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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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檢察官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凝起眉頭:“孩子,你” “申叔叔,如果你有了新的線索,請告訴我?!彼咽謾C號碼抄給申援朝,“我一定會幫你抓到兇手的?!?/br> “不必了?!崩仙戤吘惯€沒喪失理智,“你還太小,抓兇手這種事,還是交給大人吧?!?/br> “我等你電話!” 少年冷靜地關照一句,又看了看申敏,她正縮在沙發后面,害羞得臉頰一片緋紅。 “再見?!?/br> 眼角余光停留在少女臉上,他自動離開客廳,迅速換鞋打開房門。 司望回到夕陽下,騎著自行車回家。 穿過家門口骯臟陳舊的巷子,兩邊有濃妝艷抹女子的小發廊,還有充滿油污的小餐館與盒飯攤。司望從出生至今的十多年間,周圍的高樓大廈都蓋了起來,這塊地方卻淪落成了貧民窟。許多房子搖搖欲墜,更有不少私自搭建的違章建筑,明明兩層樓蓋成了四五層的碉堡。老居民們大多搬到郊區,私房出租給外來的打工者,常有五六人擠一屋子睡覺。自從黃海警官死后,每個夜晚何清影都很擔心,叫兒子沒事不要出去,附近不時有地痞流氓打架,對于打110都麻木了。 mama早已張羅了一桌子的菜,嗔怪他為何不早點回家?四十一歲的何清影,告別了風韻猶存的年紀,走在街上也沒什么人回頭。 中秋節,她的情緒卻不太好,不安地看著窗外的老槐樹,兒子靠近耳邊:“mama,有什么事嗎?告訴望兒?!?/br> “看到巷子里的告示了嗎?這里要拆遷了,不曉得能分到多少錢?鄰居們都說要出大事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不想搬?!?/br> “望兒,你生在這里,早就習慣了這個房子??蒻ama一直覺得愧對你,沒讓你住進更好的房子你只有跟著谷家的時候,才有過幾天的好日子?!?/br> 她說著眼眶就發紅了,司望一把緊緊地摟住她:“mama,別再提谷家!” 窗外,月光皎潔得有些刺眼。 第四部 孟婆湯 第五章 小枝: 見字如晤。 我從沒跟你說過那次見鬼的經歷。 南明高中附近,破敗的鋼鐵廠邊上,你知道有片荒地。1988年,我還在這里讀高三,常跟同學們去踢足球,每次把球踢飛到工廠圍墻,都是我去撿回來的。有天踢到很晚,當我翻過圍墻,回頭再看大家都跑光了。冬天黑得很早,朔風呼嘯。眼前的工廠空無一人,只有魔女區的廠房,還有大片枯萎的荒煙蔓草。 傳說在這種時候是最容易撞到鬼的。 果然,我看到了她。 她從野草叢中走出來,穿著一條窄窄的旗袍,全不懼怕寒冷。她的發型就是電影里見到的那種,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那年我才十七歲,她居然主動跟我說話,廣東口音的細聲軟語,記不清具體聊了些什么,但那感覺并不是恐懼。我跟著她走在冰冷的廢墟,看著寒夜緩緩降臨,月牙升在殘破的煙囪頂上。我看到她眼底眉角的哀傷,聽她說起那個年代的趣事,還有她短暫的人生。她的二十五歲容顏,凝固在這片荒郊野外,不會再被改變與傷害。 時間化作厚厚的塵埃,她依舊鮮艷地被埋葬在滿屋塵埃之中。 少年的我,站在寒冷的新月下,懷中抱著一個足球,野草在身邊歌唱,風吹亂單純的眼神。 她給了我一個微笑,但她不會把我帶走。 于是,我像其他人那樣慢慢長大??歼M大學,踏上社會,沒有改變世界,反而被世界改變,變到她再也無法認出我來。 那時候,我已經老了。 她生于1910年,死于1935年3月8日,死后葬于廣東人的公墓,后來公墓被拆除建造為工廠,她的骨骸也就此與魔女區融為一體。 我會像她一樣死于二十五歲嗎? 你的老師 明 1995年3月8日 2011年,秋天,小枝回到南明高中,也成為了語文老師。 她獨自坐在圖書館的角落,攤開這封保存了十六年的信箋,泛黃的信紙上布滿申明工整漂亮的字跡。 十一長假前,在學校的最后一天,歐陽小枝才踏進學校圖書館。當年不知來過多少次,雖然有神秘小閣樓的傳說,仍是她最喜歡的地方。那年頭沒有網絡,教科書完全滿足不了求知欲,每一本書都如此珍惜。她常在閱覽室一坐就是兩個鐘頭,有時會忘記吃晚飯…… 如今,圖書館被重新裝修過了,閱覽室還在老地方,桌椅已煥然一新。藏書增加了不少,但還有十多年前的老書。在書架間徘徊許久,好不容易找到那本《第三帝國的興亡》,那個印著希特勒頭像的藍封面。翻到最后一頁,插著泛黃的借書卡,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隱藏著“申明”兩個字。她把借書卡放到唇邊,似乎能嗅到上輩子的氣味。這本書不知被人借過多少 遍,但沒人發現過這個秘密,就在這張厚厚的卡片背面有人用鉛筆素描畫出了她的臉。 為什么要選《第三帝國的興亡》?因為,女生怎么會看這種書呢? 1995年,有部電影在日本公映,居然有同樣的情節。 忽然,圖書館里多了一個人,歐陽小枝收起當年的書信,又把這本《第三帝國的興亡》塞回書架。 她隱藏在書架背后,隔著書本觀察那個人又是他? 這個叫司望的高一新生,熟門熟路地在閱覽室徘徊,手指劃過一排排書本,幾乎就從她眼前閃過。 他的手停留在一個書脊上,就是《第三帝國的興亡》。司望果斷地抽出這本書,直接翻到最后一頁,拿出背后的借書卡,也把這張卡片放到唇邊。 不可能,歐陽小枝剛才相同的舉動,不會被他看到過。 許久,司望把這本書放回去,抬頭看了一眼小閣樓,便離開了圖書館。 她這才敢大聲呼吸,隱藏在二樓窗戶后面,看著他在cao場上的背影。 半小時后,歐陽小枝回到教師辦公室,屋里沒有其他老師,有的還在食堂吃飯,有的已提前回家。桌子上堆著今早收上來的語文作業,電腦屏保畫面是《情書》里的藤井樹與藤井樹。一陣陣疲憊襲來,正要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手卻碰到鼠標破壞了屏保畫面。 她才發現鼠標下面鋪著一張紙,上面用某個人的筆跡寫著幾句詩。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上剝后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清朝詩人黃仲則著名的“綺懷十六首”中的第十四首。 她不但記得這首詩,還清晰地記得這些筆跡,一撇一捺都未曾改變過……歐陽小枝坐倒在椅子上,摸著自己心口,從包里掏出那封舊書信,將這段墨跡未干的詩句,與當年申明的親筆相對照幾乎肯定是同一人所寫! 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茶杯,卻把杯子打翻,整個桌面都是玫瑰花茶。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用整包餐巾紙擦干臺面,那張紙都被弄濕了,不知會不會化開墨跡?她心疼地把寫著黃仲則詩句的紙,放到窗邊,壓上鎮紙吹干。 小枝沖出門外,不知所措地注視四周,走廊里的人多了起來,任何人都可能闖入過辦公室,任何人的脖子上都有可能騎著申明的幽靈。 最后,她把目光對準多功能樓的天臺,從那里正好可以看清她的辦公室。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第四部 孟婆湯 第六章 深秋,安息路的庭院里滿地落葉,曹小姐難得地忘了給花盆里的植物澆水。 十六歲的司望按約來到,帶了些老年人能吃的東西。幾個月來,老太太與少年已成了忘年交,幾乎每個周末都會見面,上次她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跟她一樣的人吧?” 她從不叫尹玉的名字,他懷疑曹小姐口中的“她”,其實是“他”。 “哦?” “上輩子,你是誰?” “我只是個普通人,活到二十五歲就死了,不像她那樣轟轟烈烈,所以我很羨慕她,更羨慕你曹小姐?!?/br> “二十五歲?”皺皺的嘴唇有些發抖,老人招了招手,“孩子,到我這里來?!?/br> 仿佛是老太太的重孫子,司望依偎在她懷里,聽著她緩慢而沉重的心跳。 “我結過婚,但沒生過孩子??箲鹉甏?,因為顛沛流離地逃難而流產?!彼p輕地摸著他的頭發,“好想有個孩子,我卻不能。我的丈夫后來去了臺灣,居然成了一個大人物,在那里結婚生子。20世紀80年代,他回大陸見過我一面,就再沒聯系過,后來我從報紙上看到了他的死訊。我親眼看到過太多的殺人與被殺,你永遠報不完你的仇恨,懂了嗎?” “可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老太太只說了一句,便閉上眼睛睡著了。 此刻,司望走進曹小姐的書房,發現她的氣色非常糟糕,整個人無力地癱在躺椅上,臉上的老人斑更為明顯。 她伸出干枯的死人骨頭般的手,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她……她……是不是……死……了……” “誰?不,她在香港好好的啊,不要亂想啦!” “你在騙我?!?/br> “沒有啊,我還在跟她通郵件呢?!?/br> “昨晚,我夢到她了?!?/br> 又是托夢?難道,尹玉真的在香港死了? 曹小姐繼續悲哀地說:“她告訴我自己死了?!?/br> 臉上淌下兩行熱淚,司望慌忙找來手絹,卻怎么也擦不完,眼睜睜地看著她老淚縱橫。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br> 老太太艱難地大聲念出這兩句,似乎吐盡生命中最后一口氣。 少年默念出后面兩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br> 隔了一周,當他再來安息路看曹小姐,卻發現大門緊鎖,門縫里看到院子里積滿落葉。他向鄰居打聽才知道,老太太已在七天前死了,就在他離開后的那一晚。 司望跪倒在臺階下,磕了三個頭。 他淚流滿面地蹬著自行車,來到安息路的另一頭,那棟三層樓的老房子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曾經有個神秘的老頭住在這里,經歷過波瀾壯闊的二十世紀。 幾天前,他拜托了葉蕭警官,調查當年住在這棟房子里的老人的真實身份。 “中國最后一個托 派?!比~蕭在注意司望表情的細微變化,“你問他干什么?” “只有他見過少年時的申明?!?/br> “可他在1992年就死了,享年92歲?!?/br> “我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br> 第四部 孟婆湯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