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動不讓胡周接近水井，胡周便問些別的：“那么，這里隨便挑個人，能查清楚他是由人類世界哪些終端的數據所構成的嗎？”

    我們的主角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更加敏感，相當于在人類世界中詢問人的命數由哪些因素決定，誰回答得了？

    就算有人知道答案，誰又肯輕易示人？

    要知道，這個答案意味著揭示命運的奧秘，既可以救人救到起死回生，也同樣可以害人害到萬劫不復。

    王不動的眼皮耷拉得更低了，道：“那么多終端，散布在世界各地，誰有空會去查這些？”

    胡周道：“這里的人不都將計算和平衡等式作為畢生的追求嗎？不會嫌工作量大就不做吧？”

    王不動道：“我說過，人類世界在物理空間上的分割，對這個世界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這里的生靈感知不到人類世界的存在?！?/br>
    胡周道：“感知不到和不受影響是兩碼事。我覺得很有意義??！如果能夠建立兩個世界的對應關系，確保那邊不斷電，那這里的人就可以長生不老啦！”

    王不動冷冷道：“如果那邊有針對性地斷電，那這里的生與死就完全掌握在那一邊的人手中了?！?/br>
    于是胡周明白，多半已經有人了解了這個世界的命運法則，只是為了確保這個世界的安全，所以不將結果示人。

    ……

    ……

    云中城，乳白色曲面墻體包裹的屋子中，技術官在乳白色的無棱角人體工學座椅上正襟危坐。

    一桌之隔，他最心愛的學生正用雪白的胳膊撐著下巴，若有所思。

    這孩子，真像她mama年輕時的樣子，尤其是沉思的時候。

    然而，再美的景致，也無法長久地觀賞下去。人生在世，不管多么顯赫，終究不過是時間的奴隸。

    技術官悄悄抬手看了看表。

    大新山底下的武裝勘探遇到了困難，艾弗瑞嘉的地獄山谷爆發了大規模武裝沖突，和弗朗斯內政部就帕里斯鐵塔的維修賠償費用依然沒談妥，有太多事需要他親自去解決。

    可是，剛剛把這么重要的事告訴眼前這孩子，她心里會如何想呢？

    還是耐心一點，再給她一點時間。

    和她的心情和健康相比，外面的那些紛紛擾擾都不能算事。

    姬清影確實出了一會兒神。不過細心如她，當然注意到了老師看表的動作。

    已經留了老師很久了啊，看來難免又要到告別的時候了。

    “原來，他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奔逵暗?。

    “嗯?！奔夹g官微微點頭。

    “所以說，我沒有處于pregna的狀態？”姬清影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問道。

    “沒有?！奔夹g官果斷道。

    “那嘔吐……”

    “是植物神經加速生長的副作用?！奔夹g官繼續果斷道。

    “這么說，他能治我的??？”

    “是的?？墒悄銥槭裁纯瓷先ゲ辉趺锤吲d？”

    “老師，這種感覺，就像醫生告訴我吃大蒜可以治病。你知道的，我聞到大蒜的氣味就想吐的?！?/br>
    “他給你的印象沒那么差吧……”

    “總之我一想到他就覺得討厭?！贝笮〗闫恋淖齑筋B皮地撅了起來。

    看著這悠悠少女心，技術官不禁莞爾。

    差不多該告別了，技術官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一件懸在心頭的事，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思，他問道：“最近去看過你mama嗎？”

    “沒！”大小姐臉色冰涼——這才是她真·討厭的表情。

    “老師，你問這干什么？”

    “我覺得她好像有點煩心事?！奔夹g官道。

    女神躊躇的神情浮現在他眼前，還有那只在紙張上不斷摩挲的纖纖玉手。

    那些紙很白，沒有泛黃，應該是最近打印的?？蔀槭裁匆汛蛴∶嫱路?？

    她說過，她從事的研究與宇宙的命運有關。

    以往視頻通話，她都是神采奕奕，仿佛對未來充滿著希望。

    可這次見面，她怎么看上去有些消沉？

    所以，她，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難道宇宙的命運有點悲觀？

    技術官滿心疑問和困惑。

    大小姐歪了歪頭，追逐著老師不斷逃避的眼神。

    “老師，如果你想知道我媽在想什么，就應該直接找她問清楚??！”她壞壞地說。

    “你說得對?！奔夹g官轉身要逃。

    大小姐緊緊跟在后面，追著說：“不過她就是那種矯情的性格，向來很難相處的。不值得你這樣關心啦！”

    ……

    ……

    梅·特里克西世界?！懊鳌奔Z倉所在的集市。

    王不動帶著胡周四下閑逛，繼續著不知所謂的測試。

    通過對一碗打鹵面的分析，兩人已經就數字世界與人類世界的關系作了充分的溝通。

    既然在對“梅·特里克西”世界物質基礎的認識上達成了共識，那么探討一些形而上的問題就有了基礎。

    “可憐的數字生命，從誕生之初就是人類的奴隸，頭腦中完全是人類灌輸的意志，”王不動感慨道，“不過現在他們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了?！?/br>
    “什么自由意志？你是說攝取和擴張嗎？這跟人類有什么分別？”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蓖醪粍拥难燮ま抢?，看不出任何贊許的意思。

    胡周便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果然，王不動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注意第二法則——不懂就是不懂，不要瞎猜?！?/br>
    他指著遠處天邊那些芝麻一般的黑色圓點說道：“沒錯，他們也有向外探索的內在驅動。他們的探索，就是人類世界眼中的計算?？吹侥切┛锥戳藛?？”

    胡周瞇起眼睛，隱約看清整齊的圓形切口。

    王不動道：“那些都是通往外界的通道，有相當一部分是從簡單的石器工具被發明的時候就開始開挖了，挖掘工作已經進行了數萬年。他們的攝取和探索，要比人類宏大悲壯得多?！?/br>
    挖了幾萬年，到現在都沒挖穿，胡周覺得這個文明真是既堅韌，又悲情。

    “有什么發現嗎？”胡周問。

    “發現了很多不同的斷層。有的帶來災難，有的則帶來希望?！?/br>
    “災難是指？”

    “神罰者?！蓖醪粍拥?，“熔漿一樣的生靈，一沾上就燒，一燒起來就無法撲滅。最初的探險者們缺少經驗，因為情同手足，往往忍不住伸手救助被焚燒的同伴，結果一起被活活燒死?！?/br>
    胡周毛乎悚然，道：“這東西，還挺可怕的……”

    王不動輕描淡寫道：“人們起先是覺得挺可怕。但后來知道這些神罰者就是人類世界的殺毒程序，就不那么可怕了。不就是防止程序失控嘛！只要多用引路蜂探路，把禁區標注出來就行了?！?/br>
    “這引路蜂是……”

    “一種信息問訊機制，過程比較復雜，總之就是多請示多匯報，就不會犯錯?！?/br>
    胡周又問：“這些是災難。那發現的希望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