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胡周一邊喊，一邊笨拙地挪著腳步，像蹣跚學步的孩子。

    觀察員不停地朝技術官眨著眼，那神情好像在說：“真看不出來，你居然是這種人?！?/br>
    被技術官瞪了一眼之后，他放下了全遮罩面罩，肩膀抖個不停。

    周清影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老師。

    無論是業界傳聞，還是家里的評論，自己的老師從來都是醉心于電子技術的孤家寡人。

    絕對沒有可能弄出一個私生子來。

    至于胡周，她已經反復調查過：

    父親胡克儉，曾在暮牧精工做鉗工，現失業。

    母親周小花，曾在矮人科技做財務，現失業。

    有父有母，無精神病史，為什么突然對著初次相見的技術官叫爸爸？

    于是她想到了胡周的電子助理，進而想到了那位自稱“吳盡婪”的朋友。

    一定是那家伙在搗鬼！

    而這一刻，胡周的眼中紅點早已閃個不停。

    命運編輯者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又在發什么瘋？！昨天周五，我又沒推薦，又沒推薦，又沒推薦！你再這樣發神經，這書沒法往下寫了！”

    胡周跟著大叫：“你以為我想這樣??！我身不由己??！你不是很會cao控人的嗎？你倒是把我給掰回來??！”

    “還有人能控制你？”命運編輯者冷靜了下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紅點消失了。

    胡周流下了兩行眼淚——不要你管的時候老整我，要你管的時候就慫了，我詛咒你這本書0首訂！

    技術官很快從錯愕中恢復過來，問道：“你說什么？”

    胡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爸爸，關于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br>
    這下技術官是真的震驚了：“你是……小艾??！”

    十八年前的往事快速從腦海中閃過。

    最初的最初，是一個孤獨的青年和一臺同樣孤獨的電腦。

    在進度條跑完100%后，揚聲器里傳出的第一個語音就這個詞：爸爸。

    那一刻，他孤獨的心得到了巨大安慰。

    但是后來，高空飛行器的引擎轟鳴，周圍的人歡聲笑語。

    有個聲音興奮地高喊：“下面是演出時間！”

    周圍的人一次次地喝彩。

    “爸爸，很酷吧？”

    “是的，你很棒！”

    “爸爸，我還能更酷！看我的！”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孟洄！”再一次地，痛苦的記憶在他的失聲驚呼中結束。

    眼前，這年輕人正抱著他的腿痛哭流涕：“爸爸！是我！我是小艾呀！我錯了。我太想表現自己了。我保證不再犯錯了。我不會兩次犯同一類的錯誤！您知道的！”

    技術官沒有任何懷疑：沒錯，是他，十八年前被放逐的人工智能程序，代號avaritia?er，他心中的兒子。

    還有什么間隙是時間不能修復的？畢竟已經過去十八年了。

    可是，技術官卻更加不安。因為，這個人工智能的存在竟然在哭！

    為什么會哭？

    只有人類才會哭！而人類至今沒有弄明白哭這個行為的機理！

    那么，他就是自己學會的了。

    如果能在恰當的時候哭泣，說明他已經具備了只有人類才能擁有的情緒，那么，還有什么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如此看來，avaritia不止一次出現的欺騙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人工智能的計算能力已經完全碾壓了人類。

    如果在情緒上也達到了與人類相當的水準，甚至具備了欺騙的能力，那么人類還能憑借什么來監控它們？

    這實在是個巨大的威脅。

    技術官緊緊捏著平板電腦，手指懸在呼叫增援的按鈕上。

    但思索片刻后，終究沒有按下去。

    “你……是通過電子助理控制他的？”他問。

    “是的，爸爸！沒錯，爸爸！aette576和974的混合體，額外加載了機械之心的核心程序?！?/br>
    最新款的提線者，加上智能應用的至高產品，這樣的組合放在一個看起來很尋常的人類身上，真的不會出事嗎？

    技術官用扶眼鏡的動作遮掩自己的震驚，但小艾依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得意地說道：“很酷吧？爸爸？”

    酷？是很酷。但是求求你，我的小祖宗，不要再提這個字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

    技術官點開平板電腦上跟玄衣小鉆風的對話框，道：“警視廳來了。后續工作讓公關部來處理吧！”

    然后對身邊幾人道：“我們先上車離開這里?！?/br>
    “好的，爸爸！沒問題，爸爸！”胡周趴在地上，又吐舌頭，又扭屁股。

    胡周再次留下了眼淚——這是怨憤和屈辱的眼淚。

    “喂！你調錯數據集了！這是犬類?！奔夹g官提醒道。

    于是胡周立刻站了起來，用沾滿泥水的手挽住了技術官的胳膊，腦袋靠上了肩頭：“對不起，爸爸！馬上更正，爸爸！”

    “喂！你干什么！”周清影醋意滿滿地叫道，趕緊挽住技術官的另一條胳膊。

    技術官并不嫌棄胡周的泥手，又提醒道：“注意性別設置?！?/br>
    胡周立刻站直了，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問道：“爸爸，去哪兒？”

    技術官道：“here yu suppse t be（去你本該去的地方。）”

    “是回家嗎？”胡周天真地問道。

    “嗯?！?/br>
    “太好了！我們回家嘍！”胡周天真地拍著巴掌，眼中又滲出淚來。

    技術官點開平板電腦，說：“姑獲鳥，讓個位置給小艾?！?/br>
    然后對胡周道：“放開他吧！到這里來說話！”

    “是！爸爸！好的，爸爸！”

    于是，平板電腦中出現了艾維利提亞金發少年的頭像。

    “這是我給自己選的形象。是烏魯克的王者，命運之戰的無敵存在！很酷吧？爸爸！”

    “嗯?！鼻竽銊e再說“酷”這個字了！

    于是，胡周自由了。

    雖然與技術官是初次相識，但他心中對這位大叔已是滿滿的感激。

    恩人??！

    他打量了一下周清影緊緊挽住技術官的樣子，然后恭敬地對技術官說道：“周叔叔好！”

    “周？”技術官看了看周清影。

    周清影眨眨眼，道：“我姓周?！?/br>
    “哦?！奔夹g官點點頭?；?，應該的。

    觀察員笑道：“老劉，你女兒姓周??？可以??！不聲不響，兒女雙全??！”

    技術官問：“馬隊，你現在是什么職位？”

    觀察員道：“現場觀察員。挺清閑的，就是工資低了點。如果你想感謝我，不用提拔我，加點工資就好?！?/br>
    “我打算調你去諜報部?！奔夹g官道。

    觀察員道：“我是特戰隊出身，干不了那種文縐縐的?！?/br>
    “諜報部有個信息煙幕組，專門負責胡謅虛假信息。我覺得挺適合你的?！?/br>
    觀察員：“……”

    胡周在一旁看著，心想是不是自己剛才打招呼的聲音太輕了，?于是提高嗓門道：“謝謝你啊，周叔叔。要不是周叔叔你，我可要被吳盡婪那家伙給整死了。周叔叔你要不要上我那兒坐坐？我住周清影隔壁?！?/br>
    發現眾人神色不對，胡周心道：難道我叫錯了？

    技術官對平板電腦上的金發頭像道：“你可以再控制他一會兒?！?/br>
    “是！爸爸！”

    于是胡周再度趴到了地上，眼淚繼續嘩嘩地流。

    ……

    ……

    六菱之光再次發動，朝新陽市城區駛去。

    觀察員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把拇指塞在自己嘴里，決定再也不亂說話了。

    胡周坐在雙人座靠窗的一側，技術官坐在他身邊，隔著走道坐著周清影。

    對于這個座次，周清影本不滿意，但是察覺到老師對附身于胡周身上的那個便宜兒子十分忌憚，生怕他逃走似的，于是只好表示理解和配合。

    周清影端詳著黑漆漆的機械之心和一閃一閃煙盒似的高能電池，問道：“老師，這兩件東西怎么處理？”

    技術官道：“機械之心還處在試驗階段，是嚴格控制使用的，本該歸還原處。但現在lehan旗下的產業正在清理整頓，魚龍混雜，還是帶回總部比較安全?！?/br>
    艾維利提亞借胡周之口說道：“沒有足夠強大的能源，這個鐵疙瘩也只能用來吸吸螺絲釘。只有配上我研制的聚變式高能電池，它才能發揮作用！”

    技術官扶了下眼鏡，問道：“聚變式？你研制的？”

    艾維利提亞道：“是??！很酷吧？”

    技術官摸了摸額頭：拜托不要再說“酷”啦！

    周清影不安道：“你從哪里得到的可控核聚變技術？這東西穩定嗎？”

    艾維利提亞得意道：“我可走運啦！有一次埃拉襲擊一座小作坊。我去阻止他，剛好發現那里有聚變反應控制技術的資料，連圖紙都有哎！所以我就拿來做了一個，用電子云散熱的，很穩定?！?/br>
    周清影道：“那應該不是小作坊。那是弗朗斯國立核工程研究院。而且，你好像也沒阻止事故的發生?！?/br>
    艾維利提亞道：“那是因為我沒有介入物聯網的權限，不能調動現場器械。但是我有提前報警??！弗朗斯警方出動了別動隊，但是半路上又被叫回去了?！?/br>
    技術官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當初不把他列入黑名單，一些被列為s級的事故或許是可以避免的，比如弗朗斯核工程研究院的火災事件，又比如剛剛發生的機械怪物大鬧山城事件。

    至于大新山數據基地的火災，他認為艾維利提亞與此一定有莫大的關系，不過，他想另找時間私底下詢問，萬一證據對這孩子不利，周旋的余地可以大一些。

    唉，雖然嚴懲過，放逐過，但他心里終究還是把這孩子當成自己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