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是??!” 罌粟冷笑了一聲:“你當我燒糊涂了?能蠢到聽信你這副鬼話?” “……” 罌粟又盯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我說拿走。您還沒聽懂是不是?” 路明后背冷汗嘩嘩的淌,差點想跪到地上。 路明無法,只能拎著保溫桶原封不動回楚家。見到管家后,把保溫桶遞過去,無奈攤了攤手。管家一目了然,接過去,又一指書房方向,也是高深莫測地一擺手。 路明低聲說:“我離開病房的時候罌粟還托我轉告給少爺一句話,說的文縐縐的。什么她令少爺失望至斯,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過往十年教養恩,今生再難以為報。讓少爺以后就當她真死了,再沒這個人就是了——你說這話我敢轉告嗎?!難道我看著很像找死的嗎?!” 管家微微嘆一口氣,不答言。路明閉住眼深呼吸了幾下,又問道:“少爺那邊怎么說?” “今天下午,少爺對罌粟小姐這幾個字提都沒提?!惫芗覝赝痰?,“倒是剛才我從書房出來,聽少爺同別人通電話的口氣,似乎有個叫曹陽東的人,今晚有被人遭暗算的架勢。不但要手腳俱斷,還要被刀子劃瞎兩只眼?!?/br> 罌粟轉醒后,蔣綿正給她往額頭上輕柔抹藥膏時,蔣信拎著一堆水果前來探望。 罌粟自向楚行保證不再回蔣家后,因為各式原因,到現在竟也真的沒有再回過蔣家。后來楚行還提過讓她與蔣家兄妹少來往,這一次罌粟沒有聽,依然保持著隔日與蔣綿通一次話的頻^率。 只不過自始至終罌粟同蔣信的聯系都不多,也不比蔣綿親密。蔣信為人內斂寡言,罌粟也不喜多說,兩人期間只通過一次電話,結果兩分鐘里空默的時間加起來長達一半以上,從此以后便默契地互相不再打。 然而今天罌粟瞟了一眼蔣信手中的水果籃,發現里面每一樣都是自己極喜歡的水果。 這些水果她只零星地同蔣綿講過。不知怎么會傳到蔣信的耳朵里。罌粟默不作聲地看著蔣信在床邊的椅子里坐下來,隨手削了一只蘋果。他削水果的技術顯然不甚熟練,厚厚的果rou連著皮一段一段地被丟進垃圾桶里。罌粟以前看楚行削皮,總是薄薄一層,又從頭連貫到尾,手段如同他射擊時一樣的利落漂亮。此刻再看蔣信削皮,過了片刻便覺得有些慘不忍睹,不禁扭過頭去。 蔣信恍若未覺,把小了一大圈的果rou遞過來,等罌粟道謝后雙手捧接過去,才沉吟著開口:“覺得楚家不好,可以回來蔣家?!?/br> 罌粟說:“沒什么?!?/br> 蔣信看她一眼,又補充道:“我和阿綿一定盡全力保你,不怕?!?/br> 罌粟微微一愣怔,眼眶突而一酸。她立刻抬起眼,眨了眨,把眼淚逼回去。明知蔣信蔣綿已經看見,但還是當他們沒看見,若無其事開口:“真的沒事。我還是呆在楚家?!?/br> 罌粟在病房住了一天,前來看望過她的人不過三個。路明被她趕走,蔣信只坐了一會兒,蔣綿則始終陪床在側。第二天罌粟午睡小憩,朦朧中覺得有人在看著她。睜開眼皮一瞧,李游纓坐在床側,單手撐著下巴,微微歪著頭,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他看她醒過來,渾身一震,視線立即尷尬轉開,又很快轉回來,這一次面帶微笑:“我吵醒你了么?” “沒有?!?/br> “我剛才進來,見你在睡,不好吵醒你?!崩钣卫t說,“我這幾天跟你電話都打不通,上午問蔣綿,才知道你肺炎住院?,F在覺得好些了沒有?” 罌粟點一點頭。她還是有些困意,意識模模糊糊,不想開口。李游纓注意到,又笑著繼續說:“聽蔣綿的口吻,最近你是不是有些不順心?” 罌粟想了片刻,又點一點頭。她的動作慢慢地,樣子難得有些呆,看在李游纓眼里,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那等你出院以后,我們一起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罌粟又想了片刻,這次終于開了口,慢慢地說:“好啊?!?/br> 李游纓望著她,柔聲說:“你想去哪里玩呢?” 罌粟不假思索:“不在c城。不去西南。最好也不在本省。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br> 李游纓思索了片刻:“那出國好不好?找一個赤道附近,海水藍得透明,看著就輕松的地方,好不好?” 罌粟想了想,緩緩說:“可以啊?!?/br> 罌粟一共住院一周,期間路明沒有再過來,楚家亦無其他人來傳喚和看望。一天晚上蔣綿咨詢了醫生回來,在病房中沒有見到罌粟。一直等尋到陽臺處,推開落地窗,才發現罌粟正背對著她坐在陽臺上。風把發梢吹拂起來,罌粟的兩只腳在十幾層高的樓層高高懸空。 蔣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罌粟聞聲,回過頭來,蔣綿立刻小走幾步,伸手去拽她:“阿璞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吹吹風?!崩浰谶@么說,還是順從地給蔣綿拉回地面上,一邊補充道,“真的?!?/br> 蔣綿仍是不信的模樣,肅著臉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瞧。罌粟跟她對視了一會兒,最后退讓了一步,輕聲說:“這兩天有點兒睡不著。想到了一些小時候?!?/br> “小時候的什么事情?” 罌粟微微一抿唇,移開視線,輕描淡寫:“不過是一些小事情,不值一提?!?/br> 蔣綿長久看著她,并未再追問。只說:“醫生說明天可以出院。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蔣家?” 罌粟點點頭。 蔣綿這幾天已經將這個問題問了多遍,罌粟都只點頭,不肯解釋緣由。這一次她放棄再說“為什么”三個字,只把她推回病房,說:“明天我叫人送你去楚家?!?/br> 第二天一清早,天氣便是一副陰沉模樣。罌粟回到楚家,下車之后便看到管家從不遠處迎上來,還是那副微微搭著眼皮,事無關己一般的模樣。罌粟站在原地,等他走得近了,突然一轉身,面無表情繞過他而去。 管家并不趕上去,只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開口:“罌粟小姐,歡迎回來?!?/br> 罌粟冷哼一聲,只作沒有聽見。管家瞧著她越走越遠,又補充一句:“少爺吩咐,您若是回來,就請直接去書房找他?!?/br> 罌粟繼續往前走,仍是當做沒聽到。管家微微嘆一口氣,說:“罌粟小姐既然已經聽到了,又何必裝作沒聽到?!?/br> 罌粟終于停下腳步,回轉過身,走到他面前。她的兩粒眼珠烏甸甸地看著他,冷冷地像錐子一樣,冷笑了一聲后,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既然裝作沒聽到,便是不想遵從的意思。你說得再多,我也會當沒聽到。倒是你,明知我裝作沒聽到,還要再問一遍,這才真正是何必如此。老管家,我看你是老年癡呆了,還是怎樣?” 罌粟說完,不理眾人靜寂側目,轉身便走。管家看著她一拐角,身影在滿枝綠葉的海棠樹后輕飄隱去不見,又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罌粟說不去書房,最后便真的沒有去書房。楚行亦沒有叫人來催她。罌粟在住處自行愣神了一上午,下午她去車庫取了車子,慢悠悠地晃出住處。開至楚家大門的時候,遠遠看到離枝和楚行走在前面。 有秋風乍起,兩人的衣袂挨得緊密。楚行步履一向快而穩,此刻卻在遷就離枝的步子,陪著她一起慢慢走。離枝一件紅色風衣,襯得腰身纖細,動作卻頗有一些手舞足蹈,仿佛是在說笑。 罌粟微微一抿唇。正好看見風吹起離枝的真絲圍巾,有一角堪堪落進楚行的手心里。 楚行握住,隨口說了句什么,便看到離枝側過臉來,彎眼一笑。楚行將圍巾多纏了一圈到離枝的脖子上,罌粟一瞇眼,腳下突然一踩油門,車子像離弦之箭一樣,朝著兩人直直沖了過去。 離枝只來得及聽到跑車被迅速加速的刺耳摩擦聲音。還沒有反應過來狀況,身體已經被楚行驟然一推,整個人倒在一旁的矮小花叢上。 離枝渾身被撞得生疼,新買的風衣也被劃出一道口子。狼狽地回過頭,一輛跑車穩穩當當地停在方才他們走過的地方上。車窗被人緩緩搖下,露出罌粟一張面無表情的側臉來。 離枝先是一愣,下一刻忍不住尖聲大罵:“你瘋了!少爺在這里!你想把少爺也撞死是不是!” 罌粟微微翹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偏過頭來,視線從離枝臉上緩緩刮過。離枝只覺得心底一凜,下一刻罌粟慢吞吞地開了口,是對著褲腿上亦沾了泥土的楚行,語氣不甚誠意,甚至堪稱敷衍至極:“不好意思。踩錯了油門?!?/br>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罌粟絕塵而去。 離枝下意識望了一眼楚行。后者仿佛不甚在意一般,慢慢站起來。離枝驚魂未定,咬牙同楚行道:“少爺!罌粟她簡直無法無天!要不是躲得及時,剛才我們就都被撞死了!” 楚行看她一眼,說:“那你死了沒有?” 離枝一愣,楚行已經離開。他的步子略緩,走了沒幾步便停下來,離枝看他微微一皺眉,摸出電話,撥了出去,片刻后吩咐道:“路明,叫醫生過來。我腳扭了?!?/br> 罌粟把車子一路開到環繞c城的高速路上。 天空有云層慢慢壓下來,空氣潮濕而悶冷。罌粟的車子是敞篷式,萬一一會兒風急雨急,只有眼睜睜被淋濕的份。她心中清楚,卻不肯往回返,反而一踩油門加速,把前面能擋住視線的車子全都超了過去。 有悶雷從天邊響起來,罌粟繃著臉,仍是不停開。不過一會兒,便有雨滴噼里啪啦掉下來。 秋風急雨,裹挾著寒涼意,把人身上的熱氣迅速澆熄。罌粟又穿得單薄,不久便打了一個冷顫。她不知又開出多久,一直到從頭到腳被淋得濕透,腦子終于漸漸冷靜下來。 罌粟嘗試把超速的車子降下來,卻發現把剎車踩下去,半晌沒有作用。 她又加力踩了一下。這次車速仍然沒有降下來的趨勢。 罌粟腦子里“嗡”地一聲。 她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此前也沒有仔細去關注過。這樣概率極小的事乍然給她碰上,罌粟臉上血色全無,平日里的冷靜全然失控。 她嘗試慢慢減檔制動,沒有用。除此之外,又想不到其他方法。車子在高速路上一路飛奔,罌粟握住方向盤的手開始發抖。前面的車子不斷被她超過去。方才罌粟覺得痛快的事情,現在只感到驚心動魄。 前方就是高速路口。罌粟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已經感覺不到雨淋到身上。 眼睛瞥到一旁手機的時候,罌粟渾身一震,幾乎不假思索便把它抓到了手上。 號碼熟悉得閉著眼都能正確撥出去,罌粟把電話貼到耳朵邊,等著嘟嘟聲響的時候嘴唇都在微微發抖。 電話響了五聲后被接通,楚行淡淡傳來一聲“喂”的那一刻,罌粟“哇”地大哭出聲:“車子壞掉了!” 她的聲音混雜著蕭條迅疾的風雨聲,聽著格外驚慌失措。楚行眉心微微一動,立即站起來:“車子怎么了?” “剎車失靈了!”罌粟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停不下來!車子停不下來!” “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楚行靜默片刻,聲音突然溫柔下來:“罌粟,不要慌?!?/br> 罌粟一聲抽噎,楚行的聲音傳進耳朵里,低回而沉穩:“看清旁邊的標識牌,告訴我,你在哪兒?” 他的話語里帶著纏綿和誘哄,像是有一只手輕柔撫摸后背,成功將罌粟安撫下來。罌粟眼睛漸漸清明,勉強看了一眼前方的牌子,說:“前方三公里是城西的高速路入口?!?/br> 楚行“嗯”了一聲,說:“不要怕。慢慢換到緊急停車帶,記得看后面,不要急轉方向?!?/br> 他的聲音如往日一般不急不緩,罌粟乖乖照辦。楚行又開口:“脫開高速擋,去踩你的空油門,踩完以后再把高速擋換到低速擋?!?/br> “拉你的手剎,不要拉太緊,拉完后松開,再拉緊?!?/br> “是不是已經到了收費路口?最右一道收費口沒有車,欄桿是吊起的,直接從那里沖過去?!?/br> “順著路邊往前開,用車子一側小心刮撞欄桿,慢慢強行停車?!背械攘艘粫?,柔聲問,“停下來沒有?” 罌粟低低“嗯”了一聲,喉嚨里有哽咽。楚行順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風衣,沉聲說:“在那里不要動。我馬上過來?!?/br> 楚行說不要動,罌粟便沒有動。停下車子后,一直抱膝坐在座椅里。雨水順著頭發滴下來,罌粟渾身上下濕透,卻恍若未覺,始終一動未動。 十五分鐘后,遠遠出現兩輛黑色車子,向這邊風馳電掣一樣駛過來。 一聲刺耳緊急剎車響,車門被打開。楚行按住風衣下擺,彎腰跨下來。 他的目光尋到她,大步走過去。步伐略顯顛簸,卻十分快。一直走到跑車旁,打開車門,躬身,微微一用力,便將罌粟合身橫抱進了懷里。 罌粟睫毛顫了顫,半抬起眼皮。楚行將她整個裹進風衣里,罌粟嘴唇蒼白,動了動,仍是說不出話來。 風驟雨急,楚行抱著失魂落魄的罌粟,跨進車子里。 空調暖風被打開,罌粟仍在瑟瑟發抖。楚行看她一眼,伸出手,將她嚴絲合縫地攬在懷里。 “你看,不是沒事了?”楚行在她的后背上一遍遍撫摸,溫存開口,“不怕。嗯?” 幼時罌粟淘氣,與楚行捉迷藏時爬到海棠樹上。被楚行發現一地粉紅花瓣,抬起頭來便看到罌粟手里握一支海棠花枝,晃著兩條光、裸小腿坐在一株枝椏上。見這樣快就被發現,“啊”了一聲,憤憤道:“你作弊!” 楚行給她倒打一耙,只覺得好笑。罌粟怒氣沖沖地丟下來一把花枝,楚行隨手接住一枝,向她勾了勾手,逗她道:“你這么重,再不下來,把海棠都要壓彎了?!?/br> “你敢說我重!”罌粟眉毛一擰,又兜頭扔過來一把花枝,“好啊我就要壓彎你的寶貝海棠樹!我才不下去!” 楚行笑著說:“那你就別下來,我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