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女鬼莜
大日初升,雞犬牛羊。木制兩人高的大門,寬不過三丈,就是南寧里的出入口了。往外有比較緩和的,可以供人行走,也可以驅動牛羊的細碎臺階,看起來有些田園的安逸味道,但其實,外面的臺階,已經不屬于鎮碑的保護范圍。一扇大門,阻隔的就是太平和荒漠,哪怕在大門口,也可能莫名其妙的沒命了。而此時除了必須出外勞作的農人,身為里監門的辛夫,竟然,也坐在鎮碑的保護范圍外。斜躺著,耄耋的老臉貼在臺階上,慵懶的,哼唱充滿大漠風沙的曲調……“白雪紛飛看那戰場,誰愿意孤獨留在中央?鐵馬金戈空自輝煌,馬兒我能往何方~~~?濁酒一杯再加膽量,敢問世間不平亂象?管他面前障礙多強,誓把亂世化呈祥!”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的里長左更走了過來,和‘耄耋已老’的辛夫比起來,五大三粗的漢子卡在鎮碑的保護范圍內停下,大聲的嘲笑道:“老頭兒,你又在唱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又要吹你當初是第八級爵?罷了不談,本里長今日沒心情笑鬧于你,只是蘇昂小兒的家里大門緊閉,又傳出小奴鳶那jian貨洗澡的聲音,你只要告訴本里長,蘇昂有沒有出去過!”“女娃兒在洗澡,你就不敢闖進去看?”辛夫拔掉滿是泥土的草履鞋,在地上狠狠的蹭了蹭。被嗆了一句的左更瞪大眼睛,鼻孔呼哧呼哧的喘氣,但不敢真正的動手。眼前這小老兒弱不禁風的,萬一打死了,罪名可就大了,干脆踹門進了辛夫的小屋,摔開窗扇,恨聲道:“本里長職責在身,必須三日一查驗傳,你不說沒關系,到了正午,再不說的話,本里長有權處置于你!”“正午?這日頭,早著呢……”辛夫打個呵欠,像是老人例常的困倦乏了,就在鎮碑保護的范圍外,打呼睡著。心情開始焦躁的左更,回頭看看蘇昂小院的方向,還是咬緊牙,繼續等……正午時分,大日當空,正是陽光明媚,曬身上有些暖,然而,在這田園風光的村落之外,忽的響起憤怒至極的高聲咆哮:“老頭兒,你敢和本里長作對!”“不敢!”收拾謄錄驗傳的辛夫連連擺手,一臉的惶恐卻在下一刻,飛快的變成了淡然,又躺回臺階上,聽著左更憤怒的咆哮。左更高喊了兩聲,他就挑起眼睛,恰好的,看見兩雙布鞋從村落里飛快的奔跑而來?!跋氡?,蘇昂公子是誤會本里長了!”滿臉假惺惺的左更帶著詭笑,高聲道:“都知道行道難,就算我等,也得小心翼翼的在行道上行走,蘇公子一介白身,怕是肯定、絕對,一定是非要死在行道上了。左騰、左岸,你們兩個快跑追上,要是蘇公子沒死的話,可是要記得,可是一定要記得……要好生護送!”“嘖嘖,護送?那真是,要好生護送呢?!辈[起眼睛,辛夫盯著左更追趕出去的兩個兒子,把左更加重語氣的幾個字,一次又一次的不斷加重,等左更怒極反笑的走了,吧唧吧唧嘴,繼續哼唱起旋律滄桑的曲調:“化敵為友共存何妨?好漢何須撥弄刀槍?攜手一家踏步前方,愿世上永無戰場……愿世上永無戰場……愿世上永無……戰場?”最后一句,辛夫連唱了很多次,忽然呆住了,想起蘇昂說過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這極具理想主義的十六個字眼中,他仿佛嗅到了,很不一般的血腥味道!“天下大勢,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這些,都是用血腥勾連吶!”還想著世上永無戰場的辛夫,轉頭看外面的萬里長空,他的雙眼滿是血絲,揉一揉,總感覺,有血一般的幕布,逐漸蒙上了他的眼睛。不然的話,為什么,他看到的會是一片腥風血雨?“呵~戰場……”辛夫嗤笑了一聲,再揉揉眼,旋即睜開,發現眼睛不紅,看東西也正常了。畢竟,區區蘇昂,一介白身,別說能不能參加縣考,更別說,有左更的兩個兒子追殺。那到達陳安縣的三日路程里,可是有無數的鬼靈精怪居住游蕩呢。小命都不穩當的蘇昂,哪有什么資格,去左右天下大勢?辛夫舒坦的伸個懶腰,對天空招了招手——嗯,今個的日頭不錯,陽光曬在身上,還真暖和?!蠈幚飳儆陉惏部h,軒水鄉,東山亭,位于陳安縣的西南角,而陳安縣城,在陳安縣所屬區域的東北角,兩地相隔三日路程……才怪!在蘇昂得到的記憶里,確實是這樣沒錯,但前身那個足不出戶的家伙,唯一去南寧里的一次,還在車廂里醉酒,所以不知道中間有山路,更不知道所謂的三日路程,是以壯年漢子馬不停蹄這樣趕路計算的了?!肮盱`精怪在行道上猖獗的時辰,多在凌晨到凌晨三點,我凌晨三點以后出發,正常的情況下,應該能在傍晚趕到行舍,凌晨之前,應該能到達東山亭最北邊的張家里?!蹦X海飛快運轉,蘇昂看向前方山路崎嶇,再看兩邊荒草連綿,小臉一癟,欲哭無淚。按照他的計算,小奴鳶洗一上午的澡,正好在左更的忍耐范圍內,所以宜早不宜遲,他立馬趕路。更因為今天是左更查看驗傳的日子,計算過腳程,沒敢在剛才路過的村落停留。這些都是計算好的,卻因為記憶里的錯誤,以至于,現在,必須,要在下方山腳的行舍落腳了??墒?,在行舍落腳,有可能被追兵趕上!“小后生,快些去行舍吧,沒遇見鬼靈精怪是你的運氣好,可是在深夜趕路,你必死無疑!”略顯沉悶的聲音傳進腦海,現在的情況,就算以唐伯虎的不羈灑脫,也覺得有些難以處理了。眉心正中略微顫動,唐伯虎在自己的神庭里道:“鄙人用了六個時辰,終于看清了你的文火火把,很不錯,你的前身應該是六十六把,天資稟賦都算不錯,你又吞服了百花娘給的頂級靈物,讓火把達到了九十九把,確實,很不錯!”“百花娘?”蘇昂納悶道,不是采花娘么?“采花娘晉階,是為百花娘。問這個做什么?快點趕路!”聲音有些急促,也有些顫抖,得知蘇昂資質的唐伯虎,很不希望蘇昂就這樣的夭折了。需要八千多個‘老爺爺’,成圣自然是很難的,這點蘇昂也早就察覺了,而如今,正是蘇昂第一個危急時刻,也是最危急的時刻!縣考通過前,蘇昂,可沒有才氣能夠使用……行舍荒涼,征鞍牢落。到達山腳的時候,已經是月掛東天了,距離凌晨還有一段時辰,但蘇昂不敢繼續行走,在行舍,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所謂行舍,就是行道上設立的驛站,但因為行道的危險性,里面沒有驛卒,而是方士用材料布下了陣法,為了保證行舍可以住人,這些陣法,必須行人把全部的房間打掃一遍才能啟動。用勞力,換取安全。蘇昂進入行舍,發現是一座半圓形的院落,內有一間大屋,用很是簡單的屏風分成四格,大屋的后面,是用來停歇牛馬的棚戶。沒有牛馬,但也要把所有的地方打掃干凈,因為趕路而氣喘吁吁的蘇昂,用井口掛著的麻布沾了水,一點點的擦拭所有木質的地方,并擦拭平木鋪就的地板,索性吃過芷蘭兒給的寶物,蘇昂的體魄和普通少年的差距不大,才能完成一系列的活計?!靶b收服精怪化靈為武兵,相當于秀才;大俠御靈成甲,相當于舉人;俠王人靈合一,等于文杰里的進士……那左更只是最低級的小俠,腳力不會快到離譜,如今只希望,追兵不要拼命到深夜趕路了?!毕氲竭@里,蘇昂略微安心,就算左更親自追來,想必也不會貪心到冒著天大危險也要把自己殺死,他點著桌上的油燈,托著下巴,聆聽唐伯虎,以及十二朝大家里的吳隱之、陶淵明,還有王維給自己講解詩詞經意。這陣容能嚇死人,蘇昂也心懷感激,認真聽講?!靶奚?,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有成圣歸家……”他低聲呢喃?!靶⌒?!”忽然,唐伯虎發出一聲急促的驚呼警告。沉浸在知識海洋里的蘇昂,毫不停留的滾向一邊,但他抬頭時,還是對上了一雙彎彎好像月牙的,滿是詼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很美,尖尖的下巴,櫻桃嘴,窈窕輕盈的身體透著一股弱柳扶風的味道,淡青色的嘴唇,更添了一分有些詭異的妖嬈。此時,那淡青色的嘴唇微微翹起,吐氣如蘭的問道:“你以為行舍很安全,是么?”不等蘇昂開口,她再次笑道:“可惜我女鬼莜,就是被吊死在行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