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另一邊,谷溪站在人群后面,哭得有些喘不上氣,被同樣哭花了臉的唐韻一把塞到陸承瑾懷里,讓他趕緊帶著她回去睡覺。 陸家老宅空蕩蕩的,谷溪的眼淚浸濕了陸承瑾的衣服,陸承瑾輕輕去碰她的鬢角,拍著她的背,她太累了,終于漸漸睡去。 谷溪的夢依然不安穩。 她在夢里抓著陸承瑾的衣襟,一遍一遍地問他:“你是誰?” 陸承瑾一會兒向她微笑,一會兒眼角落淚。 一會兒是小時候的陸承瑾,問她吃不吃巧克力,一會兒是長大后的陸承瑾,問她明天還吃餛燉嗎。 后來大的小的陸承瑾,千千萬萬個,圍繞著她,有的微笑,有的哭泣,卻都在叫她:“嬌嬌——嬌嬌——” 谷溪第二天早上起來有些頭痛,陸承瑾要給她揉揉,谷溪倚在沙發上,突然問他:“你還記得你八歲生日我送了你什么禮物嗎?” “你親手做的一個小秋千的模型。因為那段時間你很喜歡蕩秋千?!?/br> “你還記得我給你做的第一道菜嗎?” “青椒炒茄絲。食材都是阿姨準備的。你只是動了幾下鍋鏟?!?/br> “你還記得我給你唱的第一首歌嗎?” “我的祖國。因為你想讓我給你學艄公的號子?!?/br> 全是標準答案。 谷溪張了張嘴,她的喉嚨哽住了,發不出聲音。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卻看到余光里出現了一雙腿。 陸承瑾在她面前蹲下,捧起她的臉,聲音又輕又柔,似乎還有些哄:“有什么就問吧,嬌嬌?!?/br> 她看著眼前這張已經熟悉得能刻進骨子里融進心里的一張臉,心里一片空白,似乎已經失去了情感波動的能力。 她斟酌了又斟酌,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似乎用點力,自己就會先被摧毀:“你,是國外的那一個嗎?” 陸承瑾坐在了軟凳上,微微笑起來:“嬌嬌,你忘了嗎?”他一字一頓,“頭胎好?!?/br> 是了,谷溪脫力,整個人掉進沙發里。 頭胎好,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被流放,那么絕不會是哥哥。留在陸家,從小被精心培養的,會是哥哥。只是后來哥哥因為車禍去世了,弟弟這才被召回。 原來這么多年,在她身邊的,早已經不是她小時候心心念念的“承瑾哥哥”了。 所以回國后的“陸承瑾”,于她而言,才會那樣陌生,才會不認識她。 高中時的“陸承瑾”,和小時候的“陸承瑾”,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溫柔而體貼,一個冷漠而孤獨。一個在溫暖的壁爐前長大,一個卻在大雪里悲哀地消化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谷溪本來想問:你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嗎? 可將將一想到這句話,她的整顆心都痛起來。 “你叫什么呢?”谷溪努力微笑,眼里卻全是淚光。 “陸承瑾?!彼参⑿?,卻最終哽咽,“我沒有名字。只能當他?!?/br> 谷溪的眼淚嘩地就下來了。她終于崩潰:“為什么不告訴我呢?為什么到現在才讓我知道呢?” 陸承瑾嘴角的弧度不變,卻早已有了苦澀的意味:“原因太多啦嬌嬌。但所有原因,都歸結于我是個懦夫吧?!?/br> 他要怎么告訴眼前這個可能在為哥哥的去世悲痛欲絕的姑娘,可能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呢? 他深受那一套封建迷信的害,恨到切齒,卻又忍不住去相信,去怪罪。 把自己陷入其中,走不出去。 陸承瑾八歲時,才知道自己是被放棄的孩子。 他沒有中文名字,只有一個不完整的英文名:hinson。 姑姑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告訴了他一切,他當時還不太能理解,不懂那背后的深意。只知道,爸爸mama和哥哥在一起,他離他們很遠。 姑姑對他很好,他卻仍然常常羨慕有爸爸mama陪伴的伙伴。 如果在哥哥寄來那封相認的問候信時,他沒有因為羨慕沖動地回信,也許哥哥就不會死。 那書上不是說了嗎?不能交流。 他回國后看過那本書,覺得荒誕可笑,但被掩蓋在這之下的,是突然鼓脹的害怕與慌張。 哥哥的死,竟然是因為他嗎? 他從八歲起,和哥哥通信,一直到十二歲。 而在這段時間里,他掛念著的爸爸mama和奶奶從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他每一次都在信里寫:“請替我向親愛的奶奶、爸爸、mama問好?!?/br> 于是他也慢慢懂了,他掛念只是他掛念,他的親人們并不掛念他。 陸家帶給他的最后的溫暖,來自姑姑和哥哥。 哥哥成為了他最好的精神伙伴。 那個溫柔的哥哥,會和他分享大洋另一邊的趣事兒。 哥哥的信里,一直有一個可愛調皮又有點像公主一樣的小姑娘。哥哥將那個小姑娘分享給他,告訴他,這也是他的小meimei。 他慢慢就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