累了,你跪安吧?!?/br> 皇帝固然見到東平侯府那一幕,正在怒頭上,又因華婕妤的話而引出了程瀛的告密,愈發對翼王不是龍種深信不疑,但為保萬一,皇后實還給了華婕妤一點藥粉藏在了她的指甲中,華婕妤將那藥粉彈在了皇帝龍袍上,藥粉慢慢揮發才有藥性,兩盞茶時候藥性發揮到最強,今日的每一個環節都經過精準的掐算,那藥粉雖少,但藥性發揮到最強時卻正好便是翼王進乾坤殿面圣之時。那藥粉卻也沒有毒性,不過能使人一時更易激動罷了。 皇帝在東平侯府受了打擊,又暈厥過去,胡明德縱然六神無主,必定要不會允隨便什么人接近皇帝,今日換做其她妃嬪去闖乾坤宮,非但不能成事,反而會令皇帝和胡明德警覺懷疑,唯華婕妤是皇帝之人,為皇帝做事多年,今日之事也非她不能成事。 見華婕妤恭謹地行了一禮退下,皇后端直的背脊彎下,面上露出了倦色不郁來,見她神情怔怔的,姜嬤嬤不由一嘆,道:“娘娘就是太過心軟?!?/br> 皇后聞言卻只幽聲道:“嬤嬤你看,這煌煌貴胄,潑天富貴下掩蓋的全是兄弟相殘,父子反目,夫妻互戮,勾心斗角,這皇宮的每一片瓦光鮮之后都骯臟不堪。嫣兒十四被迎進宮,三十三年了,原以為這心已經像這座巍峨的禁城一般無波無緒,無悲無喜,像草原上的冰山一般堅硬如鐵,嬤嬤你瞧,這么些年了我怎還這樣累……” 姜嬤嬤聽皇后聲音低低淺淺滿是疲累,又聽她自稱在國公府時的乳名,眉宇間便落滿心疼,忙道:“這都是皇上他太過心狠,娘娘快莫多想傷身了?!?/br> 皇后卻是一嘆,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我的孫兒,為何偏生在這樣身不由己的皇家……” 此次的事原便是完顏宗澤一手安排,太子自太子妃去后雖已打起了精神,但身子也是大不如從前,如今多在東宮由陳彥謖的義子調理著,而皇后進來身體也欠佳,外頭的事多是完顏宗澤在撐著?;屎蟠舜我膊贿^聽了他的安排安置了下宮中之事,想到完顏宗澤那愛恨分明,愛至極致,又恨至極致的性子,不由也跟著一嘆。若非皇帝當真寒透了王爺的心,王爺又怎會算計皇帝親手殺死愛子,這也是愛之深恨之切吧。 姜嬤嬤一時難言,皇后也再無言,半響卻又聞她低語一聲,“嬤嬤,他回來了,可我如今這副骯臟模樣,連我自己個兒都認不得了,他可還識得……” 她這話說極輕,聲音破碎輕顫,如同夢中囈語,姜嬤嬤還不曾分辨就以消散在了風中,而皇后已背過身躺在了床上。 ☆、二百五三章 翌日,翼王夜半突發惡疾,暴斃而亡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置身朝堂的官員們聽聞此訊驚詫之后難免心思微動,對于京城的百姓們來說這個消息卻還沒有家中的雞今日多下了兩個蛋更引他們關注。因百姓們從不聞翼王平日有什么頑疾,加之翼王又是暴斃在夜半,便會那吃飽了的無聊之輩信口猜測翼王乃是夜御數女,乃至精盡而亡。 許是世間之事但凡沾染上了香艷二字便會特別令人相信和激動,這個說法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荒草一樣瘋傳起來,不及一日便傳的有頭有尾,倒像真的一般。 武英王府中,錦瑟神情怏怏地半躺在床上,靠著大引枕聽白蕊稟著事情。 “……奴婢說王妃如今甚好,又說女人小產最傷根本,王妃因上回的事甚為愧疚,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好好做月子,不急著過來伺候。她卻說自己已經無礙,又心系王妃,非要這兩日便要過來伺候?!?/br> 白蕊口中正說的是袁理之妻沈氏,前次她自動手腳墮了胎取信于錦瑟,錦瑟便令王嬤嬤以養身子為由愣是拘著她坐起了月子。原本她不過有孕兩個月便小產對身體損傷并不到,在床上歇息幾日便罷,可錦瑟偏以愧疚,擔憂為由,叫人看著她做足了三十日的月子。 待這沈氏該出月子,又動了些手腳,令沈氏突然頭疼發作起來,梁太醫看罷按錦瑟的意思說了病情,開了方子令沈氏繼續做足雙月子。這沈氏不知錦瑟早已識破她,只當自己的身子真因小產傷了根本,沒奈何便只得又在屋中拘了一月。 如今她雙月子坐滿,惦記著此次自己進王府的任務,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錦瑟身邊來。 白蕊言罷見錦瑟不語便面色憤恨地道:“這女人著實可恨,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往她吃食中下點料?令她繼續坐月子去,最好永遠別出月子,害不得王妃?!?/br> 錦瑟聞言卻噗嗤一聲笑了,道:“哪有女人一直坐月子的,行了,她既然趕著要來送死那明兒便放她出來吧?!?/br> 白蕊聽錦瑟如是吩咐倒是一愣,接著才眨巴了下眼睛,微露笑意,道:“王妃不留著她做擋箭牌了嗎?” 沈氏自害腹中骨rou,錦瑟之所以不揭露這沈氏,事后又硬逼拘了她這兩個月,不過是有她在那幕后致使她的人便只會以為自己已經中計,不會再輕易使出別的法子來害她的孩兒,這沈氏自送上門來又不安好心,欲害她孩子,錦瑟將計就計拿她當個臨時的擋箭牌也毫不心虛理虧。 她猜想到派遣這沈氏夫妻的多半是皇帝,若不然如今不是時令,當日萬不會那般恰巧有新鮮的龍眼被賞賜下來,她既猜到了,完顏宗澤又怎會沒猜到?只怕也正是因此當日他才沒審問那牛mama便令人直接拉下去打殺了,錦瑟到現在尤其還記得她驚胎那幾日完顏宗澤的沉冷的面色,即便對著她時他刻意隱忍,那眸中的深寒還是令她察覺了出來,望之心疼。 她雖早和完顏宗澤提及那天閹有法可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間皇帝和左麗晶的,可她和完顏宗澤本意卻并沒想將事情做的如此之絕。 只是想令皇帝知曉東平侯早已非天閹一事從而對翼王生疑,一旦生疑,再沿著那心頭裂縫一點點地剝扯,那皇位是容不得半點龍脈混淆的,早晚皇帝會自己放棄翼王??善实劬购菪牡貙⒅饕獯虻搅怂怪泻⒆宇^上,就為了不讓完顏宗澤誕下子嗣,在奪嫡中更加占據優勢。 他為翼王竟然做到這一步,簡直是喪心病狂,也因此事完顏宗澤徹底寒心,亦然起了報復之心。那日他曾對她說,既然皇帝這樣愛骨rou相殘,他會叫皇帝嘗嘗這其中滋味,聽到他那話,又聽他當時口氣極為冰寒,厭恨,錦瑟便多少猜想到了他欲做什么。她亦恨別人算計她腹中孩兒,自然不會勸阻。 錦瑟自驚胎兒一次,便再未多思多慮,一切都靠給了完顏宗澤,她只想靜下心來,好好地生下她和他的孩兒,這些時日她在王府中除了照顧完顏廷文外,日子過的實在是兩輩子最悠閑隨性的。 那日聽他說要和左麗晶算個總賬,又知東平侯的病已被治好,昨夜又見他夜里獨立寒宵,錦瑟便知一切,今日一早果便聽到了翼王暴斃王府的消息。除此之外更傳來了太后不堪打擊吐血臥床,而皇帝因憂心母后亦病倒的消息。 如今翼王沒了,皇帝遭此重擊,只怕那本就有恙的龍體更加不堪負荷了,他原就陽壽不多,唯今只怕時日又減,此刻他哪里還有功夫搭理于自己。再來那沈氏原就當不得長久的擋箭牌,再不放她出來皇帝自便知曉是沈氏已被識破,若當真還欲害她,自然還會用它招,沈氏在府中兩月有余,也該做個了結了。 “知道你們日日去和她虛與委蛇辛苦的很,我哪里敢再留她,喚她明日來伺候便是?!卞\瑟想著沖白蕊輕笑道。 沈氏坐月子,為了不叫她起疑,錦瑟雖不曾去瞧過她,但白蕊幾個每日卻都要輪番去瞧沈氏以便叫沈氏知曉錦瑟無時無刻不在牽掛感激著她,她們對沈氏好言好語自然回來要忿忿兩句,尤以性子直的白蕊為最。 白蕊見錦瑟打趣自己,面上卻歡喜一笑,干脆道:“奴婢早便不耐和那樣狼心狗肺的畜生同在一個屋檐下了,這便去傳話?!?/br> 見白蕊一扭柳腰興沖沖地跑了出去,錦瑟掩嘴一笑美眸流轉倒瞥向一旁坐著正穿針引線的白芷,道:“白蕊這性子可真是肖了你七分,說風便是雨的,不愧是你調教出來的?!?/br> 白芷聽罷卻揚眉,笑著道:“呸,哪個和那瘋蹄子肖似了?!?/br> 錦瑟便連連點頭,戲謔更甚,道:“是呢,是呢,如今咱家白芷也是等著嫁人的官太太了,又是沉靜又是端莊的,自然是白蕊那瘋丫頭比不得的?!?/br> 她一言,白芷雪白如瓷的面上便飛快染上了一層紅云,又羞又恨地嗔著錦瑟,憋的滿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來。一月前李家便托了媒人來為李云琦定了親,因白芷和李云琦年紀都不算小,成親的日子便也迅速定了下來,就在來年春上,如今白芷正待嫁閨中。 錦瑟見她嬌羞,不由又道:“快莫給孩子繡那小衣小褲了,這活計多的是人干,趕緊的將你那嫁衣繡起來才是正經,免得來日出嫁沒繡齊妥,耽誤了吉日,影七尋來給我吃掛落?!?/br> “他敢!”白芷聞言本能地出口道,迎上錦瑟愈發笑意蕩漾的眸子,這才覺出話中滿是嬌嗔之情,登時面色火辣辣便似要燒起來般。她正窘迫,好在腳步聲傳來,完顏宗澤挑簾進來,白芷這才忙站起身來,匆匆福了福禮,在完顏宗澤驚詫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錦瑟瞧著她的背影笑了幾聲,這才起身親自給完顏宗澤寬去了外頭的素色廣袍,道:“翼王府今兒沒出什么事吧?” 今日錦瑟醒來天色早已大亮,完顏宗澤早便離去前往翼王府,卻特意吩咐王嬤嬤不必叫醒她來,也令她不必趕往翼王府,說他自有理由替她圓了禮數。她知今日翼王府必定人多事雜,他只怕恐她去了會遭意外,便也樂得在府中呆著。此刻見他歸來,到底不放心開口詢問。 “沒什么事,你放心?!蓖觐佔跐砂矒岬乩?,扶她又在榻上坐下,錦瑟這才細問昨夜之事,聽完顏宗澤說了事情始末,又聽他道:“太后一早得知消息吐了兩口血暈厥了過去,今日清晨翼王府云板響徹,左氏得知翼王暴斃,沒撐過去,方才我回府時收到消息,她已在侯府咽氣了?!?/br> 錦瑟聽聞皇帝一劍刺在了左麗晶的腰腹處,知那腰腹之處最是脆弱,稍不留神便傷及內臟,即便是僥幸未曾傷到要害,只怕也會血流不止,這樣的傷無疑于鈍刀子割rou,最是折磨人。想著左麗晶一世要強,最后這般死在情人手中,也不知是可憐還是可嘆,不覺便微怔了下。 察覺到完顏宗澤握住自己的手,錦瑟才回神,不由道:“你雖安排的精妙,但皇上也不過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悔事,想必他此刻已明白了過來,往后他只怕會更加……” 錦瑟沒有說下去,眉宇間微帶擔憂。 皇帝并不是好糊弄的,東平侯能行人道之事緩緩地用溫和法子令皇帝知曉,皇帝方會疑心大作,像完顏宗澤這般行事,雖是能用這連番的事叫皇帝心緒大亂,喪失判斷,只憑著一腔男人的熱血連殺左麗晶和完顏宗捷二人,但翼王一死,皇帝冷靜下來必定便知上了大當,遭了算計。 完顏宗澤也定知道這點,這才會在皇帝暈厥清醒的第一時間將翼王送到他面前去?;实奂戎饬怂阌?,自然會將心頭恨,將愛子的死算在太子和武英王府頭上,以后他手段只會愈加陰狠。 完顏宗澤聽罷卻握了錦瑟的手,道:“我本便是要逼他動手,還怕他不動呢?!?/br> 錦瑟聞言自明完顏宗澤的意思,皇帝原本隱忍不發,倒叫人防不勝防,且雖不知他欲如何對付太子和他們,只一點,皇帝準備的時間越長,計劃便會越周詳,如今完顏宗澤這般逼他,經此一事他身體必大不如前,不管是因身體之故,還是因心中恨意之故,勢必要著急起來,人一旦急躁,便會自亂陣腳。左右事已至此,也不是擔憂便能避禍的,錦瑟轉瞬便笑了起來。 ☆、二百五四章 冬至這日皇帝原本是要帶著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祭天的,不想這日卻發生了翼王暴斃一事,翼王雖不得皇帝寵愛,但到底是龍子,皇帝白發人送黑發人,一病不起,便使得冬至這日無法成行,前往祭天。 翼王固然身份尊貴,可這天下也沒有因他之死便要耽擱朝政要事的道理,而冬至祭天乃是朝廷大事,自然是不能取消的?;实蹖嵲谄鸩涣松?,原本該是太子代為領百官前往祭天,可皇帝卻以太子纏綿病榻為由生生將此差事交給了雍王。 大皇子行事荒誕,三皇子禹王又早失德于天下,翼王如今暴斃,其下便是雍王,若太子當真不能成行,那皇帝此舉也算合乎規矩??赏觐佔跐蓞s是皇后所出嫡子,即便同為王爺,可身份卻要比雍王高貴,且他戰功赫赫,在民眾心中頗有威信,太子又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長,太子既不能代君主持祭天,完顏宗澤卻該是最理所應當的人選才對,如今皇帝如此行事,百官難免心思各異,滿懷猜測。雍王喜從天降自然將此次露臉的機會把握的極好,一舉一動沉穩有度,行事也頗有天家風范,祭天后歸京的途中還到附近的一個村莊在民家家中吃了頓餃子,體察了回民情。 錦瑟翌日依在廊下置著的美人榻上曬著太陽,聽到宋尚宮說起昨日雍王代君祭天之事,不由抿唇。翼王慘死,她早便料想到皇帝會將錯就錯地將原本給翼王做煙幕彈的雍王給推出來,真正扶持雍王為繼承人,卻沒想到皇帝會如是的迫不及待,這是否說明皇帝是真被完顏宗澤給逼急了? 錦瑟正想著,卻聽腳步聲傳來,她望去正見沈氏在白茹的帶領下緩步往院中而來,不覺揚起了柔和的笑意。 沈氏進了院子見錦瑟正依在美人榻上含笑向她瞧來,冬日暖陽照在她絕麗的面容上將她盈盈眼眸中的笑意,和眉宇唇角的和善之色照的極是清晰,不容錯認,沈氏原本還略感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穩穩落回了心窩。 她還未上臺階,錦瑟見白茹沖自己輕點了下頭,心知沈氏身上沒什么不妥物件,這才忙站起身來,不待沈氏沖自己行禮便忙扶住了她,道:“怎不多休息兩日?如今可已全好了?” 沈氏一直被拘在屋中,任她嘴皮子都磨破了,王嬤嬤等人偏不叫她出屋半步,更不準她見錦瑟,只說錦瑟擔憂她的身子,令她好好坐月子,補身子。她原本還擔憂是錦瑟已察覺了她的不妥,現下見錦瑟對自己和顏悅色,熱情至此,分明是感激在心,且瞧不出一絲作偽的模樣,沈氏更是心安起來,忙道:“奴家是窮苦人家出身,哪有那么嬌貴,還沒謝過王妃這些時日對奴家的關心和照顧呢?!?/br> 沈氏說著便又欲拜謝,錦瑟忙托她一下,道:“慧如說這話本妃便不愛聽了,若非慧如本妃母子只怕早已遭人所害,要謝也當是本妃謝慧如才是。以后,你便是本妃的jiejie,快莫說這等見外的話了。我這些日給孩兒繡了好幾件小衣,你快坐下幫我瞧瞧花樣可好?!?/br> 錦瑟說著便要拉沈氏和自己同坐美人榻,沈氏大驚,推辭了半響見錦瑟堅持才側著身子坐在了榻尾,見錦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針黹簍子撿起兩件嬰孩衣服給她看,她當即便紅了眼睛,淚水滾落,錦瑟瞧她滿臉傷懷忙令白茹收了東西,握住她的手歉意地道:“都怨本妃思慮欠妥,真真是不該拿這東西勾你傷心,聽說女人小產百日內都不宜落淚,快莫哭了,傷了眼睛可如何是好?!?/br> 沈氏這才側身取出帕子試了試眼淚,道:“奴家早先也曾為腹中孩兒做了好些小衣物,如今卻是用不上了,這會子觸景生情,在王妃面前失態,還請王妃莫怪?!?/br> 錦瑟又勸慰了沈氏兩句,見她腰間還掛著先前那個用來治害喜的香囊,不由詫異地盯著,沈氏順著錦瑟的目光瞧去,便撫摸著那香囊道:“有這香囊在,我嗅上一嗅有時竟會覺著孩子還在我身邊,并未離開……” 錦瑟聽罷便又是一嘆,她不耐煩瞧沈氏這副假惺惺的嘴臉,只覺沈氏裝的起勁,她卻替她累的慌,不過又和她虛與委蛇了兩句便露了倦容。沈氏果然識趣的很,瞧錦瑟連連打呵欠便告了退。 其后幾日她每日都來琴瑟院中陪伴錦瑟,她行事謹慎,幾日都沒有動作,待至第四日,見錦瑟和王嬤嬤等人當真對她毫無設防這才動了手。 這日她再度前來琴瑟院陪伴錦瑟時,錦瑟依舊令人將美人榻搬出了屋子安置在廊下悠閑地享受日光,所有的景致都和往常并無二致,可沈氏卻一下子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來,只因錦瑟和柳嬤嬤等人面上再沒了前些日對她的溫軟笑意,相反,白蕊等人皆目光幽冷銳利地盯著她,而錦瑟面上雖不顯冷意,可唇角笑意卻似笑非笑,一雙眸子也幽深如鴻,叫人心頭發麻。 沈氏腳步頓了下,卻暗自握拳不動聲色地笑著往錦瑟身邊走,誰知她尚未靠近便有兩個侍女不知從什么地方閃了出來,一左一右按著她的肩膀瞬間便將她給押跪在了地上,一人用冰冷的手按著她的脖頸令她的臉狠狠撞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她心一驚,知自己八成是暴露了,可卻不甘心,生存僥幸地喊道:“王妃這是何意?!” 錦瑟未語卻是白芷怒氣騰騰地下了臺階在她面頰方寸之地穩站,俯視著她,冷聲道:“你做了什么心中清楚,竟還有臉質問王妃!” 她言罷見沈氏面上顏色盡褪,彎腰自沈氏腰間一把扯下她平日帶著的那個香囊來,又道:“這香囊里放了什么太醫一查便知,你還不老實交代嗎?!” 沈氏見白芷上來便扯掉了那香囊,已明白錦瑟早便識破了她,她知此番必死無疑,驚懼之后倒憤恨了起來,大聲道:“這香囊里的香料,只要王妃接觸三日便必定會小產,且這香料厲害,必能連帶傷及王妃身體,使她再難受孕!我死便死了,只恨卻不能為我那孩兒報仇雪恨!當日我已懷有身孕,王爺和王妃卻為了自己孩兒罔顧我夫妻意愿令侍衛強逼我進府為王妃試毒,可憐我那孩兒果真替人遭禍,還沒出生便化作了一灘血水,我那男人為王爺出生入死,卻得如此對待,天理不公,我為我孩兒報仇乃天理所向!” 聽沈氏說這香囊中的香料竟能致錦瑟不但小產,而且絕子,白芷已然怒不可遏,再聞這沈氏竟還倒打一耙,白芷恨得彎身便閃了沈氏兩耳光,厲聲道:“好個陰毒婦人!當日你進府明明是你夫婿自請此命,你也是甘愿入府,你那腹中孩兒更是你親手往湯中彈了瀉藥,害得小產,如今倒全賴在了王妃頭上,我今日便要挖出你的心瞧瞧它到底是怎么長的!” 白芷言罷還欲動手,錦瑟卻出了聲,道:“沈氏,本妃早便令人屏退了琴瑟院中的下人,如今這院子中的人又皆是本妃的心腹,你便是喊得再大聲,你的這些話也是傳不到他人耳中的,更不會翻起風浪來?!?/br> 沈氏聞言心一寒,卻又譏諷道:“王妃果真心思縝密,我自問不如?!彼粤T咬了下唇,終是不甘地道,“王妃是何時識破我,又是如何識破我的?” 錦瑟見她非但半點愧疚之色都沒,反而眼神陰狠怨毒地盯向自己,不覺冷笑,卻不答她這話,只道:“自本妃有孕,王爺便將本妃守護的極為嚴密,加之本妃自己也處處小心,吃穿用物無不排查,又鮮少出府,那欲加害本妃的人即便手眼通天卻也難以尋到機會。即便威逼利誘令牛媽替他辦事謀害本妃,但一來廚房人多,本妃的吃食又非牛媽一人盯著,牛媽沒機會下毒。而即便有機會,在吃食中放入墮胎的紅花等物,也定然要被查出來,根本就入不了本妃的口。無奈之下便只能令牛媽每次在本妃的吃食中放燥熱之物,這樣即便是被其她廚娘瞧見,這些東西并無害,自也不會在意。費這么大心思害的本妃驚胎不過就是為了給你進府鋪路罷了。王爺素來緊張本妃,見吃食千防萬防之下竟還是出了問題,自然日夜憂心,恰你夫君出謀獻策,王爺又怎會不接受他的建議?而你入了府,自害小產,便必定能獲取本妃的信任。畢竟,虎毒不食子,誰能想到那瀉藥是你自己下到湯中的呢?即便廚娘不招認,本妃也只會以為是她嘴硬,萬不會懷疑你。而你得了本妃信任,還愁找不到動手的機會嗎?” 錦瑟言罷輕輕一笑才又道:“本妃有孕后,屋中還有這院中丫鬟便皆不準用香,可你因是外頭進府的,進府時所穿所帶又經過了太醫檢查,那佩戴香囊又是治害喜的,料想本妃不好苛責于你,便得以留了這香囊隨身,那日你在園子中故意引本妃注意你這香囊便是要本妃再檢查這香囊一回以便徹底放心。隨后你自害小產,博取了本妃的信任,前日你見我并不曾疑心于你,便叫你那夫君進府看望于你,趁機將你腰間香囊掉了包。這新香囊和平日你掛的一般無二,甚至香味都不曾改變,可里頭的香料卻是大變。我既已信你,加之這香囊又連番經過檢查,你今日和往后幾日佩戴著它來請安,我自然不會發現。待得香料中香氣起了作用,我小產傷及身體無法再生養,彼時太醫們自會將此消息宣揚的滿朝皆知。王爺他身份貴重,不能沒有嫡子,皇室不容休妻這樣的事發生,但是皇上體恤愛子,令王爺三妻四妾,迎娶個平妃卻是能的,彼時王爺若執意不肯,你們的計謀便成了?!?/br> 完顏宗澤倘使不愿迎娶其她女子,那便是個只愛美人的,又怎能不寒了下頭追隨之人的心,也徒惹天下人笑話。錦瑟說罷見沈氏不言語便又笑著道:“本妃出事,你自會將香囊再換回來,說不得到最后本妃也懷疑不到你身上去。你那夫君更是會成為王爺的心腹,待過段時日,誰再不小心將你進府的真實用意傳播出去,令人知曉本妃拿你做那試毒之物,王爺便更會失去人心?!?/br> 見錦瑟不再言,沈氏這才笑著道:“王妃都說對了?!彼粤T神情又是一厲,接著道,“我技不如人,認命便是,可惜不能為我孩兒報仇雪恨了!” 白芷聽她到如今還厚顏地將黑的說成白的,竟將小產之事怪在錦瑟頭上,登時沒忍住插口道:“難道你有健忘癥,竟忘記那墮胎的瀉藥是你自己下的嗎?” 沈氏卻不搭理白芷只盯著錦瑟道:“王妃這般聰明,一定要知致使我的是何人,那人要我夫妻如此,我夫妻豈有第二條路走?我那孩兒皆因王妃腹中骨血才注定不能來到世間,這個罪難道不該王妃來擔嗎?!” 錦瑟譏笑一聲,只道:“倘使這樣想你能不受良心譴責,便隨你吧?!?/br> 沈氏聞言神情出現一刻的龜裂,接著才道:“你還沒告訴我是如何懷疑于我呢,我死也做個明白鬼?!?/br> “王爺和本妃從一開始便不曾相信過你們,那是一條無辜性命,草菅人命這樣的事本妃也不會做。你錯便錯在不了解王爺和本妃,將這世上之人都想的和你夫妻一般冷血自私,錯在你不該以己之心來猜度于本妃。沈氏,倘使你真想護腹中骨rou,自然是有法子的,袁理只要向王爺言明此事,王爺自然會保你夫妻,本妃也必定會全力護你和你腹中骨rou??赡惴蚱拊嚩嘉丛嚧朔ū闱鼜牧?,這是因為你們被厚利所誘,根本早已放棄了自己的骨血,你們為人父母者已不要他了,本妃又有何義務幫你護他?何況他即便生下來,有你們這等自私自利的父母也是不幸?!?/br> 沈氏和袁理所為,倘使換做那翼王之輩只怕不會疑心,只因他們自私自利,將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也將人命看的太輕賤了,見手下如此行事只會覺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做人手下自當如此,而皇帝顯然是拿自己來猜度于她和完顏宗澤了。 錦瑟言罷,沈氏面色變幻,知錦瑟沒理由騙她,面上掛著的凌厲和不甘之色終被擊垮,落下淚來。錦瑟見她如是卻只揮了下手,兩個侍女拽著沈氏往外拖,沈氏再未掙扎。 ☆、二百五五章 夜,皇宮,乾坤殿的內殿之中九鼎香爐中燃著nongnong的安神香,可龍榻之中,皇帝睡得卻還是極不安寧。 自那夜手刃翼王,他當夜便一病不起,原本身體還能拖上兩年光景,用兇猛藥石壓制尚且能不表現出病態來,如今卻是再難維系,面色枯黃干瘦,眼窩深陷,顴骨卻略顯病態的潮紅。 他閉著眼睛,眼皮卻不停地抖動,眼前和腦子中全是紅色,他看到他的愛子向他伸出血粼粼的雙手,七竅流血,卻瞪著不甘的眼睛盯著他,一遍遍地問著,“父皇,為什么……父皇,為什么……” 他驚恐地被他逼地步步后退,口中喊著。 “父皇糊涂中了計,父皇不是故意的,你莫怪父皇,莫怪父皇啊……” 他的話不僅未令愛子釋懷原諒,反倒令他面色扭曲起來,淌出鮮血的五官猙獰著向他撲來,那血rou模糊的雙手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頸,他沖自己怒吼著。 “父皇,兒才不足而立,兒這么年輕卻慘死父皇劍下,兒不甘心,兒在陰間鬼蜮好冷啊,父皇來陪兒吧,來陪兒吧……” 那聲音在腦中回響,躺著的皇帝便像是果真被一雙手遏制住了咽喉,他伸出手拼命地掙扎,張開口像脫水魚兒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接著驚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眼睛和面上全是扭曲的痛苦,驚惶和掙扎。 “我的兒啊,這遭的是什么孽啊……” 身邊響起太后略顯蒼老疲憊的哭聲,皇帝扭頭才見太后不知何時已坐在了床邊,正垂淚瞧著他,滿目心疼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