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葉錫尚不吃驚,似乎冥冥中腦海就有過這個預感。顧淮南是他見過最矛盾的人,一面心念成灰,一面心有不甘,一面傷得安靜,一面愛得激烈。 顧淮南的孤獨,葉錫尚從一開始就感覺的到,或許在她說沒有家的那一刻,就已經觸到他心底的某根弦。在他生命之中唯一類似經歷的女人便是葉小安,而葉小安至少還有他,這個女人又有誰可供依靠? 葉錫尚沒有去凍結賬戶,總覺得這會帶給她最后一個希望,最后一條退路,他總不會希望她孤獨的死在這世界的某一處。 顧淮南不告而別去了美國。臨走前去了余金金那里,除了余金金,她沒有可以告別的人。 曾在顧銘哲面前用性命起誓非陳南承不嫁,如今仿佛只是半盞茶的時間就已物是人非?,F實狠狠的、狠狠的抽了她一個大嘴巴,牙齒都被打碎,混著血液,咽不下去又吐不得。 她沒臉再見任何人,當初的信誓旦旦人人皆知,現在的挫骨揚灰無處藏匿。 顧銘哲會用怎樣的表情指著她的腦門一副“我早知道”的姿態在她心口再插一刀:你看,這就是你選的男人,你的不顧一切換來的又是什么?這樣一顆苦果你吃得下吃不下,都要吃下去,自己選的路,看你如何走下去…… 她無法面對顧銘哲,不愿承認他所言全中。 那班飛機在陌生國土降落時是在晚上,顧淮南沒有行李,亦無處可去,孤零零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邊走邊掉眼淚,直至最終站在那里仰頭放聲痛哭。那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如此放肆的流淚,那是真真的撕心裂肺絕望至死,是真真的支離破碎血rou模糊。 過往誓言分明就在她腦海里不曾褪色半分,而那個發誓要和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人,他在哪兒呢? …… 顧淮南嘗試重新開始生活,但她把自己困得太緊,陳南承的欺騙與背叛已經讓她信仰被徹底顛覆甚至破滅。在那個被他親手毀掉的世界,她走不出去,別人亦進不來,僅剩驕傲支撐著她。 思念與恨意交織,形成巨大的網密實的罩住她。顧淮南始終想不明白,曾經那么的愛,他怎么舍得將她的嫁衣披與他人身?如果那不是愛,那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給她的希望給她的溫暖,他們過去的那些年又算是什么? 她陷入這個漩渦,無法自拔,她想要一個答案,陳南承不肯給她,她想得要瘋掉,總覺得陳南承就在她身邊……這樣的噩夢做得多了,就不覺得是噩夢,反而越發貪戀夢中虛幻的溫暖。顧淮南寧愿忍受不真實的溫暖帶給她難以抑制的疼痛,也不愿在生命里沒了他的可怕空虛中潰不成軍。當酒精已經開始不起作用的時候,她被人引誘無意中碰了那種最能止痛的東西。她把自己關起來,身處虛構的世界,深陷,沉淪。漸漸的,在第二天醒來看到手邊的注射器時,她都不會再哭了。眼淚不起任何作用,只會讓她更恥辱。仇恨與不甘像一只不知饜足的蟲子,啃食著她的靈魂,顧淮南覺得自己慢慢的只剩下一具驅殼。終于有一天,她看到鏡子里鬼一樣的自己,麻木的心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索世奇見到一個亞洲女孩怯怯的站在自己診所外,白的皮膚,身材薄如紙片。他先是用英文問她,見她沒反應便試探著用中文喚起她的注意?!靶枰裁磶椭鷨??” 顧淮南驀地抬起頭來,晦暗的眼睛霎時盈滿潮濕?!拔也×恕?/br> 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說過話,嗓音嘶啞的像沙漠中的沙礫。索世奇一怔,被這個女孩死一樣的眼神震懾得心里竟是一澀。他帶她回到自己的診室,給了她食物和水,問她的名字。 顧淮南嘴里的東西嚼了一半,停下來像是在思考,腦中只浮現陳南承叫她時候樣子?!澳夏??!?/br> 索世奇當然知道那不是她全名,溫溫一笑?!澳夏?,現在開始請嘗試相信我,我叫索世奇?!?/br> 顧淮南看了他一眼,眼里無波,木訥的嚼著,最后竟悉數吐掉。 她厭食和失眠的嚴重程度以及手臂上的針眼讓索世奇吃驚?!澳愕募胰四??你的爸爸mama,或者男朋友沒有陪你一起來嗎?” 他只問了這一句,面前這女孩立即流下淚來,干涸的嘴唇無聲的動了幾下,怎么都說不出話來。她終于有了表情,而那表情讓索世奇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不知道她究竟經歷過什么,長久的沉默過后,他握住她枯瘦的手。 “別怕,我會幫你?!?/br> …… 人,最怕認真、專注,對事對人,都一樣。 把自己的一切,包括不可預知的后半生都不設防備的交給他人時,失掉的不僅是交出去的那些,更是唯一的自我。每個人都是完整的,不是誰的另一半。 這是索世奇后來以朋友的身份告訴她的幾句話。 “你以為錯的是他,難道自己就沒有一點責任嗎?最先拋棄你的人并不是陳南承,是你自己?!?/br> 盡管治療前期無比艱難,索世奇從未有放棄的念頭。他把她從幻覺中帶回現實,幫她找回失去的驕傲和自己,甚至幫她聯系學校讓她去念書。在顧淮南人生之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索世奇是唯一陪伴她的人,顧淮南感激他,在他身上嘗試重新信任。 【作者有話說內容到此結束】 我 是 分 割 線 60 這是顧淮南最不愿意回首的往事,最恥辱的過去,最墮落的一面,甚至比索世奇病例里記錄的還要清楚,如今一字不落的像講故事一樣說出來。 “葉錫尚身上有條疤,那是我留下的,他說那是他屬于我的證明,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但他會一直在,哪里也不去?!?/br> 在出租屋的那兩個月里,曾有一次護工給她洗澡時一時大意疏忽被打暈,顧淮南砸碎窗戶想要從一樓窗戶逃走,恰巧撞上剛從外面回來的葉錫尚。他把她捉了回來,卻不料她手里藏著一片碎玻璃,掙扎時在他身上狠狠的刮了長長的一道,側腹斜著貫穿直伸延到左半邊小腹。 當時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卻也因此讓她在他身上留下了永遠的記號…… 江邵靜靜的聽她講述完,暗自感嘆這個女人骨子里的那份堅韌和勇敢,才讓她和葉錫尚沒有錯過彼此而徒留一生遺憾。 時間會沉淀一切,當初耿耿于懷的人和事總會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在你心底慢慢的模糊。江邵在葉小安之前也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那甚至是他去陸特的直接原因,但是經過這么多事事非非恩恩怨怨,最終能留在他心里的只有那片葉子。 “明天就是你們約好期限了吧,你有答案了嗎?” 顧淮南微微垂下眸,表情有些小別扭?!拔覐膩頉]聽他說過一句愛我?!?/br> 江邵頓時就笑了?!澳莻€悶sao你現在還不清楚嗎,指望從他嘴里聽到什么甜言蜜語你應該找我這樣的男人才對?!?/br> “你這樣的?”顧淮南斜睨他?!澳愕故遣粣?,可就只剩下sao了?!?/br> “嘿我說,我不遠千里而來就為聽你講故事發牢sao緬懷過去,留點口德這要求不過分吧?” 江邵把手里早已滅掉的煙蒂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長長的吁口氣?!叭~錫尚那個人吶,遇到他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他會給你選擇的機會,是不想用自己的感情束縛住你,還有男人的自尊心。他想要的是一個心甘情愿留在他身邊的女人,而不是因為那一紙婚書和對他的感激。顧淮南,那就是他愛你的方式,不華麗,但卻比任何人都真實可靠?!?/br> 顧淮南低眉順眼淺淺的笑,她不傻,怎么會不知道他所在意的。他尊重她,她便聽他的話仔細的考慮自己對他的感情。那日得知真相確實給了她非常大的沖擊,但冷靜下來之后,顧淮南發覺自己竟真的沒有過想要回到陳南承身邊的念頭,一點兒都沒有?;蛟S若沒有葉錫尚,她會等,可他已經真真實實扎根在她心里,顧淮南舍不得將他撼動分毫。她依賴,信任,感激,卻一切都不及她愛他。 顧淮南還記得葉錦然曾告訴過她的那句話:永遠不要辜負當初想要開始或者重新開始的那份勇氣。 她既有勇氣和葉錫尚開始,又愛了他,那又何必去回頭。 就是他了,再也不變了,不怕了。這個男人,就是為他再死一次也值了——不,不死,她要為他好好的活著,才不負他對自己這毫無底線的疼愛一場。 聚餐這晚團里已婚干部大多都帶了家屬前來,未婚干部也有人帶來女友,小腹已經微微隆起的余金金也來了。她和薛辰已經領了結婚證,婚禮明年再辦,懷孕這么辛苦,薛辰舍不得折騰她。楊德之前曾在c師任某團副政委,陳南承一行人都曾做過他的部下,今晚為了給楊德踐行一個不差一一到場。 余金金對陳南承的態度有所轉變,雖然不能算熱情,但至少不再冷嘲熱諷,畢竟他傷害顧淮南的事實無法改變,更何況他是陳南潯的親兄弟。 團主官們各自講過煽情的話,后面就開始喝酒。楊德在團里干了好幾年政工工作,所有人都對他有著極深的感情,那些個平時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錚錚漢子哭起來都驚天動地的。 顧淮南在包間外面都能聽見他們哭聲,省去了打聽的步驟,直接來到包間門口。 她站在那兒,不知怎么心里竟開始怦怦的跳,深呼吸一口氣,剛準備敲門進去,門就被余金金從里面打了開。 “南南!你怎么才來?” 等了一晚都不見顧淮南人影,余金金急得坐立難安,反倒葉錫尚淡定自若和沒事人一樣,只有薛辰知道他的緊張。 她這一問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來,眾人一直都以為顧淮南是葉錫尚的女友,平時逗著偏要叫嫂子,現下也一樣。戚佑久見葉錫尚沒反應,自己做主把顧淮南請進來,指著葉錫尚身邊的空位大嘴一咧的嚷嚷起來?!吧┳幽憧?,你人沒到葉團長可一直都把你的位置留著呢,對你多重視!嫂子,你看你什么時候當我們真正的嫂子???” 大伙兒跟著起哄,葉錫尚充耳不聞,動作緩慢如慢鏡頭似的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的看著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的眼神太露骨,太炙熱,在場的每個人都慢慢停止起哄,不明所以的看著這兩人。 余金金緊張得抱住薛辰的手臂,一個勁兒的小聲念叨?!霸趺崔k?怎么辦?” 薛辰安撫的摟了摟她:“只要她來了,一切都好辦?!?/br> 除了薛辰余金金外的人里,只有陳南承知道怎么回事,卻始終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姿態。 “呃……”這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峙,性子急的戚佑久咳了咳試圖引起他們注意?!澳莻€,葉團,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他這一問終于葉錫尚終于有了動作,喉結上下滾動?!坝??!?/br> 戚佑久抓抓腦袋:“那是啥事???” 葉錫尚片刻不離的看著微微帶笑的顧淮南,伸手從懷里竟掏出一個j□j盒,在她面前啪的打開。 顧淮南的笑頓時就僵住了,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當著眾人的面單膝跪地,將一枚設計精巧的鉆戒舉到她眼前。 顧淮南本以為他怎么也會等聚會快結束的時候才會公布倆人的關系,誰知道任何鋪墊都沒有,葉錫尚直接開門見山來了這么一招,她喉嚨霎時漲漲的酸澀。 “這句話,遲了這么多年才問你,可我是認真的?!比~錫尚望著她的眼,鄭重的開口?!皩淼娜兆訒鞘裁礃幼诱l也不知道,可我以生命起誓,只要我在一天就將疼你如命,顧淮南,你愿意嫁給我嗎?” 現場所有人都睜大眼睛,戚佑久更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他們團長這是在……求婚? 最先哭出來的不顧淮南,而是余金金,葉錫尚說完那句話,她轉身就趴在自己男人懷里偷偷抹眼淚。 楊德眉目帶笑,這兩個孩子,總算等到這么一天。 顧淮南眼圈通紅,極力忍著想哭的沖動,別開眼平復了片刻,再去看他?!拔医裉斐鲩T前特意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化了妝,你別惹我哭?!?/br> 葉錫尚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等她的回話,紋絲不動,沒人知道他手心已經冒了汗。戚佑久目光反復在這兩人身上看了好幾遍,急的抹了把臉?!吧┳?,嫂子?你倒是答應???別讓我們團長老這么跪著??!” 顧淮南注視著他,“我有條件?!?/br> “你說!”戚佑久急的吼出來。 薛辰踢了他一腳?!瓣P你屁事?!?/br> 顧淮南繼續道:“我要補個婚禮,我還要拍婚紗照,要蜜月?!?/br> “沒問題?!比~錫尚嘴角微翹?!斑€有嗎?” “還有一個?!边@個問題還必須得在眾人的面來問?!叭绻麑砦液托“渤臣?,你幫誰?” 以戚佑久為首的幾個人噗嗤一聲憋不住就笑了,連薛辰都偏頭輕咳掩蓋笑意,低低的一嘆?!皣K,女人?!闭f完立即被余金金瞪了一眼,馬上識相的閉嘴。 葉錫尚也差點沒忍住,從來不知道他妹子在顧淮南心里的地位竟這么“重”,非要在這種情況之下討他一個承諾。這種緊要關頭,萬萬觸不得女人的霉頭?!拔規湍??!?/br> “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