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獵6
沉絡俯視著對面山下亂成一團的人海,所有士兵以宇文靖為中心,像潮水一樣的散開,空出一個圓形。中間的銀甲太子被一桿長槍整個貫穿,血水迅速漫涌了一大灘。 雷宇晨伸手將面朝下栽倒在地、已經氣絕的宇文靖翻過來,眼睛在看清人臉的瞬間驟然一瞇。 “所有人不許動!”他咬牙切齒的獰笑,將擲出去的刀劍拾起來,直直沖入太子衛隊,厲眸掃視一圈后,抓出一個參將打扮的人護在身后,“叫金吾衛來!其他人扔掉兵器,都過來,給我好好保護太子……再出這樣的事,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 話音剛落,大半的羽林衛已經自動自發的涌上來,丟掉所有兵器,空手環在雷宇晨周身,將兩人護在rou墻中心。 見情勢穩定,雷宇晨才按劍向那參將打扮的人下拜,“太子殿下受驚了,外臣立刻護送您回觀獵臺?!?/br> 目睹這一切的畫蘭站在石山腰上,黑眸驟然凝結成冰! ……宇文靖!方才他殺的是…… “虧得爾敏多準備了一個替身?!背两j冷笑著交疊雙臂,鳳眸斜斜瞄著下方黑壓壓的人墻,“看來,南楚還是有人才啊?!?/br> 宇文靖不住的望著那個被一槍扎透,倒在草地上的替身,渾身陣陣寒顫冷透背脊……若不是閆尚書細心,特意安排了個替身穿他的銀甲,騎他的馬……只怕此刻那具尸身就是他宇文靖本人的了! 這么想著,膝蓋就有些發軟,宇文靖很沒出息的緊緊靠著雷宇晨,連一尺的距離都不敢離開。 ……身邊帶了兩千南楚精兵,自己的安危卻要靠北周的將軍保護,宇文靖驚魂未定的同時懊惱的一塌糊涂,只覺得丟臉丟到家了! 蘇傾容手指籠在柔軟的青碧色衣袖中,唇畔寒冷的笑意如冬雪中的寒蓮,他從身側一位金吾衛的箭囊中抽出五支羽箭,抓過一把弓箭,瞬間五支羽箭流星破月,直直沖向石山山腰而去! “?。?!” 正要跟著下山的羽林軍們整整齊齊的排著隊,正走在山腰處五人寬的道路上,頓時就被凌空俯沖而來的羽箭給逼得連連后退。 五支羽箭直直扎在路面上,轟然直透堅硬石土,連地面都跟著微微震動。羽箭入石三分,猶如一幅牢固的柵欄,將這一隊羽林軍給擋在山腰。 “這一隊羽林軍不許下山?!碧K傾容淡淡的命令,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揚起,做了一個姿勢,“召來他們的隊正和主簿,帶上名冊、畫像,上山去挨個比對,看看羽林軍里頭混進了什么東西!” 蘇傾容轉頭,和皇帝的目光微微相觸,沉絡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斜身靠在椅側,“或許朕也該查查,朕的御駕隨從里,少了誰?” …… 畫蘭抹抹滿是沙土的臉,吃驚的凝視著前方扎透了石頭的羽箭。他藏身亂軍之中,指尖按著微微跳動的心口,從壓低的睫毛下冷惻惻的看著對面山頭上的北周丞相和皇帝。 宇文靖竟是替身!竟是替身! 他酸的幾乎要咬碎了牙齒,恨恨瞪視著前方阻擋自己下山的羽箭,手指幾乎要擰碎。 ****** 宇文太子雖然受驚,然而畢竟只是有驚無險,沉絡直接宣布九白之獵結束,除了石山上羽林軍,所有將軍全部帶著自己的獵物返回觀獵臺前,向皇帝匯報成果。 慕容云烈等幾家世族將軍歪嘴斜眼的,恨不得生啃了雷宇晨!……他們一隊隊的身上滿是白粉,一看上去就是敗軍殘將德行,狼狽不堪的站在觀獵臺前,頂著慕容尚河失望的目光和皇帝意味深長的凝視……娘的,臉皮真是丟盡了! 偏偏雷宇晨下了場就變成笑臉將軍,生怕人家心里不夠痛苦似的,哈哈哈哈拍慕容云烈的肩膀,“慕容將軍,承讓啦承讓啦??!你這次雖然沒有保住白駝,可是表現也還不錯啦,日后多多磨練必成大器……別難過別難過——” 慕容云烈的表情像是吞了苦膽:你他娘的別扯著嗓子嚷嚷,我就沒那么難過!那么大聲干什么,你是怕皇帝陛下聽不到,還是怕旁邊閣樓上的女眷聽不到?。。。。?! 世族軍兵卒們則郁悶的擠在一起埋怨……討厭,明明都是北伐軍的兵,憑什么我們就被分給世族??!看看人家羽林軍多威風,我們又不是不能打,憑什么就倒霉催的跟了世家呢?!跟著這種統帥上了戰場,存活率還是百分之幾呢! 先是被雷宇晨欺負玩,再又聽著自己的兵卒在背后碎嘴插刀,慕容云烈和世族將軍們狼狽不堪,尷尬的垂首乖乖站在觀獵臺的一側,羨慕嫉妒恨的看著皇帝陛下嘉獎雷宇晨和其他幾位有所斬獲的將軍。 雷宇晨和九門提督等人步上觀獵臺,興沖沖的接過皇帝親手賜下的御酒。 觀獵臺四周拱衛的銅鑄神獸,烈陽下閃著青銅色和黑鐵的冷光。 高臺上燃著浸染艷紅的石榴花,馬聲嘶鳴,草色青青直鋪天野,獸口噴著火紅與白霧交織的風煙。 皇帝于觀獵臺上封賞眾將,嬪妃們也不閑著。 觀獵臺的一側不遠處設了個低矮的小臺,全用櫻桃木搭建,是沉絡專門建給江采衣,讓她看熱鬧的臺子,裝飾的很是精致。 櫻桃木小臺藤蘿繞梁香,青杏黃梅朱閣,鰣魚苦筍玉盤。彼時剛剛落了一層薄薄的小雨,小雨初晴,水風清,流霞明,小臺上還有雨水濕潤的微微柔濕氣息,闌干和銅獸上的雨珠在陽光下閃亮。 江采衣坐在專設的小案后頭,手指抓著一柄鑲紫晶銀鶴嘴壺,安安靜靜的自斟自飲。 正熱鬧的時候,大地微微震動起來,似有什么沉重而龐大的物體緩緩移動,眾人立刻轉身回望。 遠處,一頭巨大的白象甩著鼻子,被幾根粗壯繩索牽扯著,乖乖向觀獵臺前走來。 白象身側是一匹俊烈的棗紅駿馬,雄健踏風,逆風看去鬃毛烈烈,竟然有種獅子的錯覺。 雷宇晨張大嘴,幾個將軍也都很吃驚。 ——竟然有人抓到了白象! 以往的九白之獵,抓白馬和白駝的多,卻沒什么人去抓白象。一方面,白象不好制服而且笨重,帶著難移動,真要去抓白象,其他獵物都甭抓了;另一方面,尋常馬匹容易被白象唬住,不肯上前,很難圍捕。 江采衣瞇起眼,看著棗紅駿馬上的江燁。 江燁身姿挺拔,而江采茗亦跟在隨獵隊伍中。她穿著淺粉色的獵裝,清靈氣質中有絲難得的可愛和嬌俏。 江燁一抖韁繩幾步沖近觀獵臺階下,下馬跪地抱拳,“吾皇萬歲,臣俘獲白象一頭,獻于吾皇!” 眾人紛紛散開給那巨大的白象讓道,白象的長牙利矛一般高高彎起,在陽光下有著藍田玉的色澤,巨大粗糙的前腿緩緩每一踏下,地面就是一陣石子亂蹦。 “白象啊……晉候居然獵來了白象……” “這玩意可不好抓,今年的白象尤其壯,靠幾位護兵搞定白象,晉候還是挺有本事的嘛?!?/br> 私下里,竊竊細語不斷。不少人驚羨的看著江燁。因為慕容尚河的不信任,江燁并沒有分到多少正牌軍,這頭白象是江燁帶著護院和護兵抓獲的,的確是有本事。 然而無論如何,抓獲白象是極大的榮耀,江燁此舉,算是給灰頭土臉的世族軍們挽回了一點面子,頓時,觀獵臺上的幾位世族家主臉色都好看多了。 ……這個時候,他們倒紛紛愿意承認江燁是世族的一員了——江燁的斬獲就是世族的斬獲——我們的白馬和白駝雖然被雷宇晨搶了,卻還落得一頭白象,世族也沒有丟臉丟到家不是? 因為白象難于捕獵,所以這個獵物的含金量很高,皇帝是一定會予以封賞的。 沉絡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江燁平身,“自古白象難獵,愛卿能捕獲巨象,可算是拔了九白之獵的頭籌,朕和宸妃面上都有光彩?!?/br> 臺下一片嘩然。 雷宇晨的獵物最多,江燁的獵物最大,那么誰拔得頭籌就得看皇帝怎么評判了。而陛下一開口就將頭籌劃給了江燁……哎呀哎呀,這又是看在宸妃娘娘的面子上呢! 江燁實在難以承受皇帝陛下這種見縫插針的挑撥,眼見著慕容尚河在臺上的臉色瞬間轉陰,他連忙重新跪下,“啟稟陛下,捕獲巨象并非微臣的本事,而是,而是因為有這匹汗血寶馬!” 他拉來身側紅烈烈的汗血寶馬,“陛下,這寶馬名曰‘赤豪’,乃慕容大人贈與微臣,此馬日行千里不綴,巨象當前也敢沖……捕獲白象,不是臣的功勞,實則是這匹汗血寶馬的功勞!是慕容大人的功勞!” 紅馬似乎是在喝應江燁的話一樣,長聲嘶鳴,高高揚起前蹄又穩穩落下,頓時獲得一片贊聲。 慕容尚河當初將赤豪送給江燁,自然是希望江燁能在大獵上出彩,替世族爭爭風頭。江燁亦十分識趣,不僅捕來了白象,更在皇帝面前將慕容尚河拉出來一同沐浴榮光。 慕容尚河笑吟吟的點頭深深贊許,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連日來對江燁的不滿和猜忌也輕了不少。 沉絡頷首,手指漫不經心的輕梳耳畔的青絲,“那么,江愛卿想要什么賞賜?” 微挑的漆黑鳳眸掃了掃江燁彎折的背脊,慵懶的在他身后規規矩矩跪著的江采茗身上一掃而過。 江采茗頓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只那么微微一眼,就讓她連脖子后的汗毛都激動的豎了起來,嬌軀似被烈火愛撫過一般微微發顫。 她大著膽子微微抬起荷瓣一樣小巧精致的臉龐,眷戀的眼波偷偷望上御座。 好近,好近啊…… 藍天鮮潤的像要滴下水來,初晴雨后,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沈柳岸,紅綃香潤入梅天。 黃金御座壓在漆黑的長毛絲毯上,胭紅的石榴花瓣豐滿若絲絨,紅艷艷的落了一地,她的瞳眸似要被這一片渲染盈天的紅艷灼傷。 皇帝陛下紅衣烏發,絕世美貌,幾許細膩青絲散落在耳垂下,透出來的肌膚白皙的驚心。形狀美好的修長指頭交疊著,被陽光鍍上薄金,衣擺下貼著漆黑的絲毯,是烈日下最濃烈的一抹艷紅,碩麗之花開得飛揚跋扈……始終是她夢里的顏色。 繁華如煙,傾城如畫。 江采茗總在夢中追逐這一樣的紅。她的夢中總是大霧綿延萬里,那片艷紅的衣角總在霧里穿梭,像是裹著紅錦的火焰,而那片紅總是一次又一次將她落在身后。紅艷衣角上繡著金龍,滾著明艷的絲線,漸漸隱沒在茫茫的霧氣里,愈行愈遠。她茫然拔步追趕,卻迷失方向,她一直跑一直跑…… 每每驚醒,總是淚流滿面。 鼻尖貼著地面,似乎都能恍恍惚惚的聞到清妍的海棠香息。石榴花瓣被風吹的如同流火冉天,周圍有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龍笛鳴,鼉鼓擊,皓齒歌,細腰舞,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 而那片夢幻中的艷色,就在前方,從來不曾如此接近。 江采衣見狀,微微從案幾后站了起來,手指緊緊抓著手中的酒壺,深深吸了口氣,再屈身坐回去,隱隱咽下喉中帶著苦味的澀意。 只聽江燁拱手恭敬回道,“臣沐受陛下天恩已極,實在不敢再愧受陛下任何賞賜……此次捕象的法子,其實是臣的小女兒想出來的,臣厚顏斗膽,懇請皇上把這恩典賜給臣的小女兒罷!” 說罷,笑著轉身將江采茗挽至御前,“茗兒,莫要害羞,給陛下講講你怎么捉到白象的?” 江采茗落落大方,羞澀看了沉絡一眼后,臉上飛上兩朵紅霞,甜著聲音娓娓道來。 江采茗用的其實是潮州地獵戶捕象的法子——象鞋。 在一塊厚厚的木板上,鑿出一個僅能容下象足的深坑,把一個鋒利的鐵錐,錐尖向上,嵌入坑底,最后,將坑口四周鑿成光潔的鍋狀的斜坡。這樣,象鞋就完成了。 將象鞋悄悄地埋入土里用草掩蔽,然后驅趕白象走向陷阱。等白象不慎踩住于象鞋,勢必滑入深坑,白象身軀沉重,加上象鞋中鋒銳的鐵錐洞貫其足而不能自拔,頃刻之間,它就會撲倒在地上。 潮州人將這時的大象稱做“著鞋”,即是說大象把象鞋穿好了。將受困的大象圍上幾天,眾人一哄而上捆上索,就算是制服了。 ****** 江采衣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抖,如果不是她力氣小,差點就捏彎了手上的盞子……讓江采茗討封賞???江采茗會要什么?開口要求進宮?還是要求聯姻仁嘉郡王府? 好一招移花接木! 無論江采茗開口要什么,嬪妃的名分也好,郡王府的婚事也好,對于皇帝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他定然不會在獵場上當眾拒絕,抹一個小女孩的面子……江采茗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推掉慕容家的婚事! 一旦沉絡允了江采茗的所求,就是慕容尚河也不能開口反駁。 江采茗,頂多扣一個輕狂的名頭,卻可以堂而皇之躲在圣旨后頭逃掉慕容府的親事。這責任,就算是順水推舟轉嫁到了皇帝身上……無論慕容尚河怎么憤怒,這件事都和江燁以及江家無關。 ……這父女倆,真當她死的不成? 江采衣裊裊站起身,觀獵臺下,江采茗還在鶯聲燕語,沒人注意到江采衣打開了一旁熏籠的蓋子,扔了一包香料進去,又用小銀勺撥了撥,讓香料燒的快點。 江采茗能在心愛的男子面前一展才華,激動的停不下來,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站著的紅色汗血寶馬不安的刨了刨前蹄,鼻子狠狠噴響,烏黑的眼睛慢慢彌上紅色。 “……臣女就埋好象鞋,用野果和甘蔗堆引白象來到陷阱……啊——!”正在侃侃而談的江采茗突然驚聲尖叫,身側的赤豪也不知怎么回事,驟然發瘋似的騰躍而起,直沖江采衣的小臺而去! 汗血寶馬快如閃電,蹄如雷霆生鐵,一眨眼就踏上了江采衣所在的小臺臺階,揚蹄踢碎了她面前的案幾,紫檀木制小幾被巨大沖力踢上天,碎成狂亂散揚的碎片! ……觀獵臺上,只有宸妃一個人! 頓時驚叫聲一片,無數宮女都癱在了地上,尖叫聲沸反盈天,御前侍衛都在觀獵臺周圍,一時半會兒哪里撲的過去? 江采衣唇瓣露出絲絲冷笑,反手扳過早早放在熏籠畔一缸的香油,狠狠推倒,自己就地一滾,堪堪避開了飛踏上頭的馬蹄! 駿馬被香油滑到,側身翻倒在地,馬蹄繼續狂暴踢踏,搗毀瓷器桌椅一地。 江采衣急促呼吸著,抓著身側的闌干勉強起身,似乎是極為驚恐瞪視著那匹倒地的汗血寶馬,整個人蜷縮在角落里無力的顫抖。 嘉寧面色如土,左右喊人指著汗血寶馬,“來人吶!這馬怎么會突然發瘋直沖娘娘去!這馬!這馬根本就不是紅色的!……怎么回事???” 倒地的汗血寶馬身上沾染了香油,原本棗紅的馬毛竟然褪了色,紅色混在油里流下來,露出了雪白的底色。 ……這,這竟然是一匹白馬! 江采衣用袖子掩住上挑的冷笑唇角,趁亂瞄向觀獵臺前的江燁……管束坐騎不力、未馴化好就帶上獵場、御前縱馬行兇差點踢傷嬪妃……隨便哪條都夠江燁吃一壺的。父親,方才的榮耀,你現在好好接著! 對了,你方才說什么?這馬是慕容尚河送的?那么縱馬傷人的罪名,慕容尚河也順便擔待一份兒罷。有福同享,有罪也要共當對不對? 還有,你該怎么向慕容尚河解釋,好好的赤豪為何會突然變成一匹白馬! 江燁渾身冷汗,噤若寒蟬的癱軟在地,大腦一片空白……這馬好好的怎么會突然發瘋似的攻擊江采衣? 江采衣、江采衣、未來的皇后、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差點被剛剛立功的寶馬踩死! 觀獵臺上慕容尚河老臉扭曲,狂怒的青筋在額上蹦跳,死死盯著那匹掉了色的汗血寶馬——赤豪是棗紅色,這匹馬卻是白色,這馬根本就不是赤豪,江燁這賤人竟然帶了一匹野馬來獵場,還把白馬涂成紅色糊弄他! 看看伏在地上發抖哭泣的宸妃,慕容尚河七竅生煙,驚著了宸妃,皇上決然不會善罷甘休,而馬是他送給江燁的,論起罪來,慕容家也逃不了干系! 一片混亂還未熄滅,燒焦的油味、刀槍碰撞聲、尖叫哭泣聲連成一片。有布帛濺上了油和火星被風吹上天,在混亂中落在白象身上,燒著了象尾。 原本靜靜呆立在一旁、溫馴的白象驟然被刺激,甩鼻上天,猛地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嚎叫! 白象尾整個裹在橘紅色的火球里,巨象吃痛,越甩尾就越是燒得厲害。白象沉悶地嘶吼,尖銳凄厲如悶雷滾滾砸上心頭,泰半人都被這嗥叫聲震得難受之極,死命捂住耳朵,它發瘋一般掙斷手臂粗細的絞麻繩索悶頭狂奔開來,龐大巨掌重重踩上小臺,一路銅尊傾倒滾散,被踩的四分五裂,木碎銅癟。 侍衛們豎起的刀槍在厚厚的象皮前毫無作用,白象沿著白馬踩踏過的道路一路沖撞上去,直直逼上小臺,巨大的陰影頃刻罩上了江采衣! 嘉寧紅著眼睛撕心裂肺的尖叫,“娘娘——” 白象巨掌踩碎了小臺的地面,櫻桃木的小臺猶如地震般直接坍塌下去,江采衣緊緊抓著身側的闌干,地面卻一陣狂搖,她腳下一空,眼看就要失足跌落在象掌之下—— “前排撒網!后排弩箭齊射!” 耳畔聽到厲聲叱喝,江采衣眼前紅衣一閃,只聽到呼呼風聲,劇烈甩動的粗壯象鼻從身側掠過,她身子驟然一輕,被閃電一樣抓上上空! “陛下——”江采衣的身體貼在沉絡懷里,被他抱著拔地而起,騰躍向后。 沉絡攔腰抓起江采衣扔進旁側混亂的侍從中間,順勢抽過兩柄長刀飛身踏上狂奔的象頭,在瘋象要撞碎旁側的閣樓瞬間當頂劈下長刀,在短短兩尺距離中劈出了破空厲嘯! 颯然箭鳴,鮮血噴灑。 白象瘋狂搖動著巨大頭顱,薄薄刀鋒被這動作狂力扭彎,脆弱的像是兩片樹葉?;靵y的侍衛們一涌而上,試圖撒開大網絆住白象,然而網子太薄,發瘋的白象披著火焰硬是橫沖破大網,踩的滿地狼藉。 沉絡冷冷盯著象頭,衣袂如風,雙臂叫勁,將兩柄長劍狠力深深送入白象頭骨,直穿象腦! “不許過來!”沉絡轉頭對一旁的江采衣厲聲喝止,白象轟然撞上閣樓柱子,閣樓猛一陣狠搖才抵消了那股猛烈沖力,連帶撞碎了插入頭部的長刀!紅衣帝王束發的玉簪脫落,墨玉似的柔亮黑發潑上后背,紅衣被象血染得一片腥濕。 白象瘋狂抽搐,劇痛令它更加癲狂,長長的獠牙將閣樓的地板活活戳出了兩個洞,尖銳嗥叫似要撕裂天際,江采衣滿面是淚,驚恐的仰面看著那修長的紅影飛速幾個閃躍,白皙五指刀鋒一般伸出紅艷衣袖,利刃一般挾著勁力直插而下,深深沒入白象頭頂,徹底擊碎了它的頭骨! 電光火石的瞬間沉絡抽手閃開,白象七竅齊齊噴出漫天血霧,轟然一聲撲倒在地,閣樓發出吱呀聲,無數琉璃瓦砰砰砸下,碎在地上。 ****** “皇上……”眾臣噤若寒蟬,一片片跪下去不敢吭聲,廢墟狼藉上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沉絡站在巨大的白象尸體一側,接過周福全遞來的白絹擦干血淋淋的手指,淡淡掃了江燁一眼。 江燁渾身顫抖,和慕容尚河一起青著臉跟著跪在臺階下,先前的榮耀恩典什么的提都不敢提。見皇帝抬腳走來,他慘白著臉正要開口請罪,立刻被帝王一記窩心腳踹翻在地,渾身抽搐,嘴唇發白,疼的捂著心口直冒冷汗。 “陛、陛下……”這一腳沒怎么留情,江燁嘴角都泛血沫了,江采茗抽泣著伏跪在一灘血腥中,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連來扶父親一下的勇氣也沒有。 沉絡看也不看這父女兩人,越過江燁,彎身把地上的江采衣給抱了起來。指尖的血色染紅了江采衣的衣服,她顫抖著抓住沉絡的手臂,“陛下……” “你閉嘴?!背两j淡淡打斷,抱著她扭頭吩咐雷宇晨,“帶人把這里收拾好,肇事的白象和馬拖下去燒了。江燁和慕容尚河暫且押下,待朕問罪!” “……遵命!” 江采衣一路心驚膽戰的窩在沉絡懷里,不住偷看他的神色,目光卻只敢在他優美的下頜上偷偷瞄一下。 皇帝身后跟著一溜太監宮女和侍衛,大家卻都知道皇帝正處在大怒邊緣,個個靜悄悄的,大氣也不敢出。 氣氛沉悶壓抑的讓人呼吸不暢,江采衣稍微動了動,卻發現他的手臂鋼鐵一般,還警告的緊了緊,她登時就再不敢亂動。 一進皇帳,落下簾子,沉絡立刻松手把她扔在柔軟的地毯上,轉身洗凈指縫中殷紅的象血血絲,眼底毫無笑意,“嚇到了?身上還軟么?” 毯子又軟又厚,江采衣被扔上去的時候只有點受驚,卻并不疼,趕緊手腳并用從地上支起身子,“臣妾沒事……” “沒事?”美貌的皇帝陛下緩緩轉過身子,長睫下的陰鷙鳳眸仿佛刀刃的鋒線,將手中的錦帕冷冷摔在地磚上——“那就爬起來給朕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