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藏匿者6
謝傾在凌晨醒來,站在二十三樓的窗前遠望,似乎能脫離這座城市的喧囂。 她點了根煙,輕吸了一口就松開,她小時候容易上頭,大了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已經有了些冷靜處事的態度,有時候甚至能稱得上是冷漠。 不僅對人,也對自己。學會克制是她成為現在這副模樣路上的第一步。 但她從沒學會對謝毓克制,或者說沒完全學會。 至少愛意沒能成功。 她有時候覺得荒謬,謝廣巒是否害死了謝毓的父母,居然會成為決定她和謝毓能否在一起的因素。 下一刻,她就又會清醒過來,她擺脫不了人固有的社會性,拋棄不了人性的良知道德和在法制約束下產生的規矩感,這是一個困境。 謝毓的堅持是找出兇手,她的堅持是人間正義與公平,他無法妥協,她也無法,因她明白,他背后所代表的本就是她所堅持的??僧斨撇媒蹬R在她至親的人身上時,她該如何進退? 她無力地祈求,已經開始有眉目的那件事,是她口中的假如。 而絕望來得太快。 岳冉平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他可能是因為怕自己記不住事兒,所以每次謝廣巒下命令時都會用錄音筆記錄下來,毫無疑問這些命令絕大多數是保密的,岳冉平很是小心翼翼。 但久在河邊走,他到底還是曾不小心落下過一次,那支錄音筆現在到了谷峪手上,他們分析了型號確定是定制的以后,順著廠家摸了過去,最后派人拿到了岳冉平藏起來的另外幾支錄音筆。 謝傾拿到了谷峪寄來的其中一支,他說:“岳冉平狡兔三窟,把錄音筆也分籃子裝,還有些沒找到,這個你先聽聽?!?/br> 她那時候剛剛從公司回家,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沒有合眼,她站在玄關愣了半天,然后有些踉蹌地進了臥室,靠著床腳坐在地上,整個人脫了力一般。 那支錄音筆記錄了很多東西,但基本只有她很熟悉的父親的聲音和岳冉平的聲音。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外面的天空像有塊幕布緩緩落下一樣被擋住了光,遠處的樓景次第亮起來,耳邊的聲音稍顯嘈雜。 她有些漫不經心地想,喝杯奶茶多好啊。 終于聽到了她應該聽的,她目無焦距地聽著自己最敬愛的父親,冷靜安排著一家三口的生與死,岳冉平低聲補充著些什么。 最后聽到謝廣巒塵埃落定的一聲“去吧”。 天已經黑透了,謝傾的眼神落在遙遠的天際,那里一片黑暗,除了黑,什么也沒有。 也許是有的,只是天那么黑,還有什么可以看到呢? 她想站起來,卻實在沒有什么力氣,于是只好順應著身體的本能欲望,倒在了地上。 耳邊一會兒是謝廣巒像嘆息一般的一聲“去吧”,一會兒是谷峪欲言又止好幾次才說出的一句“謝毓已經知道了”。 謝傾終于還是緩緩閉上了眼,一滴淚順著眼角劃過鬢邊,沒入了地毯。 再見到謝毓時,謝毓的公司已經能算是謝氏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了。他們不僅打開了謝氏打不開的市場,甚至還隱隱有侵略謝氏固有市場的趨勢。 這段時間,謝傾單獨和她父親談過一次話,她沒有提當年的事,甚至沒有提及任何嚴肅的話題,就像她小時候每周一次的同桌交流一樣,兩個人就坐在桌前隨便聊聊。 她每天不論多晚都回家去,白日里卻拼了命一樣工作。 她不知道謝毓什么時候會動手,她只能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天去抓緊時間,她想著,把謝氏再做大一點,會不會能讓mama不那么陷入失去丈夫的孤苦,會不會能讓爸爸不會太擔心她們母女倆,她也能有更多的資金去打點。 她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有時候她會覺得后悔,當初為什么要答應相親呢?她甚至會失去理智地怨恨著,那個相親對象為什么要告訴她這件事? 眼眶早已經干涸,眼淚流不出來了,心似乎也不再能劇烈跳動。 深夜里最難熬的,是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與設想。她把自己困在里面,走不出來。 她清晰地感知著頸上那把刀散發的寒氣,卻逃不開躲不過,只能無望地等待著黑暗到來的那一天。 一個月過去了,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謝毓終于來了。 秘書敲門說少爺來了。她喉嚨間擠出破碎的音節,然后站了起來。 到那一瞬,她卻突然開始著急。 還應該再給爸爸mama打個電話,她還沒來得及跟管家說一聲給爸爸熨一身衣服,謝氏也還不夠強大。 她急出了眼淚,手抓緊領口按在胸口上,被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在胸腔里帶著千鈞之勢來回震蕩,難受得快要立刻死去。 但她的一切感官都還格外靈敏。 她聽見謝毓叩門推門,走了進來,他喘著粗氣,像剛剛劇烈運動過,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眼睛里像有巨浪起伏。 謝傾的心溺在如雨一般的眼淚中,她想,他恨嗎? 下一秒,她看見謝毓的胸膛不再劇烈起伏,他甚至有些壓抑地平靜著上前一步,將一支錄音筆放在了桌上。 他看著她,眼底依然沉寂如無風時的海面,沒人能看出他有多少情感會爆發。 但他卻抱住了她,緊緊地,像是再也不會撒手,他聲音低低的,卻如驚雷炸響:“我來了傾傾。是你的假如?!?/br> 謝傾睜大了眼,卻暈了過去。 謝傾小時候總被她媽和谷溪訓,常說的一點就是她總喜歡聽話聽一半,剩下一半自己猜。 這次她又吃了這個虧。 谷峪來探望她,搖頭嘆氣地說:“我都跟你說了還有幾支沒找到,你怎么就那么容易自己瞎想呢?還搞得心情大起大落進了醫院?!?/br> 謝傾聽到的錄音是真的,卻還有一段錄音。 謝廣巒當年確實動過鏟除謝毓一家的念頭,但到底良心還在,最后反悔了,甚至與岳冉平大吵了一架,岳冉平卻始終沒放棄,他認為自己是在為上司好,于是利用原有的計劃安排,成功弄炸了謝毓父親的車,幸得謝毓當年頑皮沒有上車才逃過一劫。 謝毓一得知這件事兒,馬上讓人按照錄音里的 安排去查,一個丁一個卯地將人提溜了出來,挨個審問一遍,事態明朗了,他扔了手里的筆就往外跑。 他說過的,如果真的不關謝廣巒的事兒,謝傾不用去找他,他自會是她的。 兩個被壓彎了腰只會將苦往自己肚子里吞的人,幸好還得了一絲老天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