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速下墜的過程中，胡周的眼前不斷閃過記憶中的破碎片段。

    鉛灰色陰沉的天空，漆黑泥濘的大地。

    崎嶇不平的黑灰色地表，無數大小不一、泛著波光的水洼。

    起伏崎嶇的灰色地表，成千上萬具倒斃的軀體，如同一幅面積至少數平方公里的巨大浮雕。

    還有那被泥灰包裹的手臂上，金色的放射狀太陽紋身，像還未咽下的最后一口氣。

    這樣的景象，之前在哪里見過？

    胡周還未落地，較小的金色光點便在五個綠色光點的圍攻下潰散，并立刻被轉化成了綠色。

    現在的局面已經是六打二了。

    胡周知道自己應該幫助哪邊，得抓緊了！

    他用意念改變了一下下墜的方向，控制自己落在雙方交戰的鋒線上。

    左邊是洶涌而來的無面人，各個周身散發著幽幽綠光。

    右邊是眾志成城的金甲武士，肩頭都亮著金色的紋身。

    這些武士的相貌完全一致，跟那幾名仿生人男女莫辨的默認形象一模一樣。

    更多的記憶涌現了出來。

    耳邊隱約響起節奏神秘的吟唱，胡周依稀想起一條漫長的地下長廊，盡頭有亮閃閃的金光在閃耀。

    當來到長廊的盡頭，便來到了那道數人高的金色雕花大門前。

    無數拓撲圖疊加在一起構成了大門的浮雕，散發著濃郁的賽博藝術之美。

    那個一頭金色長發、身披潔白紗裙的高挑女子立于金色大門前。

    金色面具遮住了她的眼眉，看不清長相。

    六名同樣帶著金色面具的女祭司一字排開，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后，也都用面具遮著臉。（沒錯，陪同女首領等候的是五位，加上給胡周引路的那一位，一共是六位仆從。）

    高挑女子開口說了些什么，然后摘下了金色面具，露出了與大小姐一模一樣的臉。

    這在胡周記憶的汪洋中激起一圈漣漪。

    如帷幕一般向兩側緩緩拉開的金色巨門。

    廣袤的地下平原，布滿密密麻麻倒懸鐘乳的穹頂，繁星般點綴著耀眼的金色光點，光明的地下世界。

    無邊原野上整齊排布的無數方陣，一直蔓延到視野的盡頭。

    一個個輕盈的身影在方陣之間縱橫交錯的通道上飄忽奔走，劃出一道道或筆直或直角拐彎的白色軌跡。

    這是一個由億萬人構成的中央處理器。

    數據處理的結果寫在了一張絲帛上。

    金發女首領在胡周面前展開了絲帛，上面龍飛鳳舞寫滿了狂草一般的符文。

    這些符文，字中有字，由無數蠅頭小字構成，和計算陣列一樣令人密集恐懼。

    但胡周莫名記得這些符文的含義——“救命”。

    ……

    ……

    “誰？”

    面對從天而降的胡周，金甲武士們齊聲問道。

    喝問聲將胡周從記憶的亂流中拉回現實。

    “胡周！”他答道。

    于是，金甲武士們的臉整齊地轉化成了姬勝寒的模樣。

    這個金色光點，就是姬勝寒提線者在數字世界中的映像了。

    對于胡周的支援，姬大少爺似乎并不怎么感激，更多的是懷疑和困惑。

    “不可思議?！彼f。

    他在困惑什么？胡周不明白。

    眼下局面緊張，不該打啞謎，而應該打架。

    胡周一動念，身后孔雀開屏一般伸出無數條手臂。

    再一動念，無數個金甲戰士從他身后閃出，向兩側散開去，這陣型，仿佛在胡周身后長出了一對寬度無限的金色羽翼。

    宏觀尺度上，被六個綠點包圍的兩個金色光點之間，憑空冒出了一個金色的光點。

    那些綠點在這個新出現的金色光點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一觸即潰。

    潰散之后立刻洗白，又恢復成原先較小的金色光點。

    只一個照面，局面立刻逆轉。

    六個綠點頃刻間全部退去了幽幽綠光，恢復成原先金光閃閃的樣子。

    這也……太簡單了吧？

    按理說，姬勝寒絕對是一個有分量的角色。

    對著他來的行刺事件，怎么說也值得花上兩到三章的筆墨去描寫。

    這是滿足主角虛榮心的大好機會??！

    可是，這一戰為什么如此輕而易舉呢？胡周感到不解。

    這時，另一個金色光點靠了過來。

    胡周已經猜到，那應該是技術官。

    然而，當對方接近到能夠看清細節的距離時，胡周發現那浩浩蕩蕩的金甲武士，竟然全都長著他父親胡克儉的臉！

    我們主角遠在異鄉的老父親啊，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爸！”胡周叫了一聲，禁不住帶了一點哭腔。你們可以說他娘，但我覺得這種娘是人味兒。

    那無數胡克儉齊刷刷把目光投向胡周，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從腳下升騰而起的烈焰將他們團團圍住。

    “爸！”胡周失聲大叫，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聲線有點古怪。

    又叫了一聲“爸”，胡周才注意到，這聲線是小艾的聲音，現在在連聲叫爸爸的是小艾。

    感覺自己是被小艾靈魂附體了??！

    不過也對，這里是數字世界，他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眼前的烈焰幻象消失了。胡周仔細看了看，發現是眼前的金甲武士都是金發少年，和小艾的扣扣頭像一模一樣。

    再看自己身后的金甲武士，脫去金色頭盔之后，竟然也都是一模一樣的金發少年。

    這是是怎么回事？

    那邊無數姬勝寒齊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胡周??！”胡周身后無數金發少年回答，答得很不自信。

    “不，你是艾維?！睙o數姬勝寒道，“你已經看到了，你和姑獲鳥的核心算法一模一樣！”

    簡直是天方夜譚！

    胡周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我怎么可能是數字生命？

    我是人類，我是我爸媽生的！

    我早產，我爸為了給我續命，連續給我人工按壓了三天三夜！

    哦，說起這個三天三夜，胡周忽然覺得有點心虛。

    我們的主角已經不再是那個未經世事的宅男子。

    他離家闖蕩了一陣子，見識了太多真實與虛幻，甚至知道記憶這種東西竟然也可以丟失。

    那么，既然記憶可以丟失，又為什么不可以改寫呢？

    連續人工按壓三天三夜，這是他從小就從父母口中聽來的故事。

    可現在一琢磨，這不科學??！

    胡周把視線投向另一邊的金發少年陣列。

    那是技術官cao控的姑獲鳥。

    胡周希望技術官能給一個公道的判定。

    然而，那邊無數金發少年肅然而立，緘默不語。

    胡周感到，自己就像站在了鏡子前，看著鏡中無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