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節
陸錚唯恐自己沒有聽清,錯過了她的聲音,仔細的側過耳,突然,一聲尖利的,撕裂的,女人的慘叫,于這一片混亂中,獨獨鮮明的,不可磨滅的,震撼著他的耳膜。 “素素……”他再也無法保持鎮靜,抓緊了電話。 可她聽不見他,一聲聲,帶著哽咽的哭泣,沖擊著他的耳膜,撕碎著他的心。 還有那一句句破碎的,可仍能聽得清的呼喚:“陸錚……陸錚……陸錚……” “素素!素素!” 她在叫他,可他無法立刻出現在她身邊。滿身的力氣無處可使,頭一次,覺得自己這樣無能為力,他拿著電話,什么也沒想的沖出房門,站在走廊上,頭腦卻一片空茫。 他要到哪里去找她?她又在哪里? 他只好一句句的哄:“素素,你別怕,我在,我在這里。你千萬別怕……” 這個在槍林彈雨里也沒有顫抖過的男人,卻感到有生以來最深刻的害怕,那樣迷茫,開口的時候聲音不可抑制的顫抖,好不容易壓制住了顫抖,卻控制不住喉間的低?。骸八厮亍?/br> 沒有人回答。 她叫的人就在她耳邊,可她聽不見了。 分娩的裂痛折磨的她神志不清,已經出現了耳鳴現象。 大雨封路,平日為她看診的醫生無法趕來,只有語言不通的仆人們手忙腳亂的在幫她換著熱水,她無力的伸出手,沒有人能拉住她,她覺得自己在不斷的下墜,下墜,在粉身碎骨之前,她渴望有一個人能接住她。 就連一貫嗜血殺人不眨眼的夕,站在屋內看了會兒,都覺得看不下去,轉身出了房間。 迎面,正撞上拿著電話走來的棠。 見他徑直要進去,伸手一攔:“別進去,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br> 棠眉梢略微不悅的挑起,繞過她的手,繼續往里走。 夕意識到自己的逾距,抿著嘴巴退至一邊。棠走過去,揮開一個正給素問遞熱毛巾的仆人,把手機遞到她耳邊。 素問躺在床上,雙手揪著竹簟深深的拗進去,已經折斷了幾片指甲,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靈魂從身體里抽離出來,在幽暗的房間上空,冷靜的凝視著這個在人間受苦的女人。 電話里,陸錚也覺得奇怪,剛剛嘶聲力竭的哭喊似乎消失了,聽筒里重新變得安靜起來,除了起伏不定的喘息聲,還有零落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素問的聲音。 他心一緊:“素素……?” 房間內,仆人手腳并用的向棠比劃:“再生不出來大人就有危險了……” 棠聽完,皺眉。 躺著的女人,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不哭不鬧,沒有一點聲音,仿佛已經死去。 手機擺到她的耳邊,她依舊不肯說話。 棠對仆人示意:“把東西取來?!?/br> 仆人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看床上氣若游絲的產婦,半晌,在首領不悅的眼神下,挪動步子。 片刻后,仆人提著個精致的保險箱回來。 箱內擺置著一件長方形的精致錦盒,絲絨表面,單看外表,猶如精美的首飾盒。打開來后,卻是一枚小型注射器,和一管狹長的紫色液體。在偶爾閃過的雷光下,泛著幽幽的暗紫光澤。 夕站在門口,看到盒子,暗自心驚。 棠親自拿起針管將藥液抽入,撈起素問的一只胳膊,在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頭的手臂上掐了掐。 她的靜脈很難找,出了一身的汗,皮膚更加滑膩,幾乎握不住。 棠一邊拍打她的血管,一邊艱難的將細長鋒利的枕頭對準靜脈,當針刺入肌rou時,他看到床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人驀的痙攣了一下,卻只是片刻,又歸于平靜。 他微笑看著這魑魅魎魍的針劑緩緩推入女人的血液,慢條斯理的說:“你的男人做得很好,他毀了我一個王國,拿走了我的手臂。如今他欠下的債,就要他的妻子和孩子來償還。我保證,這藥劑會讓你的男人很盡興?!?/br> 枕上,已經瞳光渙散的素問,突然間瞳孔不斷的收縮,閃爍,顫抖—— 棠揚起了一邊嘴角。 床榻上,素問本能的繃緊了全身肌rou,像是自己再跟自己較勁,用力,再用力。直到“哇”的一聲,嬰孩響亮的啼哭劃破天際。 拿著電話的陸錚猛的一怔,胸腔里一陣澎湃,他的手扳在墻邊,穩住了鼻息,抬手關了窗,屋子里安靜了一些,他的聲音略低,但難掩激動:“素素,你聽到了嗎?是我們的孩子。你聽我說,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不管他們對你做了什么,都要保住自己的命。你記住,你還有我,還有孩子。聽到了嗎?聽到了就回答我。素素,你說話啊,回答我!” 他急切的說道,因為這一聲嬰兒的啼哭,而完全無法按耐激越的心情。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的話,這么的焦急。 她到底聽到了沒有? 她有沒有在聽? 陸錚從沒有這么的手足無措,他沖出房間,毫無目的的沖進雨中,瓢潑大雨從他的頭頂澆下,瞬間就將他淋濕,他在雨中低吼:“素素,你這是怎么了?你聽見了我的話沒有?” 在長久的死寂,依然得不到回應后,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炭植灰训年戝P急忙放緩了語調,聲音軟下去,輕柔的安慰著,像是要安慰受傷的素問,又像是要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 “素素,你能聽到的對不對?答應我,一定要活下去。你死了……我怎么辦?我不允許。不允許?!?/br> “……” 他想她是聽到了。因為,終于,在這個時候,一聲隱秘的哭聲迸發而出。 那樣細微的,虛弱的,像是被利器碾過的哭聲??伤齾s只是哭,到后來似乎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甚至連哭聲都沒有了。 陸錚忽然之間惶恐不已。 這時候電話已經回到了棠的手中。 棠一字一句,清晰的說:“用你的一條命,換你妻子和孩子兩條命,這買賣應該很合算?!?/br> 陸錚的瞳光微顫:“你們在哪里?” 棠繼續說:“港口有車,你應該知道怎么做。想她活著,就一個人來?!?/br> 陸錚閉著眼回答他:“沒有問題?!?/br> 簡簡單單四個字,掛斷電話,他即刻起身,飛奔至港口。雨勢不歇,氣象臺早有警報,這樣的天氣,能見度太低,路上早已看不見行人和車輛,因此,這在碼頭上孤零零亮著一圈橙黃車燈的汽車,就顯得格外顯眼。 陸錚沒做多想,拉開車門上車。 坐在前頭的司機扭過頭遞給他一條毛巾:“先生,擦擦吧?!?/br> 他說中文,甚至有一張年輕的臉,不過十七八歲。 然而此時的陸錚無心思考這些,他接過毛巾,短促道:“廢話少說,開車!” * 隨著電話被掐斷,棠看著這個女人頹然的垂下手。 如果剛才那個男人的一番話給了她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么現在,分娩已經耗盡了這個女人全部的體力。 棠看著這個虛脫昏死過去的女人,她此刻面如紙色,卻額外的寧靜,帶著一種安詳的光暈。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母性光輝”。 他看著仆人抱來的孩子,是個女孩,可惜很丑,身上的血污還沒洗凈,皺巴巴的蜷成一團,皮膚都泛著紫紅色。 這就是母愛么?寧可耗盡自己生命的元氣,也要把這坨東西生下來。 他伸出僅剩的左手,纖長五指滑過她被汗濕滑的頸項,那勢態,就想要掐死她。 夕就這么一直在旁無聲看著,她多么希望此刻首領的手扼下去,然而,他只是比劃了下,便收回手。 轉過身時,用洞察的目光凝視著夕:“不可以動她。她是重要的人質?!?/br> 夕質疑,但不敢說出口,忿忿的點頭。 回身,他看著昏倒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倏的冷笑:“你可要好好的活著。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男人是這么跟你說的……活著,才能看清這地獄般的世界?!?/br> 夕震驚。 首領難道真的打算放這女人走? 可就算活著又怎么樣,她從此以后,怕是只能過著娼(蟹)妓,蕩(蟹)婦一樣的生活,這種珍貴的藥劑,是藥,更是毒。它比海洛因更加昂貴,因為它除了會讓人上癮,欲罷不能,還會讓女人成為卑賤的性(蟹)奴,玩物。 這是男人鐘愛的發明,歐洲人的銷魂玩意兒,某種經過精心培育的毒液,經靜脈注射后順著血液運行至大腦,刺激神經中樞,導致腦垂體機能紊亂。 這個女人的下半生,恐怕就被毀了。 想到這,夕釋然了,扯起唇角一笑。 *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時分,終于停歇。早起的人們,發現道路兩旁有被連根拔起的行道樹,山上的路則更糟糕,多處滑坡導致碎石封路,車輛難以通行,不得已,陸錚只能下車步行。 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嘀嗒聲絡繹不絕,素問感覺到眼前有一片模糊的亮光,刺激得她無法睜開眼睛。痛,渾身都像撕裂般的痛,尤其下半身,幾乎無法移動一下。她試著攥了攥手,只覺得全身酸軟無力。記憶慢慢回籠,她想起分娩的痛苦,雨夜中的電話……還有那魑魅魎魍的藥劑。 “孩子……”她猛的睜開眼睛,要從床上坐起,立刻牽動全身的痛楚。她只有一雙眼珠,焦急得轉動著,四下尋找著,她的孩子呢?她歷經辛苦生下的孩子呢? 她揮手掃落床頭柜上的東西,希望能引起人的注意,有一個人能來告訴她——她的孩子在哪里! 棠站在門口,悄無聲息的看著這個女人一系列的掙扎,將她臉上的焦急,惶恐,盡收眼底。 直到他覺得夠了,才悄然出現在她眼前。 素問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盡管她動彈不得,眼神卻像頭兇神惡煞的母獅子,令棠覺得有趣。 “你的男人就要來救你了?!?/br> 素問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我只要他的命,答應了會放你們母子一條生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br> 素問抬頭,逆著光看他,聲音微弱而沙?。骸鞍盐业暮⒆舆€給我!” 棠居高臨下,用一本正經的語調告訴她:“為了你的孩子著想,你最好不要親自撫養她。她還是一張白紙,如果看過你發(蟹)情的樣子,恐怕會留下一生的陰影?!?/br> “……”素問看到了那連同雜物一起被她掃落在地的空針管,也想起了昨晚棠給她注射的場景。從他的話語,她隱約猜到了這種藥的效果…… 她這時方記起陸錚對她說過的話:無論他們對你做了什么,都要保住自己的命。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辦…… 原來他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可這副殘破的身子,要來還有何用? 她一個趔趄栽在地上,伸手就去抓那針管。細而長的針頭,只要把它刺進頸部的動脈,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脫離這苦海人生…… 就在她撿起那針管的一剎,她的手背被人踩住。 棠穿樸素的布鞋,可鞋跟碾在她柔軟的手背上,依舊是錐心的疼。 她的全身匍匐在地,手被他踩著,動彈不得。聽得頭頂上的人陰狠冷清道:“你什么時候死,我說了算……” 素問被拋棄在上鎖的房間中,甚至沒有人將她弄回床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覺到身體異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