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啊……你……”素問抬眼和陸錚促狹的目光相撞,圓睜的眸子里一瞬閃過驚慌,然后慢慢的轉變成憤怒,她剛想再開口,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經按下她的后腦勺,迅速的堵住了她一連串的驚呼和責罵聲。 他的唇很軟很燙,帶著青草般清新的香氣和煦煦的暖意,靈活的舌尖一點點撫平了她激動莫名的心緒。 他的睫毛長長的,吻她的時候會不自禁刷過她的眼皮,癢癢的卻讓聶素問忽然有了落淚的沖動。 她揪緊了他胸前的衣服,悶聲囁嚅著控訴著他的罪行。 “你……嚇死我了……” 經過幾夜的叢林流浪,陸錚的下巴上早已冒出了參差的胡茬,擱在她額頭上他布滿青髯的下巴微微動了動,然后耳畔就傳來了他發自胸腔的渾厚笑聲。 “傻丫頭,我怎么舍得丟下你!” 眼淚奪眶而出。 素問仰起臉,捧著他英俊的臉龐,使勁的摩挲著:“你知道我快嚇瘋了嗎?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是你撐不下去了,我就陪你死在這里……” 他用唇堵住了她不吉利的話。 唇齒依戀,陸錚動容。 他輕輕把妻子臉上晶瑩的淚滴吮去,鄭重的對她點頭。 “我答應你,無論何時,都不會丟下你?!?/br> …… …… …… 話是這樣說,但陸錚身上的熱度卻不是假的。長達一周的流浪,單調的食物和惡劣的環境下作戰,身體抵抗力下降幾乎是必然的。 素問留在原地,清理生火后留下的痕跡,用草葉和泥土遮蓋掉灰燼,陸錚說去找路,四處轉了轉?;貋頃r帶了些新鮮紅艷的果子給她,素問毫不猶豫的塞了一個打嘴里,發現竟然清潤可口,甜美多汁,不禁詫異道:“這是什么啊,挺好吃的?!?/br> 陸錚蹲在地上正在忙碌:“是這一帶林子盛產的一種山果,無毒的,我們野戰訓練時經常采來吃的?!?/br> 素問吃了幾顆給陸錚又留了幾顆,見他一直低著頭擺弄采回來的草葉,于是問:“你做什么呢?” 陸錚擺擺手,推開了送到自己嘴邊的果子:“你吃吧,我剛才邊采就邊吃過了?!闭f話間,他手中細密堅韌的草已經被他編織成了一雙實用的草鞋。 他對素問伸出手,說:“來,把腳拿來試試?!?/br> 素問聽話的把草鞋穿在旅游鞋的外面。她腳上的這雙旅游鞋,再走下去,出血的腳底就會和鞋底粘到一塊,一雙腳就算廢了。 這之后,兩人又徒步前進了大約十公里,終于在叢林邊緣的公路上碰到了軍區的車輛。 據車上人員說,演習已經結束了,最終是西南軍區代表的藍軍獲得了演習的勝利。但是藍軍的功臣狼牙特種大隊的特種兵卻因為陸航團的追擊而躲進了叢林,這一天軍區派出的搜索隊和直升機快把整座山頭都翻遍了。 聽到自己的隊伍獲勝了,陸錚疲憊的嘴角終于扯出一抹笑來。 遠處,白色的救護隊迅速的從急救車上跑下,幾個身形窈窕的隨行軍醫訓練有素的為二人檢查身體。 陸錚和素問幾乎是同時指向對方。 “她的腳受傷了!” “他發燒了!” 兩人的異口同聲弄得醫生明顯一怔,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最令他驚奇的年輕女子身上,如此艱難的叢林流浪,就連沒經過特種訓練的普通士兵都熬不住,何況是個嬌生慣養的城市女娃娃…… 素問忙擺擺手。 “我好著吶,你先看看他!他燒了一整天了?!闭f完,她還站起來跳了幾步,示意自己的腳真沒事,這番可愛的動作,引得醫生和裁判都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這時,遠方再度揚起塵埃,幾輛陸巡接連向他們的方向開來。 汽車連的小兵先跳下車開車門,警衛隊依次列開,這陣仗,縱使素問這般外行人,也知道來的師大人物。 除了擔架上的陸錚和一臉茫然的素問,其他人幾乎都站直了腰板,用目光迎視著車上下來的人。 西南軍區的傅中將在幾名將校軍官的簇擁下,大步向陸錚走來。 他先問兩邊的軍醫:“他怎么樣?” 軍醫據實回答:“在發燒,其他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br> 傅中將似乎滿意的點點頭,隨即轉向擔架上的陸錚,用一種贊許的目光打量他,連說了三個:“好,好,好?!?/br> 他的大手拍在陸錚肩上:“你是我們藍軍的英雄,拯救了藍軍的敗勢。也是我們西南軍區的功臣,這場仗打得漂亮,讓老許天天掛在嘴邊的黑虎認識認識,什么叫狼牙,什么是來自地獄的勇士!” 陸錚一言不發的接受傅中將的褒獎。 待傅中將走后,顧淮安探頭探腦的湊過來,在他胸口擂了一下:“小子,干得不錯嘛?!?/br> 陸錚終于露出無奈的笑,與他擊拳。這是特種兵之間的儀式。 “這次你的表現突出,我們已經在向上級幫你申請二等功,還有你的提干報告,傅中將已經首肯了,他親口說的,這么優秀的作戰勇士,不應該只是個兩拐,說要破格給你提中士呢?!?/br> 說完,他又壓低了身軀,附在陸錚耳邊小聲說:“這半天了,你就沒發現什么沒?” “……”陸錚莫名的搖搖頭。 顧淮安直笑:“平常你要受傷了,姓傅那丫頭不跑得比誰都快。今天你在醫療隊看到她了嗎?” 經顧淮安這么一提,陸錚朝急救車那看看,還真沒傅曉雅的影子。他想起素問的話,一愣:“她不會還留在林子里吧?” 顧淮安笑了:“早救出來了,就是……”他頓了一下,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素問,更加小心的說,“腰部受傷了,在病床上躺著起不來呢。聽說她搶了傅司令秘書的佩槍和裝備,就是為了給你送補給,好讓你打贏這場仗?,F在你功成名就了,怎么著,不得去看看人家?” 在剛剛結束的戰場上,午后溫煦的陽光,身后是廣袤無邊的落葉喬木的背景,素問站在擔架邊,默默的注視著對話中的陸錚和顧淮安。 此刻的她看起來實在談不上整潔,美麗,皺巴巴的衣服站在身上,頭發,臉上,沾的都是臟污,可她經過磨難后的狼狽卻更顯她堅定柔韌的氣質。 在場沒有一個軍人不是用敬佩的眼光看著她。 陸錚的黑眸顏色變暗了些,他看著素問,素問也看著他。 顧淮安知道素問都聽到了,索性直接問她:“弟妹,你說呢?” 素問抿抿唇,用淡然的語氣說:“我沒意見,全看陸錚怎么決定?!?/br> 陸錚望她一眼,然后不在意的從擔架上下來了。他把素問按在擔架上坐好,然后回頭沖那邊圍在首長身邊的醫療人員喊道:“麻煩你們來個人,幫她看看腳?!?/br> 素問掙扎了一下:“別管我,你不是在發燒……” 陸錚揮手就打斷了她的話,面色嚴肅的看著她:“在叢林里你怎么答應我的?出來后什么都要聽我的。我的身體有沒有問題我自己知道,反而是你,我發誓要好好保護的妻子,一路上跟著我受苦了?!?/br> 他當著在場眾人的面,蹲下來,脫掉了素問腳上的鞋。 “啊……不要!”素問來不及阻擋,就被他的手碰疼了腳底已經和襪子粘連在一起的傷口。 “嘶……”拒絕被連連抽氣的疼痛取代。陸錚緩緩卷起她的褲腿,素問原本白皙無瑕的腿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碰傷和刮傷,有些地方已經破皮,密密的往外滲著血絲。圍了一圈等待救治的軍醫看到后都怔住了。 在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叢林里,這個羸弱的女子卻堅強的走了出來。她不是一名軍人,更不為紅藍軍任何一方的勝利,支撐著她一路挺到現在的,只有蹲在她面前的男人而已,在她眼里,他的任務就是她的任務,他要到達的勝利就是她可惜不惜一切換取的目標。這一切,只因她對丈夫的愛。 這些剛才還笑的出來的軍醫,在親眼看到她身上血淋淋的傷口時,都神情復雜的低下了頭。 “我……沒事的?!北贿@么多人看著,素問有點臉紅,小心翼翼的想把腳從陸錚手中抽出來。 可陸錚的神色看起來卻越來越陰沉,還隱隱夾雜著風雨欲來的怒意。在旁的顧淮安也是一臉凝重:“這樣不行,不能直接脫下來?!?/br> 顧淮安猶豫了片刻,遞給陸錚一把軍刀。 素問愣住了。 陸錚抬起看她的雙眼,有不忍,又無奈,有傷痛。那神情,仿佛比受傷的是他自己還難過。 他猶豫了良久,艱難開口:“鞋子……脫不下來了。我要用刀把鞋底割下來……可能會……傷到你的腳……” “……”素問茫然的看著他。 “如果疼了,你不要忍著,叫出來,我下手會小心的?!?/br> 素問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磨難,但經歷過多次野外生存訓練的陸錚卻很了解。這個過程,等于活生生的把腳底板割去一層血rou,那痛,就連頂天立地的漢子也撐不住。 只是通過陸錚的語氣,和周圍人凝重的表情,她隱約猜到一定會很痛。 她輕松的笑了笑:“沒關系,不是還有你嗎?” 她放心的又把腳伸了出去。 “嘶……??!……” 冰冷的刀刃順著開裂的鞋頭劃下去,只是一瞬,素問的小臉已經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瀑布般的布滿她滿臉,下嘴唇上已經深深的一排血牙印。 陸錚皺緊了眉,無法繼續下手。顧淮安提議:“不如我來……” 陸錚忙擋開他:“我來。你去找個東西讓她咬著,別讓她咬傷自己?!?/br> 在場每個人都看得頭皮發麻。 隨著辨不出本來顏色的襪子在雙氧水的刺激下被褪去,一雙布滿了血泡,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腳落入了每個人的視線。人們倒吸了一口冷氣,就連顧淮安也不忍心的扭開了頭。 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若無其事的用這雙腳跑跑跳跳? 聶素問低著頭,也有點發愣。 她快痛暈過去了,可盯著那一雙仿佛已經不是自己腳的東西,半晌說不出話來。 意識迷離的雙眸里透著一絲驚訝。 陸錚不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直纏在她血rou模糊的嬌柔上,沉默不語。 良久。 誰也不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連顧淮安都不再提讓他去看看傅曉雅的事。 也許沒有人看到,也許有人看到了沒有說,這位剛剛被軍區首長嘉獎過的演習英雄,卻在垂下頭時流下了一滴熱淚。 淚水垂直的落在他蹲著的柏油路上,很快的被蒸發。 也許有人會問他:在看到那樣一雙腳時,有沒有后悔過。有沒有后悔為了贏得一場仗,就讓最愛的她受這樣大的苦。 只是這個問題,在當時永遠沒有正確的解答。 抬起頭時,陸錚已經恢復了從容的神色,用溫柔讓人安心的眼神望著目光忐忑的素問。 “放心,你的腳會沒事的。我們回市中心醫院,這就給你包扎?!?/br> “這里……不需要管了嗎?”素問凝眉問他。 “不用,這里沒我們的事了?!彼皖^把她按在自己懷里,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專注寵溺的神情,在眾目睽睽之下流露。 鋼鐵般冷硬的狼牙戰士,也會有柔情似水的時候。 四下里都又沉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