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溫柔的聲音：“上回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你放在心上了。謝謝你的關心！”

    真的只是隨口一說嗎？不，絕不能信以為真！

    胡周道：“那么，你需要的是怎樣的工廠呢？”

    “不用很大，有精密加工機械就行。關鍵是愿意承接我的實驗。實驗造成的利潤損失需要補償，另外，參股也需要資金。說到底，是錢的問題。希望能盡量便宜點。我這里能動用的錢不多，也就五十來萬?！?/br>
    胡周尷尬地笑了笑：好嘛！也就五十來萬。

    不過相對于周清影那種“很多倍”和“我可以做主”，五十萬倒真的不算多。

    胡周問：“我會讓我朋友爭取一下的。我想先了解下，你想做的是個怎樣的實驗？”

    王樂穎道：“人工智能正在替代人類勞動力。生產自動化降低了產品成本。但是，自動生產線的開發成本是很高的，主要靠大批量生產來攤薄成本。而產品的設計研發需要不斷地改變設計參數，用自動生產線來加工樣品的成本就很高了?！?/br>
    上回父親來家訪的時候，周清影就說起過這種情況。胡周深以為然，于是附和道：“確實如此。還不如手工cao作?！?/br>
    王樂穎欣喜道：“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是啊……”咦？她為什么這么高興？

    王樂穎道：“現在很多技術工種都被智能設備替代了。不少技術工人失去了工作，但還沒有到能夠領取養老金的年齡，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生活過得很艱難?！?/br>
    胡周痛心道：“就是??！我爸就是！哦，說起來，我媽也是?！蹦赣H是財務出納，兩年前被財務云管理軟件搶了飯碗，這是事實，沒毛病。

    但王樂穎只當他在瞎謙虛。一個擁有月湖山莊紫金卡的人物，怎么可能被智能設備替代？

    聰明的她立刻想到，胡周的父親要么是主管一方財政或金融的大佬，要么就是軍方掌管一線特戰部隊的實權派。這些是大量應用人工智能的領域。

    那怎么可以說是被替代？應該是統御力進一步加強才對??！

    王樂穎感到，有胡周這樣強力的朋友幫助，自己完成課題實驗大有希望??！

    她熱切地說道：“我想，如果能在產品研發階段盡量使用技術工人，就能減少不必要的程序開發環節，不僅提高效率，而且能控制成本。再說，就算人工成本與開發自動生產線相當，那資金也會更多地流入弱勢階層，有效緩解他們的生活困難，社會效應是比較好的?！?/br>
    胡周聽了也十分心動。

    王樂穎在說技術工人再就業的問題，對胡周來說，就是他親爹的再就業問題??！

    王樂穎道：“所以，我的實驗，就是安排一個工廠，聚集很多工匠，專門為科研機構提供個性化的加工服務，把自動化生產的短板補上?！?/br>
    艾維利提亞提醒道：“朋友！這個方案有問題。那些it界的既得利益者是不會允許此類生產模式出現的?！?/br>
    激動不已的胡周哪里會理睬他？只管拍巴掌贊美：“你太有想法了！我馬上就去落實?！?/br>
    “胡周……”

    “嗯？還有啥事？”

    “謝謝你！”這個感謝好甜！

    打完電話，胡周喜不自禁，忽然想起班主任還在邊上，趕緊點頭哈腰賠禮道歉。

    班主任大嬸已經完全愣住了：這個學生剛才好像在……談生意？他家里經商的嗎？認識他快三年了，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

    ……

    電話那頭，王樂穎站在海景別墅的落地窗前，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感動得都要哭了。

    此前，她這份精心設計的計劃，給過不下二十個企業主，得到最多的評價是“離風口太遠”。

    “風口”一說，源自一位移動互聯網拓荒時期的元老，原話是“站在風口，豬都能飛起來”。

    雖然此中隱約有一絲揶揄之意，可以理解為“在天上飛的不一定是超人，也有可能是處在風口的豬”。

    但是，傳頌這句名言的人往往更樂意領會其中積極的一面，并且立志要找到風口，至于自己要做人還是做豬，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能飛起來，就算做狗又何妨？暗懷這種想法的，也是大有人在。

    由此類推，只要能飛起來，手段是不重要的。

    王樂穎的父親總是對她說：“所謂風口，就是大時代背景下的市場需求。而市場的需求并非都是正當的。不講是非，一味迎合市場，就會助長歪風邪氣，不僅害人，到頭來還會殃及自身。我們經商，要良禽擇木，助人向善，始終摸著自己的良心?！?/br>
    因此，她素來鄙視“風口論”這種功利味十足的論調。

    風口，風口，你們都是豬嗎？

    更讓她無法忍受的那些企業主的公子哥。

    他們坐在父輩打下的江山上，習慣頤指氣使、指點江山，說著最時髦的商業用語，對全球經濟大氣候一無所知，更無視在產業升級大潮中掙扎的勞工。

    對于王樂穎的計劃，他們總是輕率地貼上“白左”的標簽大肆嘲笑。

    而一旦見到美少女的真容，又一個個改口反悔，滿嘴各種“善良”、“仁慈”等等溢美之詞，然后就開始頻頻發出約會邀請。

    王樂穎很想對他們說：這不是慈善不慈善的問題，這是經濟和社會問題??！你們這些草包！

    事實上，在她能接觸到的圈子中，自己家是頂級的存在。

    也難怪那些草包會巴結她，就連一些比較警醒的富二代也會不自覺地在她面前放低姿態。

    這讓她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

    而母親從她小時候就開始灌輸的婚戀觀又告訴她，自己家在這個星球上根本就不值一提。

    有太多影響力巨大的勢力在推動著文明的運轉，而她必須為了躋身這些高懸于云端的階層而不斷努力，以完美的理論和實踐成績獲得常春藤名校的垂青，只是遙遠征途的第一步。

    陷身于草包之中，仰望著高不可攀的浮云，少有能夠聊得暢快的同伴，王樂穎的內心是孤寂的。

    現在，她有了胡周。

    她坐到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人家愿意幫這么大的忙，沒有理由不登門道謝吧？”

    于是，她決定了，要盡快去一次新陽，拜會一下久違的救命恩人。雖然，好像也沒分別多久。

    哦，對了，順便還能看看那個緋聞女友是何方神圣。

    說到底，雖然兩個閨蜜打探來的消息看起來都比較可信，但她心里還是不太放心??！

    打開首飾盒，她取出一條掛著祖母綠吊墜的鉑金項鏈，認真地戴到雪白的脖子上，雙手擠了擠胸脯，覺得有點底氣了。

    ……

    ……

    胡周在學校里度過了忐忑的一天。

    從早上到放學，父親始終沒有來電，這令他心里惴惴不安。

    長這么大，他極少說謊。

    像這種無中生有的彌天大謊，更是生平第一次。

    父親會作何反應，他心里還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放學路上，逐漸接近住處，他心里越來越緊張。

    直覺告訴他，父親會在門口等他。

    而即便父親不來找他，他也要主動回家一趟承認錯誤，并解釋原因。

    這時，紅色圓點閃爍，紅色圓點閃爍，紅色圓點閃爍。

    身后傳來命運編輯者的聲音：“接下來這段是重要情節，要認真對待?！?/br>
    哎？聽他的聲音，怎么好像有點心虛？

    對了，這特么就是他編出來的情節??！混蛋！

    胡周沒好氣道：“你不覺得最近的劇情有點過分曲折了嗎？”

    命運編輯者心虛道：“更新太少，就沒推薦。形勢所迫??！”

    胡周道：“書好不好，跟字數多少有什么關系？好的文字，不就是應該把盡可能多的信息，塞到盡可能短的文字里嗎？”

    命運編輯者道：“你說的對。但是，那又怎樣？你來給我推薦？”

    胡周道：“沒推薦就沒推薦。酒香不怕巷子深??！”

    命運編輯者道：“你不去月湖山莊，能認識王樂穎？”

    胡周連忙服軟：“大哥你說得對?！?/br>
    命運編輯者又道：“推薦是網站給的，上推的條件就是更新及格，成績優秀。更新不及格，就沒推薦。沒推薦，就沒成績。沒成績，就更沒可能上推。要打破這個惡性循環，只有靠多更新?！?/br>
    胡周爭辯道：“那你也不能塞那么多支線情節??！影響閱讀體驗的?！?/br>
    命運編輯者道：“主線推進得太快，會打亂讀者的閱讀節奏，錯過很多情緒觸發點。最省力的做法，應該是通過增加細節描寫，來減緩敘事節奏?！?/br>
    胡周道：“就是注水嘍？”

    命運編輯者道：“‘注水’這種說法嘛，也是有的。但是我痛恨注水，這是浪費讀者的時間。能用三句話把事情講清楚的，為什么要寫六句呢？所以我加了點料，也就是你所說的支線情節?？紤]到你最近這么辛苦，我會適時補償你的?！?/br>
    聽他說得低聲下氣，胡周也不好多責怪他。大家都有身不由己的無奈。

    市場經濟，利益為王。沒有收益，你再有本事，也沒人信你。而為了獲得短期的收益，就不得不屈服于所謂的行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市場就是這么無情。

    紅色圓點消失了。

    ……

    ……

    胡周走進小區，老遠就看到父親站在樓下。

    他微微駝背，看上去又蒼老了幾歲。

    胡周連忙趕了過去。

    但是當他站在父親面前，又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氣氛不算融洽，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