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錦瑟聞言瞧向廷文,卻見他沖自己吐了吐舌頭,分外可愛,她便笑著道:“二嫂莫不是瞧我和廷文投緣吃味了吧?” 太子妃一愣這才笑道:“我是怕累著了你,六弟該心疼地在心里暗罵我了,你倒會排揎人?!?/br> 完顏宗澤聽罷卻揚眉,道:“我可沒插話,二嫂和微微說話怎倒編排起我來了?!?/br> “好啊,小兩口合起來擠兌我呢,這地方我是不敢再留了,廷文快跟母妃回去?!碧渝觐佔跐啥ㄊ锹犅勫\瑟醒來才匆匆回來探看的,不愿在此礙眼,打趣一句便拽著完顏廷文出殿而去。 完顏宗澤幾步過去在床邊坐下,見錦瑟精神極好,知她已經無礙,便露出了笑意,還未言,錦瑟卻環上了他的腰,傾身過來靠在他的懷中低聲道:“我們也要個像廷文和亮子那樣的孩子吧,真想生個像你又像我的孩子啊……” 完顏宗澤不想錦瑟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住。兩人分離多年,好容易他才將她娶回家來,只覺著擁著她已經是擁有了一切,加之大婚還沒幾日,他還真從未想到過孩子的問題。 他未想過,錦瑟卻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個孩子,一來是她總覺著有個孩子才算是有了個完整的家,再來也是她加上前世實際年紀已不小,對孩子的渴望自然也來得比完顏宗澤要強烈些。她言罷見完顏宗澤遲遲不語,不覺便臊紅了臉,羞惱地扯起一點完顏宗澤腰際的精rou擰了下。 完顏宗澤這才拽了她的手握住,瞧著面頰嫣紅的錦瑟道:“孩子自然是要有的,可咱們這才大婚沒兩日,微微你也太是心急了些吧,你這樣,本王很是挫敗啊……” 錦瑟見完顏宗澤眸中含著別樣意味盯著自己,明白他話中意思,不覺面上更臊,嗔了他一眼。卻在此時,白芷匆匆進來,人未繞過屏風便驚慌地稟道:“王妃不好了,寸草負傷回來說是少爺在山中出意外了?!?/br> 完顏宗澤親自駕馬載著面色發白的錦瑟飛奔進山,趕至著火的那處茂林時已距文青進林子尋金忠治過去了盡兩個時辰。錦瑟見火浪吞天,蔓延成勢,不少林木已被燒成了灰燼,放眼望去,那跳躍的火光似要撲卷過來將天地都吞噬掉,又聞文青多半是被困在了林子火圈之中,一時間一身身冷汗浸濕了衣衫,即便火浪沖天都感受不到半點熱度。 見她面色極為難看,而過去了這么久文青一行竟還不曾沖出來,念著時間越長便越無生還的可能,完顏宗澤便握了握錦瑟的手,道:“我親自帶人去尋,你放心,我定會安然將那臭小子給你帶回來?!?/br> 他們來前已有幾隊人先后沖進火中,只是如今還沒消息罷了,錦瑟見完顏宗澤言罷便欲轉身,忙拉住他,定了定神方道:“今日事事古怪,你莫去,文青既是進林救人當有所準備,我們去逆風向先等等?!?/br> 她言罷見完顏宗澤凝眉擔憂地瞧著她,這才又沉聲道:“你和茂哥兒我一個也失去不起?!?/br> 聽了寸草的回報,完顏宗澤自知情況不明不該以身涉險,實是見錦瑟不安,也擔憂文青這才欲親自去尋人,如今聽錦瑟如是說,他狠狠一握她的手,方將她抱上馬背往火勢外逆風的山谷奔。 好的是,他們剛駐馬,便有人自大火中沖了出來,大聲喊道:“金公子和姚公子都尋到了,這便出來,金公子受了箭傷,太醫,快!” 錦瑟聞聲一喜,忙迎了兩步,跳進灰燼中翹首以盼,片刻便見一隊人跌跌撞撞地從大火中沖出來,那打頭被幾名侍衛護著沖出來的正是文青。 火光映亮了他的臉龐,見他好端端的,又聞他沙啞著嗓子叫著jiejie,錦瑟大喜過望地眼眶一熱靠在了完顏宗澤身上。 禹王奉皇帝之命匆匆趕來協助尋人,豈料他剛過來便見文青等人沖出火海,眼見文青活蹦亂跳的,其后金忠治也被侍衛背了出來顯然也還活著,禹王便心中發緊,再見隨著他二人出來的還有個被侍衛攙扶著的黑衣人,分明便是他派去刺殺文青的近衛程義,登時他面色大變。 ☆、二百零三章 禹王今日上午因大蟲襲擊華陽郡主一事便覺有些不妙,唯恐是完顏宗澤在設計陷害他,他本是有意停止謀害文青一事的,可念及此事已安排妥當,箭在弦上,若然不發,說不得會惹金忠治猜疑,又念著若此事成功,完顏宗澤勢必要焦頭爛額,他也就有更多的時間做防備,緩和形勢,這才照舊令程義前往射殺文青。 程義這一去遲遲不歸,禹王便再度不安起來,豈料他正忐忑之時便聽聞了文青和金忠治雙雙被困大火之中,侍衛回來求援一事。這和他所謀有太大出入,使得他再也呆不住,匆匆忙忙地便也趕了過來。 來的路上他只盼著文青和金忠治一行皆葬身火海,這樣也就一了百了,再牽連不到他了,誰知老天并不曾聽到他的祈禱,剛剛到此,他竟便瞧見了被人架著從火場中沖出來的程義。 這般情景分明是程義事敗被抓了,雖說程義是專門執行暗殺,監視等隱秘任務的暗衛,即便他被抓到,也沒有實證可以指控于他,但他若反咬一口,對他多少都會有影響。禹王不由微微心驚,捏了下拳頭才快步上前,指著那程義便道:“此人如此打扮可就是行兇縱火之人?!給本王帶回去嚴審不待!” 他喊罷程義便盯了過來,禹王忙沖他丟了個眼色,程義聞言卻只瞇眼瞧了禹王一眼,便轉開了目光。 禹王只覺程義那一眼極復雜,他心知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盯向程義的眸中已露殺機。那邊錦瑟已撲過去拉住了文青連聲詢問著他可曾受傷,見文青不過胳膊和肩頭受了點灼傷,并不大礙,這才徹底松下心神。 完顏宗澤聽聞禹王的喝聲卻冷聲道:“今日本王內弟和表兄同時受害,皆拜此人所賜,此人關系重大,還是由本王看管為好?!?/br> 完顏宗澤言罷自有武英王府的侍衛上前搶先一步押住了程義,禹王見此一急,沉聲道:“父皇派本王來此便是有查察此事之意,六皇弟還是將人犯交由本王帶回才合規矩?!?/br> “哦?既是父皇令禹王查察失火一事,那禹王必是有父皇的口諭或詔令了?”完顏宗澤和禹王正對峙搶人,卻突有一身冷清如珠玉碰撞的女聲插入,禹王望去正是錦瑟緩步過來,一雙明眸如碎冰覆雪的清湖正盯視著他,面容映火,火光跳動在她絕麗的面容之上,有著近乎妖冶的清冷。 茂林失火一事事發突然,皇帝只是令禹王帶人過來救火,情況不明,怎會令他查察失火之事,禹王被錦瑟逼問,便沉聲道:“不曾有口諭和詔令?!?/br> 錦瑟卻忽而勾唇一笑,盈盈俯身,道:“既是如此,此人還是由我們王爺帶回為好,免得他好容易逃出火海,回去的路上卻遭遇什么意外不小心死掉了,禹王豈不是要百口莫辯了?” 錦瑟這話分明在說此事皆是禹王所謀,他此刻爭搶程義也是為了殺人滅口。禹王聞言面色就陰厲起來,盯著錦瑟,道:“污蔑親王可是要誅三族的大罪,即便你貴為武英王妃也不例外,六皇弟還是管好自己女人為好?!?/br> 錦瑟見禹王如此不由一笑,聲音甜糯,繼續道:“我不過是提醒王爺避嫌,免得惹禍上身罷了,王爺又何必惱羞成怒呢?!?/br> 完顏宗澤亦冷眸盯著禹王,道:“不勞三皇兄費心,三皇兄還是多為自己cao些心,莫謀算不成,反落得滿盤皆輸才好?!?/br> 完顏宗澤言罷便拉了錦瑟轉身,錦瑟被他扶上馬背,不由得又回頭望了眼被侍衛們押著的程義一眼。方才她對禹王的那些話皆是說給程義聽的。暗衛皆是千百人中擇一,忠心程度絕非尋常人能比,俺說程義行刺失敗,早該自戕才是,可他卻活了下來,這便說明他對禹王已起了反心,如今他自火海逃生,禹王便迫不及待,火燒火燎地趕來再次索命,只怕任誰都會寒心的吧。 錦瑟一行回到禁苑行宮已是三更天,皇帝早已安寢,諸事只能翌日再奏,錦瑟看著太醫為文青清理了傷口,這才坐下細問今日之事。另一處殿宇中,金忠治卻仍舊在暈迷之中。好的是,程義那一箭雖是有雷霆之勢,又射的極準,可金忠治卻貼身放著一個赤金的春宮圖鎖片,那箭被鎖片擋了一下,入體不深,到底保全了他一條小命。 忠勇侯送走御醫回到殿中,肅國公已沉著臉在聽小廝們的回稟。 “二爺中箭奴才們皆以為是那姚家小少爺暗施詭計,豈料奴才們護著二爺尚未沖出火海,那姚家小少爺便帶人折返來尋二爺,彼時奴才們因毫無準備,已被大火連傷幾人,若非姚小少爺所帶浸水毛皮庇護,只怕奴才們無法保全二爺到救兵尋來。后來火越燒越大,也是姚小少爺帶著奴才們暫避到了逆風的一處崖壁,又斬斷附近林木阻攔火勢才得了一席暫容之地。老天開眼,茂林中滿是濃煙,那真兇竟也被阻在了林中,亂撞亂避之下竟碰上了奴才們,奴才們和姚少爺的人群力制服了他,在他箭囊中發現了標記有二爺和姚小少爺字樣的數支箭羽?!?/br> 肅國公聞言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由沖進來的忠勇侯道:“你養的蠢貨,女兒蠢便算了,這兒子也蠢的連個小他十三歲的少年郎半分都不如,他活著也是丟國公府的臉面,還不如死了算了!” 肅國公顯是生氣了,聞言守在金忠治床前哭的兩眼通紅的忠勇侯夫人面色漲紅,卻不敢言。 而早先忠勇侯便因文青插手他侵地貪墨一事而有怨在心,此刻聽聞是文青拼命救了次子一命,他非是蠢材,念著貪墨一事不能怪文青,而國公府和武英王府內斗只會自取滅亡,便面露赧然之色,吶吶的道:“是兒子疏于管教,父親息怒,兒子這次清閑了,定全力教導子孫?!?/br> 那日完顏宗澤到國公府勸肅國公押著忠勇侯自首貪墨一事,肅國公處事老辣,明白欲進先退,欲取先予的道理,然而忠勇侯做到工部尚書一位,卻不肯此刻就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又因金依朵之事怨完顏宗澤袒護錦瑟,和國公府離了心,因知那幾個告御狀的百姓是文青帶上京的,便更不肯自首,百般狡辯也不愿隨肅國公之意。他這般,肅國公也不能硬拉了他去認罪,此事便暫且擱置了下來。 如今忠勇侯這話卻表明他想通了,肅國公聞言面色才稍稍好了些,道:“今日之事不簡單,你隨為父拜見皇后娘娘?!?/br> 忠勇侯這才躬身一禮,跟著肅國公往皇后暫住的萬安殿去。他們到時皇后剛令太子妃照顧著太子回去歇息,殿中還燈火通明,宮女迎了兩人進殿,皇后詢問了金忠治的傷勢,肅國公才道:“因那逆子,累的皇后娘娘也不得安寢,臣心中惶恐?!?/br> 皇后見肅國公面色難看,便勸道:“父親此話嚴重了,今日之事原本便是要請父親和兄長來相商一二的?!?/br> 卻于此時,宮女進來稟道:“武英王和王妃求見?!?/br> 皇后令宮女迎了錦瑟二人進來,錦瑟見禮后便笑著道:“弟弟并無大礙,唯恐母后惦記,特來問安?!?/br> 皇后將錦瑟招到身邊拉了她的手,見她面色微白,便道:“今日兩番受驚,難為你了。你們來的正好,本宮正和國公爺和忠勇侯商議今日之事,微微可有什么看法?!?/br> 錦瑟見皇后緊盯著自己,便道:“不論是早上大蟲攻擊郡主一事,還是文青和金二爺被困火場一事,瞧著都似賢妃和禹王所為。只是若當真是禹王,早上陳薇和劉思思卻不該一起涉險,畢竟大蟲雖經過特殊馴化,可它受到攻擊后很可能會失去控制。這些年禹王任職吏部,又趁著太子身子不好,于朝政疏離,王爺遠在大錦之便拉攏朝臣,結黨營私,又加賢妃出自名門,多年來圣寵不斷,著實籠絡了不少臣子??蛇@些臣子多是文臣,只有筆桿子是難以成事的,武將不輕易站隊,威永伯和奉安侯手中皆握有兵權,賢妃好容易才給禹王拉到了這兩個姻親做為助力,若是陳薇和劉思思被大蟲所傷,豈不白費勁一場?她便不怕此事被兩家所知,姻親之家再變成仇家嗎?當然,也有可能禹王是為脫嫌刻意如此,可我覺著這個可能微乎其微,更何況禁衛軍負責禁苑安全,禹王的手只怕還伸不到禁衛軍中?!?/br> 錦瑟言罷,肅國公便點頭,道:“此言有理,大蟲襲擊華陽郡主一事傳去,臣就在禹王身邊,瞧他神情極為驚詫,倒不似假裝。只是下午文青和忠哥兒一事卻必定是禹王所為,方才忠哥兒那孽障醒來,臣已詢問過他,他說今日會尋姚公子麻煩皆是受威西伯家三少爺的挑唆,賢妃的胞妹可是威西伯府的二夫人?!?/br> 忠勇侯也道:“必是禹王挑唆忠哥兒出手,好令人射殺姚公子,嫁禍給忠哥兒,不料姚公子機警,暗衛便又欲害死忠哥兒,嫁禍給姚公子,不料他完成禹王交托,禹王卻不任意,企圖放火殺人滅口,也絕了忠哥兒逃生之路,卻又料錯了一步,沒想到姚公子竟會折返林中救下忠哥兒?!?/br> 忠勇侯說著起身,沖錦瑟一禮,道:“姚小公子以德報怨,早先臣還心胸狹小,見怪于王妃和姚小公子,實在是汗顏,王妃莫怪才好?!?/br> 錦瑟忙起身避過,道:“國公府和武英王府一榮俱榮,休戚相關,之前生出了些誤會,難免被有心人利用,侯爺無需自責。救金公子也是文青他應該做的,只是方才侯爺所言我卻稍有疑問……” 見眾人看來,錦瑟方淺淡一笑,道:“倘使禹王令人放火燒林似有些說不過去,一來禹王沒有非害死金二爺絕其逃生之路的理由,反倒金二爺逃生而回,才能指控于文青,令王府和國公府結仇。再來,禹王若然要殺那暗衛有千百種法子,為何他不等暗衛回來交差時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反而要放火燒林節外生枝,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以致鬧到現下這般被動的地步呢?” 忠勇侯聞言一震,道:“王妃果然考慮的更為周全,這么說分明是有人欲使太子和禹王相斗,好漁翁得利!” 而能有這么大能耐的人,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見眾人面色皆沉重下來,錦瑟便又道:“那射殺文青和金二少爺的暗衛必是禹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匆匆趕去火場搶人,可那把大火卻定是第三人所放。這火起的如此及時,說明那人早便知曉了禹王的謀算,也就是賢妃或禹王身邊早便有被埋下了別人的人,興許那人多年來便是通過這個暗人不斷挑起太子和禹王爭斗的……” 錦瑟雖未說那得利之人是誰,可眾人皆知。倘使皇帝真如此行事,便說明國公府已是他的眼中釘,此刻肅國公和忠勇侯倒慶幸起來,當初幸而沒有一意孤行地堅持金依朵做這武英王妃。 ☆、二百零四章 錦瑟言罷金皇后的面色便雪白起來,錦瑟不由垂眸,眼中有痛惜和憐憫閃過。若當真是她所料想那般,那么皇帝這些年扶植賢妃娘家勇毅侯府馬家,寵信賢妃,疼愛禹王和九皇子,便皆是為了扶植力量和太子及肅國公府抗衡。 如今天下一統,他已騰出用了手腳來,已不再需要這種制衡下的穩定,他便迫不及待地要鏟除肅國公府,連帶著對太子和完顏宗澤竟然也無半點手軟。 若然肅國公囂張跋扈,目中無君,而皇后放任外戚獨大,聚攏勢力和皇帝抗衡也就罷了,可肅國公循規蹈矩,并無謀逆背主之心,皇后更是賢良大度,深明大義,還勸說國公府收斂氣焰,步步退讓。 她為皇帝生育了三個兒女,榮辱與共地陪伴了他半生,統領六宮,母儀天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然而如今皇帝完成偉業,功成名就,掉轉頭來,頭一個便將利矛對準了她的心窩。這樣的事,只怕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寒透了心,傷透了情。 而這樣的結果興許金皇后早便有所預料,若不然她也不會早早地將完顏宗澤送到大錦去,若然完顏宗澤留在燕國,他便不可能年紀輕輕便軍功攝人,若完顏宗澤沒有如今的威望,只怕如今情景會更糟。 數十年處心積慮地算計枕邊人,數十年未雨綢繆地提防枕邊人,貌合神離,沒有夫唱婦隨,相濡以沐,更沒有沒有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站在局中便只能不停地踩著他人的尸體往上爬,直至唯我獨尊,哪怕在此過程中會失去一切,哪怕踩著的是至親之人的骨rou之軀也在所不惜。這便是皇宮,站在權利的頂端,是不是人心便會變得如斯扭曲…… 坐擁天下,翻云覆雨,青史留名,萬代敬仰,這樣的誘惑太強大,鮮少有人能夠拒絕。當富有四海,傲視一切時,便再沒有什么能入眼,也再沒什么是不能舍棄的,一切都可以成為維護至尊權利的墊腳石。 錦瑟微微閉目,生生打了個寒顫,而皇后卻已恢復了常態,道:“既然賢妃和禹王懷疑一切都是我等所謀,那便莫叫他們失望,皇上扶植禹王多年,只怕此刻還不舍得棄子,不若此次順水推舟先剪除了賢妃再說,沒了賢妃,禹王頹勢便顯,朝中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們心中便也會掂量起來,禹王便再難翻起什么大浪來?!?/br> 皇后言罷瞧向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和皇后目光對視,眸中紛亂繁雜,半響才道:“兒臣明白,兒臣會安排此事?!?/br> 他的聲音說不出的沉肅冷清,卻又壓抑著一絲復雜的情緒,錦瑟聽在耳中心底微微一滯?;屎髤s點頭,道:“時辰不早了,折騰一夜本宮也累了,便都問安吧?!?/br> 錦瑟見皇后滿臉倦色,心下一嘆便隨完顏宗澤告退回來,忠勇侯也隨著肅國公告退,肅國公臨出大殿卻又驀然頓住腳步,轉身又折返回了內殿。 見他去而復返金皇后心知他有話要說,揮手令進來伺候的宮女們又退下,殿中靜下來,肅國公才憐惜地瞧著金皇后,道:“為父心中有愧,這些年為了國公府,難為娘娘了……” 金皇后見肅國公老眼淚光微閃,滿是慈愛和疼惜,愧疚和無奈,殿中燈火映的他面上皺紋縱橫,鬢角白發微亂,又觀他微弓著背,整個人似瞬間蒼老了幾歲一般,心一觸,便道:“父親無需如此,我是金家的女兒,金家貴我才能好,當年我生下阿月和阿朗,雖說雙生子生養不易,傷身危險至極,可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萬不會因此便留下崩漏乃至再不能生育之癥,當年我便懷疑是他令太醫在生產時動了什么手腳,只可惜查無實證罷了。后來他寵愛賢妃于我制衡,扶植勇毅侯府馬氏,安遠侯府左氏……這么些年我早認命了,我沒事,父親不用為我擔憂?!?/br> 聽她這般說肅國公卻愈發無地自容,忍不住一嘆,道:“當年倘使為父聽你母親的勸,將你嫁給彥謖,興許便不會有今日之局,皇上念著金氏擁立之功,也能放過國公府,你也能得償所愿,一生美滿平順,彥謖自你大婚,幾十年流離在外,一生未娶,他這是心中忘不掉……” 金氏作為燕國后族,前兩位皇后皆有所出,其生養的皇子從小便和金家的女兒玩鬧在一起,即便沒有生出情愛來,多少也有青梅竹馬,血脈親情在,金氏女兒嫁進皇宮,帝王即便忌憚金氏勢大,多少念著血脈之情,也會和皇后舉案齊眉。 無奈慈仁皇太后所生養的承恩太子便英年早逝,金氏被迫扶今上登基,金皇后和今上卻是半點的感情基礎都沒有。永平帝登基時燕國已趨于強盛,肅國公夫人見女兒心有所屬,憐惜之下便曾規勸過肅國公,道皇帝和金家并無血緣,慈仁皇太后和皇帝生母甚至并不和睦,只恐金家嫁女為后,皇帝反會覺著金家擁立他不過是存心利用罷了,來日他處處受到金氏制肘,豈能不對金家女兒懷恨在心?只怕金氏處處避其鋒芒,他也會覺著理所應當。只怕女兒出嫁后更會過的艱難,而等數十年后待皇帝羽翼豐滿,豐功偉業達成之時會再能容得下金氏。肅國公夫人的意思是,既金家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那倒不若早早放棄所謂的后族,皇帝瞧在金氏擁立之功,識時務的份上反倒會感恩于心,放過金氏一族。 只可惜當年肅國公還年輕,也是一心欲大展宏圖,哪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還曾怒斥肅國公夫人婦人之見,接著便明知女兒心有所屬,還是不顧她的心意,強行將她送進了宮。 如今他年老了,那些雄心壯志褪去,瞧著女兒如此黯然傷神,卻不由想起當年之事來,忍不住去想,倘使當年聽了夫人所言,又會如何。 肅國公說著,金皇后卻面色微變,厲聲道:“肅國公一日驚嚇,說胡話了,還是早早回去歇息為好!” 肅國公聞聲驟然回過神來,見女兒沉著臉,滿目怒意,如逆麟之獸,便知她還介意當年之事,也還記掛著當年那人,想到當年出嫁前夕還跪在腳下嚶嚶哭求的小女,他便再不敢言,顫著聲音道:“老臣糊涂了,老臣……老臣這便告退……” 見她一言,父親便紅了眼,諾諾不敢言,金皇后到底心軟,又道:“父親莫再多想,他生性不羈,淡看名利事,這些年顛沛流離,不過是性情所致罷了。再者如今君臣有別,還提當年事作何。父親還是多想今日之局為好,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父親當早做籌謀,約束好族中子弟,必要時……也當果敢決斷?!?/br> 金皇后說話間輕劃了兩下,卻分明是個“代”字,肅國公瞧在眼中身子一震,接著才斂息見禮躬身退了出去。 他身影不見,金皇后卻遲遲未喚宮人進來伺候,瞧著閃動的燈影神思恍惚半響,待一個大大的燈花爆開,她才被驚醒,抬手將頭上插著的層層珠釵取下,待發髻散開,腦后方顯出一支雕刻簡單的烏木簪來,她撫著那簪子不知不覺便眸光若水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眼前迷蒙,掉下淚來,癡癡顛顛竟若二八少女。 而錦瑟和完顏宗澤一路往寢宮去,見完顏宗澤面色沉冷,一言不發,錦瑟便笑著上前拉了他的手,輕輕晃了兩下他的手臂,完顏宗澤垂眸瞧向她,見她臉上笑意討巧,不覺目光微暖,錦瑟便張開手臂,笑著深吸了口天亮前微涼卻極為清透的空氣,道:“自我學騎馬便鮮少有機會施展,本以為到了禁苑能跑馬曠野,恣意縱情,誰想半日驚恐,半日倒被沉睡了去,都沒能好好地跑回馬,這會子臨近天亮,困意反去,不知王爺可有興致陪本王妃縱馬于野,同觀日出呢?” 完顏宗澤知錦瑟心意,聞言一笑,便由著她拉了自己往馬場走。一盞茶后,錦瑟騎在她那匹棗紅馬上,笑望著白馬之上的完顏宗澤,道:“咱們比比看誰先到那處山坡可好?” 錦瑟言罷也不待完顏宗澤反應便揚鞭狠狠地一甩,她身下棗紅馬驟然被驅,猛然長嘶一聲幾乎原地人立而起,完顏宗澤根本不知錦瑟于馬術上有幾分能耐,這一路從京城上到禁苑來,錦瑟雖不曾坐馬車,可打馬卻隨大隊形同散步,此刻瞧她舉止莽撞,被驚地喝了一聲,“小心!” 他聲音未落,錦瑟卻已驅馬如流光閃電一般飆射而出了,他微微一愕,卻見錦瑟回頭沖他俏麗地眨了眨眼睛,揚聲道:“且先讓我一程!” 見她說話間已姿態嫻熟地縱馬跑遠,心知她方才是故意嚇唬他,完顏宗澤一時間哭笑不得,眼見錦瑟越馳越遠,身影漸漸消失在黎明的濃霧中,完顏宗澤豈能放心,忙打馬跟上。 無論是身下馬兒,還是錦瑟的騎術,自然都不能和完顏宗澤坐下神駒,和他出神入化的騎術相抗衡,不過幾息間他便追上了她,卻也不急著超越她,只落后半個馬頭,似守護似追隨地馳騁在她身側,駑馬如龍,迎著天光,濺泥揚塵,好不暢快。 待得天際露出萬千金光,灑地草上露珠如水晶琉璃般七彩跳躍,錦瑟才勒馬掉頭,一面愛憐地撫摸身下馬兒鬃毛,一面笑望旭日緩緩東升,風一吹,身上薄汗微涼,每個毛孔都張開呼吸著清爽的空氣,痛快淋漓,待身上汗意漸消,整個人干爽起來,她才笑著伸了個懶腰,扭頭去望和她并騎瞧日出的完顏宗澤,伸手道:“我要過去?!?/br> 完顏宗澤聞言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微微傾身,用力一帶,便將她從馬背上拽起,一個海底攬月扣住她的腰肢,一提一落,轉瞬間錦瑟已靠在了他寬闊的懷中,舒服地喟嘆一聲,方道:“咱們回去吧,累了呢……” 見她窩在懷中渾身無骨般一動不動,完顏宗澤失笑,這才掉轉馬頭,將韁繩一丟,改而環住錦瑟腰肢,將頭也擱在錦瑟的肩頭,輕闔眼眸,由著那馬兒噠噠噠地往前慢步。 嗅著自錦瑟發間散發出來的清香,擁著她綿軟的身子,完顏宗澤心中一片安寧,卻聞錦瑟低聲道:“母后她是極為愛二哥,你和阿月jiejie的,如今jiejie和云亮已尋了回來,當年之事你還在介懷嗎?” 完顏宗澤不語,錦瑟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又道:“你們兄妹三個皆是母后的心頭rou,兒女手心手背皆難舍棄,若是能三個皆保全,相信母后便是陪上自己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當年形勢,兩害相較取其輕,若不令阿月jiejie引開追兵,你和母后,jiejie只怕皆難活命,若論保全其一,保你對太子助力更大。更何況,公主和皇子相較,若是被追兵抓到,公主活命的機會也更大一些。興許你覺著母后當年將jiejie推出去,自己卻躲藏了起來,避開了追殺,這樣的作為不配做個母親,可當年形勢,她若去了,你和太子可還有生路?母后倘使真是那等除了權利和尊崇以外,目空一切之人,這些年她便不會勸著肅國公放權退讓。倘若我是母后,當年境況下也會舍棄女兒,保全兒子,哪怕會被誤解,會一生難安,我也會像母后一樣忍痛活下來,繼續守護剩下的兩個孩子。倘使孩子離開故土,離開母親反倒會過的更好,飛的更高,我也會像母后一樣忍痛推開他?!?/br> 錦瑟心知這些道理完顏宗澤都知,可眼瞧著他和金皇后鮮少能坐下來和和氣氣地說上兩句話,便還是忍不住多言兩句,更有,這些日發生之事,讓她猜疑皇帝,再想到當年金皇后回草原省親一事,她便有些拿捏不定,皇帝會不會也在其中摻了一腳。 而倘若皇帝真喪心病狂地連自己的兒女都能狠下殺手,那么這個敵人便太可怕了,完顏宗澤極重感情,對皇帝他還是有儒慕之情的,錦瑟提當年之事,提這些年金皇后的容忍付出,也是想給完顏宗澤提個醒,恐他感情用事,比不過皇帝心狠手辣,反落算計。 聽聞錦瑟的話,完顏宗澤輕輕搖頭,卻道:“我早便不怪母后了,只是惱她什么事都獨自承擔,又因年少時懵懂無知,傷了她心,致使多年來母子生分,如今反不知該如何表達心意,替她分擔罷了。父皇……除了我和二哥,還有十六位皇子,只成年皇子便有八個,我卻只有二哥一個同胞兄弟,孰輕孰重,誰親誰疏,我還分得清,倘若父皇真不顧父子情,夫妻意,勢要將國公府斬草除根,我亦不會坐等被敷,這世間從來都是父慈方能子孝……” 錦瑟聽他這般說,抬手覆上他環在她腰間的大掌,心生一嘆,又往他懷中依了依便不再多言。她一夜未睡,跑馬之下愈覺疲累,片刻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而完顏宗澤心知近衛必遠遠跟著護衛兩人,身下坐騎識路亦能將二人帶回行宮,隨著馬背輕晃,他不知不覺也瞇起覺來。 是日夜,賢妃宮中,禹王焦慮地在殿中走來走去,道:“沒想到程義竟這般狡猾悖主,早便留了后路,如今竟然欲反咬本王和母后一口,母后,咱們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留程義性命,等到回京,父皇親問此事可就晚了!” 程義本是暗衛,根本就沒有身份,也無法證明自己是為禹王做事,更沒有實證能指證禹王,他紅口白牙即便告發禹王,禹王也可說他是污蔑,是受人指使陷害自己,禹王雖微慌,卻也不怕程義悖主,故而在火場時搶不過完顏宗澤,他便也作罷,眼瞧著完顏宗澤將人帶走。 然而誰知不過一日時間,他便后悔了。只因他打探之下,竟探知程義手中握著一封早年他寫給燕州都統劉豹山的密信,當年這封密信他正是派程義前往傳遞的。此信他只當已被劉豹山燒毀,豈料現下卻在程義這里又冒了出來,這封密信關系重大,若然真被太子和完顏宗澤得到呈給皇上,他和劉豹山都沒好果子吃。即便父皇念著父子情原宥他,劉豹山卻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