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那天晚上,谷溪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小小的陸承瑾牽著她站在柏樹下:“嬌嬌,柏樹長高了,我才會回來?!?/br> 她急急地問:“多高算高呢?” 陸承瑾指著主樓:“比它高?!?/br> 她哭著搖頭:“它那么高,要很久才可以?!?/br> 陸承瑾沒有擦她臉上的淚,而是認真地開口:“那就不要等我回來?!?/br> 場景迅速變化,她站在教室外的窗戶邊,看到了最后一排那個漫不經心收拾著課本的高個男孩子。他還是小時候那個樣子。只是嘴角沒有帶笑,似乎有些冷漠。 可是那雙眼睛,那張臉,還是她記憶中的陸家哥哥。 他回來了呀。 沒有很久很久。 她跑過去,抱住他:“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他卻推開她,站了起來:“我沒有回來?!?/br> 不管她怎么哭,他都走了。 谷溪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想要下床卻差點翻下來,昨天的感冒,很明顯是加重了。 等呼吸慢慢恢復正常,她伸手去按床頭的鈴。 林錦蓉上來了,然后全家人都上來了。 谷溪先天虧虛,自小就小病不斷,大病頻發,過了十四歲后,才穩定下來,不再常常生病。 今天這一下,讓谷家又想起曾經擔驚受怕的日子,三個人又慌又怕。 家庭醫生很快來了,檢查完畢后,說她只是受了涼,不是什么大問題,但她免疫力低下,最好避風休息,不要出門。 谷溪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確實很想休息睡覺,昨晚的夢感覺也有些勞神費力。 她只是有些遺憾,昨天好不容易和陸承瑾有了些接觸,今天卻不能再加深一下印象了。 快要睡過去的時候,突然想起,他有女朋友了啊。 是了,不應該的。 下次再見,就只微笑吧。 他沒有回來。 然而,她的微笑,僵在了臉上。 那個擦肩而過的男生,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又成了陌生人。 谷溪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小水洼,重新笑開,那就笑給自己看吧。 身后,有女生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風送過來,真好啊。 谷溪不再抗拒聽旁人口中的陸承瑾,那是一個片面的他,卻能撫慰她心中的遺憾。 也不再抗拒聽應長樂的動向。 聽說她為陸承瑾在cao場邊跳了一支舞,俘獲了眾多圍觀者的芳心。 聽說她給陸承瑾寫了三封信,藏在了校園里,陸承瑾找了一整個下午,全部找到了,得到了她彈奏古琴的獎勵,當然還有香吻。 谷溪已經可以微笑著聽完,不去想陸承瑾的態度。 一次下課,她被老師叫去,進辦公室時,看到隔壁桌站了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生。 是應長樂。 她控制著自己不去關注身旁的動靜,拿著老師給的東西,挺直了腰走出辦公室門。 當天下午,同班的女孩子來找她,是八卦的語氣。 “谷溪谷溪,你和應長樂認識嗎?” 谷溪心里一驚,微笑著:“怎么了?” 那個女生在她前桌的椅子上坐下,有些興奮:“她們說你和應長樂有點像,不是說長相,就是那種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同一個家里養出來的人?!?/br> 谷溪笑著搖頭:“不是呢。我和她,不是一家的?!?/br> 那個女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真的嗎?我記得,當時剛進校的時候,謝傾寫你的特長,什么芭蕾舞大提琴書法圍棋,這些應長樂也全都會誒!這個相撞的幾率好小哦,真的不是一起養出來的嗎?” 谷溪繼續搖頭:“真的不是?!?/br> 女孩子有些泄氣地走了。 她恍惚中回憶起,她和應長樂,曾經確實還有這么一段緣。 林錦蓉是從累世書香的大戶中走出來的,谷溪的外公,是第一批被中央特聘的教育專家。 應家的那一代,旁的不行,看人卻是很準。 應長樂的父母在培養她時,堅定地相信著并追隨著林錦蓉培養谷溪的腳步。 所以,谷溪在哪個培訓班或是哪個大師家中出現,要不了多久,應長樂就翩然而至。 但是諷刺的是,她們學習的任何一種東西,谷溪表現平平,應長樂樣樣拔尖。 學芭蕾舞的教室中,老師說看她跳舞,不會有舒適感,應長樂的舞,卻總是能讓人微笑。 而學大提琴和古琴,她永遠無法表現背后的感情。應長樂卻在初中時,得了世界級的獎。 她的書法,圍棋,國畫,也永遠是停留在老師夸一句有靈氣便再無建樹的地步。 應長樂的樣貌長得好,禮數和她是在同一個大師手里教出來的。她們倆站一塊兒,是一樣的氣質,一樣的身姿,得贊的卻往往是應長樂。 她那時候不是不難受的,她也是抱著林錦蓉掉過眼淚的。 林錦蓉卻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問她,知不知道mama為什么要讓她去學這些? 她搖頭。 林錦蓉看著懷里的嬌女,笑得眼睛彎彎:“mama讓嬌嬌學,是因為嬌嬌想學。我讓嬌嬌學東西,是為了讓你從中獲得樂趣,不是為了別的。別人說她表現好,是因為她取悅到了別人。你沒有取悅到別人,只要取悅到自己,也已經足夠了?!?/br> 林錦蓉說,嬌嬌已經不開心了,還想不想繼續呢? 她扁著嘴:“不繼續了?!?/br> 她的mama便笑著說好。 太久遠的記憶了,她甚至忘了這么個人。 現下想起來,眼前的境況,又一次提醒著她,原來她從來都比不過她。 下午要上最后一節課時,出了點事兒。 馬上上課了,謝傾一直沒回來。谷溪蹙著眉,一直看著門口。 剛謝傾想去小賣部轉轉,她本來要一起,謝傾心疼她病剛好,不讓她陪著,谷溪便沒有堅持。 怎么到現在還沒回來? 她有些后悔,站起身想去尋她。結果剛走到走廊,就聽到樓下有老師在訓斥人。 谷溪沒有在意,卻聽到一聲怒吼:“謝傾!” 她急忙攀在欄桿上往下看。 果然是謝傾。她和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站在一起,教導主任在她們面前疾言厲色地訓斥著。 快上課的校園,已經有些安靜,她站在二樓,可以清楚聽到老師的話。 “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說,你怎么能打人呢?一個女孩子,打人像什么樣?” 謝傾看著一旁的花壇,嗤一聲:“和長著嘴卻亂放屁的人怎么好好說?” “你!” 看教導主任的怒火已經在快要不可控制的邊緣,谷溪疾步下樓,站在了教導主任面前:“主任您好,我是高一十班的谷溪,謝傾是我的小meimei,我相信她這么做有她的道理,這件事兒,我們去您辦公室再聊聊,一起解決可以嗎?” 主任看到她,明顯臉色和緩了一些:“是谷溪啊,既然她是你meimei,那你就帶她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他怒瞪了謝傾一眼,“下次再見到她在校園里打人,我可是要給處分的!” “好的,我一定好好教育,謝謝主任,主任再見?!?/br> 謝傾兩步追上她:“哎,閻王怎么對你有這么好的態度?” 谷溪腳步不停,往教學樓背后的花園走著,瞥了她一眼:“我哥上次來給我送東西,被他撞見了。他知道我哥的身份。 而且,我上次,考了年級第二?!?/br> “噢?!敝x傾恍然大悟。 谷溪走得有些喘,在長椅上坐下,拉過她,緩了緩,問:“他說你打人是怎么回事兒?” 謝傾有些不自在:“那女的嘴里不干凈,我教訓她一下?!?/br> “她說什么了?”谷溪有些狐疑。 謝傾搖頭:“沒什么,你別管,沒什么事兒?!?/br> 谷溪不信,她清楚謝傾是個什么性格,她雖然很容易炸,卻是十分明理的。而且有什么事兒,向來不會瞞她。 如今她這般遮掩,只有一種情況。 “她說我什么了?” 謝傾知道瞞不過去了,但絲毫不松口,她怎么也不會讓谷溪知道的。 但谷溪還是知道了。 那女生是應長樂的同學,她說:“應長樂是什么樣兒,那什么溪又是個什么樣兒?有雙眼睛都知道的吧。要真是一家的,應長樂也妥妥的是嫡女,那谷溪就是個庶女,畏畏縮縮,上不得臺面。怎么好意思和應長樂放在一起比?” 這個錄音,是班上的女生錄下來的。 給谷溪聽,其實是出于友好,不想她被蒙在鼓里,平白受了這委屈。 謝傾卻紅了眼,她知道谷溪對陸承瑾的心結,相應地,對于這樣的言論,谷溪一定不可能不在意。 谷溪橫腰抱住她,把她阻下來:“我沒事,我沒事,乖,傾傾乖?!?/br> 謝傾滿臉淚。 谷溪沒想到,這事兒還沒完。 第二天早自習下課,應長樂來找她。 她是藝術生,不穿校服,穿了一條嫩黃的無袖長裙,站在門口,吸引了整個班的視線。 谷溪理了理校服,看著衣服上壓不下去的褶皺,對追過來的謝傾笑了笑:“你不用來?!?/br> 謝傾不依,也不說話,只是跟在她身后。 谷溪只好不管她,站在了應長樂面前。 應長樂其實真的無辜,但她明白,谷溪這禍也來得莫名,她可以不和谷溪關系親密,但不能和谷溪鬧崩。 她向謝傾點頭致意,然后對著谷溪嘆一口氣:“這事兒,我會去處理的。他們亂嚼舌根,你不要放在心上,”說著,有些親昵地微笑起來:“谷家的姑娘,可是我們羨慕得很的?!?/br> 谷溪淺淺地笑,卻是全副武裝地應付:“不是什么大事兒?!比徊惶岵挥锰幚淼脑?。 應長樂懂了這言下之意:“你和我簡直無辜,但她打著我的名號,污了我,我也是要去治一治的。 “聽說謝傾昨天也生了好大的氣,怎么也要讓她給個交代?!?/br> 谷溪這下是真心笑:“傾傾昨天打了她,也算出氣了?!?/br> 應長樂也笑起來,三人還算融洽地結束了對話。 回到座位上,昨天給谷溪聽錄音的女生湊過來:“小溪,我剛看了,那女生簡直瞎說,你和應長樂站一塊兒,絲毫不遜色!” 谷溪哭笑不得,只能對她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