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戶口增減

    中國歷代，史所記戶口之數，多寡縣殊，晉、南北朝之世，則其寡少殊甚?！稌x書·地理志》云：大康元年平吳，大凡戶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萬三千八百六十三?！端鍟さ乩碇尽吩疲捍罂禃r，戶二百六十余萬。此后無總數可考?；笢貒L言：“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則東晉之世，民戶之寡少可知?！赌鲜贰け炯o》言：梁元帝時，人戶著籍，不盈三萬，（詳見第十三章第四節。）其寡少尤為可駭?！端鍟さ乩碇尽费裕宏愂缿魯?，為六十萬?！侗笔贰に灞炯o》：陳國平，戶五十萬，口二百萬。（《隋書·本紀》無。）蓋昔人好舉成數，其戶數，當在五十、六十萬之間也。北朝以正光以前為全盛，其數倍于晉之大康。孝昌以后，耗減且將大半。（《魏書·地形志》。）元孝友當魏末，謂“計見管之戶，應二萬余族”，族二百家，是有二百萬戶也?！吨軙の涞奂o》：關東平，得戶三百三十萬二千五百二十八，口二千萬六千六百八十六?！端逯尽份d北齊戶數本之，而謂隋世戶數，為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四十六，口數為四千六百一萬九千九百五十六云。僭偽諸國，戶口之數可考者：《苻堅載記》，謂堅滅前燕，入鄴宮，閱其名籍，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赌饺荽馆d記》，載翟釗所統七郡戶數為三萬八千，慕容永所統新舊八郡戶數為七萬六千八百。此外皆無所見。案亂離分裂之世，戶口之數，自當少于統一全盛之時。然據當時記載，僅山陰一縣，戶數即已三萬；（《宋書·顧覬之》及《良吏·江秉之傳》。其課戶為二萬，見《齊書·顧憲之傳》。）魏孝靜帝遷鄴，戶四十萬，狼狽就道；（《北齊書·神武紀》。）陳國雖褊小，豈有僅二十倍于山陰；魏末雖喪亂，豈有僅五倍于鄴都之理？其非實數，顯而易見。蓋史之所記，原不過當時占著之數，非以為生齒之實也。然以考生齒之數雖不足，以考人民占籍之情形，則有可見者矣。

    著籍之數，何以寡少？其原因蓋有多端?！稌x書·武帝紀》，載帝平吳，得戶五十二萬三千，吏三萬三千，兵二十五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則吏之與兵，皆在民戶之外?！赌饺輰気d記》：寶嗣偽位，遵垂遺令，校閱戶口，罷諸軍營，分屬郡縣?！端螘ぶ菘ぶ尽罚耗吓沓寝h、薛縣，皆義旗初免軍戶所立?！秳⒋鈧鳌罚旱艿罎?，為益州刺史，蜀土僑舊，翕然并反，道濟皇懼，免吳兵三十六營，以為平民，分立宋興、宋寧二郡?！端鍟な池浿尽罚褐芪涞劢ǖ露?，改軍士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縣籍?！陡咦婕o》：開皇十年，五月，乙未，詔曰：“魏末喪亂，寓縣瓜分，役車歲動，未遑休息，兵士軍人，權置坊府。南征北伐，居處無定。家無完堵，地罕苞桑。恒為流寓之人，竟無鄉里之號。朕甚愍之。凡是軍人，可悉屬州縣。墾田帳籍，一與民同?！彼炝T山東、河南及北方緣邊新置軍府。是晉、南北朝之世，有兵籍者，多在民戶之外也?！赌鲜贰す嫔顐鳌罚鹤嫔钜詾椤岸枷路鹚?，五百余所，僧尼十余萬。所在郡縣，不可勝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則皆畜養女，皆不貫人籍。天下戶口，幾亡其半”?！段簳め尷现尽费裕捍蠛褪?，有司奏前被敕：以勒籍之初，愚民僥幸，假稱入道，以避輸課，其無籍僧尼，罷遣還俗。又沙門統曇曜奏：平齊戶（宋明帝失淮北，虜徙青、齊民于平城，置平齊郡以居之，其民謂之平齊戶，見第九章第五節。）及諸民，有能歲輸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為僧祇戶。又請民犯重罪及官奴為佛圖戶，以供諸寺掃灑。此等蓋亦如僧尼之不貫民籍矣?！堕幓隆こ鹇妪R傳》言：魏初禁網疏闊，民戶隱匿漏脫者多。東州既平，綾羅戶民樂葵，因是請采漏戶，供為綸綿。自后逃戶占為細繭、羅谷者非一。于是雜、營戶帥，遍于天下。不屬守宰，發賦輕易。民多私附。戶口錯亂，不可檢括。洛齊奏議罷之，一屬郡縣?！端鍟ば谭ㄖ尽费裕鹤晕?、晉相承，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補兵。魏虜西涼之人，沒入名為隸戶。魏武入關，隸戶皆在東魏。后齊因之，仍供廝役。建德六年齊平后，武帝欲施輕典于新國，乃詔凡諸雜戶，悉放為百姓。（事亦見《周書·本紀》。）《魏書·世祖紀》：真君五年，北部民殺衡陽公莫孤，率五千余落北走，追擊于漠南，殺其渠帥，余徙居冀、定、相三州為營戶?！陡咦婕o》：延興元年，沃野、統萬二鎮敕勒叛，詔源賀追擊，至枹罕，滅之，徙其遺迸于冀、定、相三州為營戶。二年，連川敕勒謀叛，徙配青、徐、齊、兗四州為營戶。此等亦皆不貫民籍者?！读簳の涞奂o》：天監十七年，八月，詔以兵騶、奴婢，男年登六十，女年登五十，免為平民?！赌鲜贰纷髂心炅?，女年六十，免為編戶。則奴婢亦在編戶之外?！段簳ぞ澳率鮽鳌罚壕┱淄踝油浦舆b，遷冀州刺史。以諸胡先無籍貫，悉令造籍，遂欲稅之，為胡所搆，則諸胡又莫非漏籍之人也。無籍及不屬州縣者既多，民戶自見其少。然此等為數，究屬有限，其大使民戶減少者，則人民之漏籍，豪強之隱占也。

    漏籍之弊，南北皆然?！稌x書·庾冰傳》：冰為揚州刺史，隱實戶口，料出無名萬余人，以充軍實?！蛾悤の膶W·褚玠傳》：除山陰令?？h民張次的、王休達等，與諸猾吏賄賂通jian，全丁大戶，類多隱沒。玠乃鎖次的等，具狀啟臺。高宗手敕慰勞，并遣使助玠搜括，所出軍民八百余戶?！段簳ろn茂傳》：顯祖以五州民戶殷多，編籍不實，（五州，據上文觀之，當為冀、定、相、青、東青。）詔茂子均檢括，出十余萬戶。足見其數之多。諸漏籍之人，有竟不占著者，《隋書·食貨志》言：“江左無貫之人，不樂州縣編戶者，謂之浮浪人”是也。有隱蔽于大戶之中者，虞玩之謂“抱子并居，竟不編戶”；《魏書·李沖傳》言：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是也。齊建元二年詔曰：“黃籍民之大紀，國之理端。自頃氓俗巧偽，為日已久。至乃竊注爵位，盜易年月，增損三狀，貿襲萬端?；驊舸娑臅呀^，或人在而反托死叛。停私而云隸役，身強而稱六疾。編戶齊家，少不如此?！保ā洱R書·虞玩之傳》。）《魏書·昭成子孫傳》：元暉上書，言“國之資儲，惟藉河北。饑饉積年，戶口逃散。生長jian詐，因生隱藏。出縮老小，妄注死失。收人租調，割人于己。人困于下，官損于上”。近世論戶籍者，或謂“饑時散振，平時服役之書，必不足用，更須重造，可見編審之無謂”，此言實不翄自承其戶籍之不實?！段簳じ咦婕o》：大和十一年，七月，詔“年谷不登，聽民出關就食，遣使者造籍，分遣去留”。九月，又詔曰：“去夏以歲旱民饑，須遣就食，舊籍雜亂，難可分簡，故依局割民，閱戶造籍，欲令去留得實，振貸平均。乃者以來，猶有餓死衢路，無人收識。良由本部不明，籍貫未實，廩恤不周，以至于此?！笔瞧湔耩噧约?，亦臨時編造，而又不能善其事也。又近世所謂編審者，初非閱實戶口，只是量度一州縣賦役，合取丁錢多少，攤派之于有田之家耳。（所謂丁隨糧行也。一條鞭之法行后，舉國皆漸行此法，故其生齒雖盛，而戶口不增。清圣祖詔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正窺破此中消息也。）《北史·李義深傳》：弟幼廉，為瀛州長史。齊神武行經異部，總合河北六州文籍，商榷戶口增損。親自部分。多在馬上，征責文簿。幼廉應機立成，恒先期會。為諸州準的。版籍茍實，何容以意增損？其所謂增損者，蓋亦隨賦役為盈虛耳。又編審之難，在于官不能親歷閭閻；又不能令民抱子攜妻，赴公堂而聽點。而《齊書·顧憲之傳》，憲之謂“比眾局檢校，首尾尋續，橫相質累者，亦復不少。一人被攝，十人相追；一緒裁萌，千孽互起；蠶事弛而農業廢，賤取庸而貴舉責；應公贍私，日不暇給”。則凡近世之弊，南北朝時，已皆有之矣?！端鍟な池浿尽肥霰饼R文宣時事云：舊制未娶者輸半床租調，陽翟一郡，戶至數萬，籍多無妻。版籍不實之情形，真可發一大噱。

    《晉書·食貨志》：武帝泰始五年，正月，敕戒郡國計吏：豪勢不得侵役寡弱，私相置名?！陡哧柾跄纻鳌罚何涞凼芏U，封中山王。咸寧三年，睦使募徙國內八縣，受逋逃、私占，及變易姓名，詐冒復除者七百余戶。有司奏事在赦前應原。詔不許，貶為縣侯?？梢姾缽婋[蔽，晉初其弊已甚。東渡之際，百姓遭難流移，多芘大姓為客。時不能正，乃定給客之制。然仍有不可檢實者。（見《齊書·州郡志》南兗州?！端鍟な池浿尽吩疲憾枷氯硕酁橹T王公貴人左右、佃客、典計、衣食客之類，皆無課役?？徒宰⒓壹?。案給客之數，隨官爵大小為差，詳見《志》。此為法之所許，然違法隱占者實多?！蛾悤ば奂o》：大建二年，詔籍有巧隱，并王公百司輒受民為程蔭，解還本屬，即其事也。）又有擅募部曲，及逼人為左右者。（參看第十二章第五節所引郭祖深之言?！蛾悤な寂d王叔陵傳》：遷湘州刺史，瀟、湘以南，皆逼為左右。廛里殆無遺者。其中脫有逃竄，輒殺其妻子。其暴橫如此。）《慕容德載記》：其尚書韓上疏，言“百姓因秦、晉之弊，迭相蔭冒?；虬偈液蠎?，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避熏燒。宜隱實黎民，正其編貫”。德納之。遣慕容鎮率騎三千，緣邊嚴防，備百姓逃竄，而以為行臺尚書，巡郡縣隱實。得蔭戶五萬八千，其數亦可謂多矣?！渡綕齻鳌罚簼龑O遐，為余姚令。時江左初基，法禁寬弛，豪族多挾藏戶口，以為私附。遐繩以峻法。到縣八旬，出口萬余。諸豪強莫不切齒。遂陷其罪。遐與會稽內史何充箋：“乞留百日，窮翦逋逃，退而就罪，無恨也?！背渖昀聿荒艿?，竟坐免官?？梢娬D之不易矣。

    《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10卷、志30卷、列傳60卷，共100卷。

    流亡之多，亦使戶籍大損?！端螘访涝沃卧唬骸凹医o人足，即事雖難，轉死溝渠，于時可免”，亦不過美其民不流亡而已。（詳見第九章第七節。）《晉書·王彪之傳》，稱彪之為會稽內史，居郡八年，亡戶歸者三萬余口，可見流亡者之多?！洱R書·柳世隆傳》：尚書符罪狀沈攸之曰：“竄叛入境，輒加擁護；逋亡出界，必遣窮追?！笔切斜┱呒绕让袷沽魍?，又開他境之民之流亡也。歷代開亡叛自首之途者甚多，（《宋書·武帝紀》：永初元年，八月，開亡叛。赦限內首出，蠲租布二年。先有資狀，黃籍猶存者，聽復本注。孝武帝大明二年、五年，明帝泰始二年，皆有原赦逃亡之詔，見《紀》。梁武帝時，詔令尤煩，見第十二章第五節。）然實惠未必逮下?！段簳ろn茂傳》言：魏因河外未賓，民多去就，權立東青州，為招懷之本，新附之民，咸受優復，舊人jian逃者，多往投焉，是寬政亦有流弊也。然能行寬政者究少，大抵皆嚴于追捕?！稌x書·王羲之傳》：羲之遺謝安書曰：“自軍興以來，征役、充運，死亡、叛散，不返者眾。虛耗至此，補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則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輒令其家及同伍課捕。課捕不擒，家及同伍，尋復亡叛?！薄端螘ぱ蛐鳌费裕簞⑹街疄樾?，立吏民亡叛制。一人不禽，符伍里吏，送州作部。若獲者賞位二階?！赌鲜贰す嫔顐鳌费裕骸傲号d以來，發人征役，號為三五。及投募將客，主將無恩，存恤失理，多有物故，輒刺叛亡?；蛴猩須寫饒?，而名在叛目。監符下討，稱為逋叛。錄質家??；合家又叛，則取同籍；同籍又叛，則取比伍；比伍又叛，則望村而??；一人有犯，則合村皆空?！逼渑翱芍^甚矣。

    《宋書·州郡志》曰：“《晉書》濟岷郡，魏平蜀，徙蜀豪將家于濟河，故立此郡，安帝義熙中土斷，并濟南?！贝思磧S郡。蓋古之為治，習于屬人，僑居之民，與當地之民，不易浹洽，故特立郡縣以撫安之也。五胡之亂，遷移者既多，僑州郡縣遂盛，而其有害政理，亦緣之而甚焉。范寧陳其弊曰：“圣主作制，籍無黃白之別。昔中原喪亂，流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許其挾注本郡。自爾漸久，人安其業，丘隴墳柏，皆已成行，雖無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實。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斷人戶，明考課之科，修閭伍之法。難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屬戶，長為人隸，君子則有土風之慨，小人則懷下役之慮。斯誠并兼者之所執，而非通理者之篤論也。古者失地之君，猶臣所寓之主；列國之臣，亦有違適之禮。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隨世遷移，何至于今，而獨不可？凡荒郡之人，星居東西，遠者千余，近者數百，而舉召役調，皆相資須，期會差遣，輒致嚴坐。今荒小郡縣，皆宜并合。不滿五千戶，不得為郡；不滿千戶，不得為縣?！弊x此而當時新徙之民，狃于自私，規避政役之情形可見矣。（散居為當時僑人大弊?！洱R書·州郡志》：南兗州，永明元年，刺史柳世隆奏：“尚書符下土斷條格，并省僑郡縣。凡諸流寓，本無定憩。十家五落，各自星處。一縣之民，散在州境，西至淮畔，東屆海隅。今專罷僑邦，不省荒邑，雜居舛止，與先不異，雖為區斷，無革游濫。謂應同省，隨界并帖。若鄉屯里聚，二三百家，井甸可修，區域易分者，則別詳立?！庇谑菨幙ちh，下邳郡四縣，淮陽郡三縣，東莞郡四縣，以散居無實土，官無廨舍，寄止民村，及州治立見省，民戶帖屬?！端鍟な池浿尽吩唬涸墼⒕咏?，百姓之自拔南奔者，并謂之僑人，皆取舊壤之名，僑立郡縣，往往散居，無有土著。）欲圖治理，自非嚴行土斷不可。其事始于晉成帝之咸康七年。（《本紀》：“實編戶，王公已下皆正，土斷白籍?！焙　锻ㄨb注》曰：“時王公庶人，多自北來，僑寓江左，今皆以土著為斷，著之白籍。白籍者，戶口版籍。宋、齊以下有黃籍?！卑讣仍仆翑喟准?，則晉時已有黃籍矣，觀范寧之言，尤為曉然。胡氏之意，蓋謂晉世雖有此政，宋、齊以下，仍有黃籍也。）至哀帝興寧二年復行之，謂之庚戌制。（《本紀》：“三月，庚戌朔，大閱戶人，嚴法禁，稱為庚戌制?！保┡沓悄峦踔O玄，以匿五戶，為桓溫所表，收付廷尉，可見其行法之嚴。然至末造，其法復壞?！端螘の涞奂o》：帝于義熙九年表論之曰：“在漢西京，大遷田、景之族，以實關中，即以三輔為鄉閭，不復系之于齊、楚。自永嘉播越，爰托淮海，朝有匡復之算，民殷思本之心，經略之圖，日不暇給，是以寧民綏治，猶有未遑。及至大司馬桓溫，以民無定本，傷治為深，庚戌土斷，以一其業。于時財阜國豐，實由于此。自茲迄今，彌歷年載，畫一之制，漸用頹弛。雜居流寓，閭伍弗修。王化所以未純，民瘼所以猶在。自非改調解張，無以濟治。請準庚戌土斷之科?！庇谑且澜缤翑?。惟徐、兗、青三州居晉陵者，不在斷例。諸流寓郡縣，多被并省。其后孝武帝大明元年，土斷雍州諸僑郡縣。時王玄謨為雍州刺史，民不便之。柳元景弟僧景為新安大守，恃元景之勢，至欲發兵以討玄謨，賴玄謨處之以靜，得以無事。亦可見惡直丑正者之實繁有徒矣。廢帝元徽元年，八月，詔曰：“圣武造運，道一閎區，詒長世之規，申土斷之制。而夷險相因，盈晦遞襲，歲饉凋流，戎役惰敝，違鄉寓境，漸至繁積。宜式遵鴻軌，以為永憲?！笨梢娝纬踔?，至是已漸隳壞矣?！洱R書·呂安國傳》：建元二年，虜寇邊，上遣安國出司州，安集民戶。詔曰：“郢、司之間，流雜繁廣，宜并加區判，定其隸屬”，此亦土斷之意。梁武帝天監元年，四月，土斷南徐州諸僑郡縣。陳文帝天嘉元年，七月，詔曰：“自頃喪亂，編戶播遷，言念余黎，良可哀惕。其亡鄉失土，逐食流移者，今年內隨其適樂，來歲不問僑舊，悉令著籍，同土斷之例?！薄段簳埰栈輦鳌罚撼龞|豫州刺史?；茨暇攀?、十三郡，猶因蕭衍前弊，別郡異縣之民，錯雜居止。普惠乃依次括比，省減郡縣。上表陳狀。詔許之。綜觀諸文，則土斷之政，終南北朝之世未息，終亦未能弊絕風清，蓋以其時內亂外患，迄未寧靜也?！蛾悤ば奂o》：大建十一年，三月，詔“淮北義人率戶口歸國者，建其本屬舊名，置立郡縣，即隸近州，賦給田宅，喚訂一無所豫”。此與公違土斷者何異？以是為寬恤之政，土斷之所以難行者可知矣?！段簳ご笞婕o》：天賜元年，初限縣戶不滿百罷之，而甄琛當世宗時，仍表言邊外小縣，所領不滿百戶，可見北朝亦有斯患?！端鍟钌邢鳌罚荷邢Ｓ谒宄跎媳碓唬骸爱斀窨たh，倍多于古?；虻責o百里，數縣并置；或戶不滿千，二郡分領。具僚以眾，資費日多，吏卒又倍，租調歲減。清干良才，百分無二，動須數萬，如何可覓？”請“存要去閑，并小為大”。文帝鑒而嘉之，遂罷天下諸郡。蓋僑州郡縣之弊，至是始除，亦以其時海內寧一故也。

    籍分黃白，而弊竇隨之?！洱R書·虞玩之傳》：玩之承建元二年之詔，上表曰：“宋元嘉二十七年八條取人，孝建元年書籍，眾巧之所始也。元嘉中，故光祿大夫傅隆，年出七十，猶自書籍，躬加隱校。古之共治天下，惟良二千石。今欲求治取正，其在勤明令長。凡受籍縣，不加檢合，但封送州。州檢得實，方卻歸縣。吏貪其賂，民肆其jian。jian彌深而卻彌多，賂愈厚而答愈緩。自泰始三年至元徽四年，揚州等九郡四號黃籍，共卻七萬一千余戶。于今十一年矣，而所正者猶未四萬。神州奧區，尚或如此，江、湘諸郡，倍不可念。愚謂宜以元嘉二十七年籍為正。民惰法既久。今建元元年書籍，宜更立明科，一聽自悔。迷而不反，依制必戮。使官長審自檢校。必令明洗，然后上州。永以為正。若有虛昧，州縣同咎。今戶口多少，不減元嘉，而版籍頓闕，良亦有以。自孝建已來，入勛者眾。其中cao干戈衛社稷者，三分殆無一焉。勛簿所領，而詐注辭籍，浮游世要，非官長所拘錄，復為不少。尋蘇峻平后，庾亮就溫嶠求勛簿，而嶠不與，以為陶侃所上，多非實錄。物之懷私，無世不有，宋末落紐，此巧尤多。又將位既眾，舉恤為祿，實潤甚微，而人領數萬。如此二條，天下合役之身，已據其大半矣。又有改注籍狀，詐人仕流，昔為人役者，今反役人。又生不長發，便謂為道，填街溢巷，是處皆然?；虮ё硬⒕?，竟不編戶。遷徙往來，公違土斷。屬役無滿，流亡不歸。寧喪終身。疾病長臥。法令必行，自然競反?！痹圃?。上省表納之。乃別置校籍官，置令史，限人一日得數巧，以防懈怠。于是貨賂因緣。籍注雖正，猶強推卻，以充程限。至世祖永明八年，謫巧者戍緣淮各十年。百姓怨望。世祖乃詔：“既往之諐，不足追咎。自宋升明以前，皆聽改注。其有謫役邊疆，各許還本。此后有犯，嚴加翦治?！庇烂髁?，唐寓之之亂，實因檢籍而作，事見第十章第四節。梁武帝時，王僧孺言晉籍宜加寶愛，武帝因詔僧孺改定《百家譜》，已見上節。案役籍既與戶籍并為一談，士人又得特邀寬典，勢自不能無弊?！段簳O紹傳》，延昌中，紹表言：“中正賣望于下里，主案舞筆于上臺，使門齊身等，而涇、渭奄殊，類應同役，而苦樂懸異?！薄侗饼R書·高隆之傳》：自軍國多事，冒名竊官者，不可勝數。隆之奏請檢括，獲五萬余人。而韋小喧囂，隆之懼而止?？梢娔媳鼻楸?，如出一轍也。特有黃白籍之別，俾得所藉手，則其弊更甚耳。

    魏初惟立宗主督護，民多隱冒，已見前。李沖創三長之制上之。（五家立鄰長，五鄰立里長，五里立黨長。）文明大后覽而稱善，引見公卿議之?；蛞詾椴豢??；蛑^事屬有益。惟有事之月，校比民戶，民必勞怨。請過今秋，至冬閑月。沖曰：“若不因調時，百姓徒知立長校戶之勤，未見均徭省賦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令知賦稅之均?！庇谑撬炝⑷L。史稱公私便之。蓋前此隱漏雖多，利仍在于苞蔭者也。此事在大和十年。先是延興三年，九月，詔遣使者十人，循行州郡，檢括戶口。其有仍隱不出，州郡縣戶主，并論如律。此所謂戶主者，蓋即《李沖傳》所謂宗主，督責雖勤，收效蓋寡。及大和十四年，十二月，詔依準丘井之式，遣使與州郡宣行條制。隱口漏丁，即聽附實。若朋附豪勢，陵抑孤弱，罪有常刑。此時必責成三長，其收效當較弘。魏之戶口，獲倍于大康，蓋在此時也。喪亂以后，隱匿遂多，一切之政復作。孝靜帝武定二年，孫騰、高隆之為括戶大使，凡獲逃戶六十余萬，僑居者各勒還本屬，史稱租調之入有加焉。（見《魏書·本紀》及《隋書·食貨志》。）《北齊書·循吏傳》：宋世良為殿中侍御史，詣河北括戶，大獲浮惰。還，孝莊勞之曰：“知卿所括，得十倍于本帳，若官人皆如此用心，便是更出一天下也”，可見其數之眾矣。周行《刑書要制》，正長隱五戶及十丁已上，皆至死刑，（《北史·周本紀》建德六年，《隋書·食貨志》。）李沖所創之制，亦徒便于作繭絲耳。

    著籍之少，固非必生齒之減，然謂是時戶口不凋耗，則又不可得，此觀于其時嫁娶者之減，自殘及生子不舉者之多而可知也?！稌x書·五行志》云：義熙中，東陽人莫氏，生女不養，埋之數日，于土中啼，取養遂活。此猶曰：世俗重男輕女，故有生女不養之事也。然《王濬傳》言：濬除巴郡大守，郡邊吳境，兵士苦役，生男多不養，則亦不以女為限矣?！斗秾巶鳌罚簩幧鲜柙唬骸肮胖谷?，歲不過三日，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休停。至有殘形、翦發，要求復除；生兒不復舉養；鰥寡不敢妻娶?！薄秳⒁銈鳌罚阂戕D江州都督，表言：“江州以一隅之地，當逆順之沖。自桓玄以來，驅蹙殘敗，至乃男不被養，女無匹對?！薄端螘ぶ芾蕚鳌罚豪噬蠒唬骸白匀A夷爭殺，戎夏競威，破國則積尸竟邑，屠將則覆軍滿野，海內遺生，蓋不余半？重以急政嚴刑，天災歲疫。貧者但供吏，死者弗望薶。鰥居有不愿娶。生子每不敢舉。又戍淹徭久，妻老嗣絕。及yin奔所孕，皆復不收。是殺人者日有數途，生人者歲無一理。不知復百年間，將盡以草木為世邪？”《良吏傳》：徐豁為始興大守，言“郡大田武吏，年滿十六，便課米六十斛；十五以下至十三，課米三十斛；一戶內隨丁多少，悉皆輸米。且十三歲兒，未堪田作：或是單迥，無相兼通；年及應輸，便自逃逸?；蚰藬嘟刂w，產子不養。戶口歲減，實此之由”?！洱R書·竟陵王子良傳》：子良啟言：其時之民，“有畏失嚴期，自殘軀命；亦有斬絕手足，以避徭役；生育弗起，殆為恒事”?？芍^驚心動魄矣?！稌x書·列女傳》：鄭休妻石氏。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臨終，有庶子沈生，命棄之。石氏曰：“奈何使舅之胤不存乎？”遂養沈及前妻女。力不兼舉，九年之中，三不舉子?！端螘ば⒘x傳》：郭世道，家貧無產業，庸力以養繼母。婦生一男，夫妻共議曰：“勤身供養，力猶不足，若養此男，則所費者大?！蹦舜蛊幹?。又：嚴世期，會稽山陰人也。同里張邁三人，妻各產子，時歲饑儉，慮不相存，欲棄不舉。世期聞之，馳往拯救。分食解衣，以贍其乏。三子并得成長。此猶閭閻貧苦之家。至如《顏氏家訓·治家篇》云：“大公曰：養女大多，一費也。陳蕃云：盜不過五女之門。女之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烝民，先人傳體，其如之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rou，豈當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體有不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莫敢救之?！贝藙tyin佚之夫，徒以欲保財產之故，而亦忍行殺害，可謂天理所不容矣。然亦可見其時行此者之多，故習以成俗也?！赌鲜贰衙C傳》言：宋武帝產而皇妣殂，孝皇帝貧薄，無由得乳人，議欲不舉。帝從母生懷敬未期，乃斷懷敬乳而自養帝。（懷肅，武帝從母兄，懷敬，懷肅弟。）烏乎！如可贖兮，人百其身，歷來棄而不舉之子，安知其中無宋武帝之儔哉？“法有禁殺子之科，設早娶之令”。（周朗之言。）歷代政府，留意于此者亦多，（早娶之令，可參看第一節。禁殺子或加惠于其父母者：如《王濬傳》言：濬因巴郡生男多不養，乃嚴其科條；寬徭課；其產育者，皆與休復；所全活者數千人?！洱R書·武帝紀》：永明七年，詔曰：“今產子不育，雖炳常禁，比聞所在，猶或有之。宜節以嚴威，敦以惠澤。主者尋舊制，詳量附定。蠲恤之宜，務存優厚?！薄赌鲜贰吩疲荷昝鞑慌e子之科，若有產子者，復其父?！洱R書·明帝紀》：建武四年，正月，詔民產子者，蠲其父母調役一年，又賜米十斛。新婚蠲夫役一年?！赌鲜贰と螘P傳》：出為宜興大守。時產子者不舉。昉乃嚴其制，罪同殺人；孕者供其資費；濟者千家?！侗笔贰ば仙蹅鳌罚撼袝?。舊格制生兩男者賞羊五口，不然則絹十匹。仆射崔暹奏絕之。邵曰：“此格不宜輒斷。勾踐以區區之越，賞法：生三男者給乳母，況以天下之大，而絕此條？舜藏金于山，不以為乏。今藏之于民，復何所損！”詔從之。皆其事也。）然此豈法令所能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