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在這種地方,她剛上來什么還沒做就被抬進來吸氧了。 小趙笑了笑:“新兵在哪兒都覺得苦,被班長訓,排長訓,連長來興致了一起訓,反正俺剛來就覺得是一下子從人間到地獄了,簡直就是人間煉獄。不過現在待慣了,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br> 新兵蛋子。這是老油子常常稱呼新兵的,多少含有一點兒瞧不起的意思,凡是有點兒尊嚴的人,都是不愿意被瞧不起的。 有什么辦法,練唄。 軍人沒別的條條框框,從來都是只佩服強者,等你真正練成了,就有睥睨別人的資本了。 這就是軍人。 小趙笑起來實誠,沒心眼兒,就這么跟她瞎扯到凌晨三四點鐘,也算陪她度過了這個高反嚴重又寒冷難熬的夜晚。 四點過,小艾帶著大夫又來看了她一遍。好在燒已經退了,導演問她怎么樣,能不能堅持,素問說沒問題。 從營房出來的時候,各個身上是羽絨服加軍大衣,然后再裹張厚被,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一群人在行走,倒像是一坨坨棉被在雪上蠕動。 天還沒亮,早上又起了風,寒風中卷著零星的雪片,似乎又有點風雪的跡象。黑壓壓的曠野中,反射著雪光的白亮,昨晚跟小趙聊天,說這里最冷的時候,積雪有四米厚,能把一活生生的人都給埋了。 只有停機坪那一塊的積雪被掃得干干凈凈的,露出褐色的泥土。遠遠的,只看見一架直升機如同怪獸似的,在這猙獰的夜色中咆哮,越走近,螺旋槳轉動的轟鳴聲愈加震耳欲聾,扇起的風夾帶著化雪后泥土和草木的腥氣,鋪面而來。大家都不約而同用風帽裹緊了臉和口鼻,每個人只露出雙眼睛,只能靠身上的衣服辨別。 靠近了,素問才發現,在停機坪旁早列隊站了兩列士兵,直升機是由部隊的專業駕駛員cao控,一位看起來像是小趙口中的排長的人物昂首挺胸向他們跑步過來,看起來像在與導演交涉什么。 素問愣愣的看著這些邊防連的駐守士兵,這么冷的天氣,他們才穿一身單薄的作訓服,難道不冷嗎? 風雪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這些士兵,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令人望而生畏。 排長和導演溝通好后,跑步回隊,下達了一道命令,只見兩列士兵整齊劃一的邁步,敬禮,口中大聲的應和。 一切準備完畢,時間是四點五十分。導演和攝像先扛著器材上了直升機。然后是三位主演。 小艾幫素問脫下棉被和軍大衣,寒風一吹,她頭上的毛線帽倒旋著被刮出了幾米遠,扎起的頭發被吹得倒豎起來,耳朵,鼻子立刻如同麻木了一般。 直升機上的陪乘士兵向她伸出手。 素問也顧不上去撿,直接把手伸過去,靠著左右兩邊人的幫忙托扶,爬上了機艙。 這不僅是她第一次入藏,也是第一次乘坐直升機。 機槳帶起的颶風在機身周圍形成一個旋兒,每一個接近的人都被吹得衣袂飄飄。從待飛的機艙向下俯視,每個人都變得面目模糊,成為黑壓壓的天地里一個渺小的黑影。 機艙內有人發號施令:“清點人數,確定后即可起飛?!?/br> 就在這時,有人跑步向機艙接近。素問因為是最后一個上來,就坐在負責關閉機艙門的士兵身旁。 只見他動作一滯,從下面的士兵手里已經遞上來一件東西—— 是她被風卷跑的帽子。 素問正欲伸手出去接,一旁的士兵已替她遞了過來。 艙門關閉的最后一刻,素問看到的是那個站在機艙下抬起手臂,向她,或是向整架直升機上的人,行莊重軍禮的男人。 這樣冷的天氣,從他抬手的動作里露出半截精瘦手臂,這只手,曾經手戴名表,十指修長。 她的目光順著昏暗的天光從他的手移到他臉上時,他分明看見對方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些什么。 風太大,她什么也沒聽到。 她坐在機艙內,他站在機艙下,他用軍人的姿態向她敬禮,在艙門隔上的一刻,她有種沖上去攔住的沖動。 伴隨著耳邊“起飛”“注意”等詞語的重復,連她自己也開始恍惚,究竟是真的看到了他,還是思慮過甚,產生的幻覺? 天色太暗,她根本來不及細細分辨那人的五官,但她確實清楚的捕捉到了對方昂首仰視,投射在她身上的熱切目光。 筆直起飛后,同行的香港嫩模穿著熒光色的鮮嫩羽絨服,問一臉恍惚的素問:“你怎么了?還是難受嗎?” 素問怔然的搖搖頭。 對方在圍巾下面咧嘴笑了笑:“其實我也好緊張呢,第一次坐直升機,生怕出丑?!?/br> 大約以為素問和她一樣緊張。 本來是很緊張還有點新奇的,不過現在全被那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所取代。 會不會是他? 有沒有這么巧? 她以為陸錚那樣的家庭背景,就算當兵,也斷不會到這種艱苦的邊防地區。 除了攝制組的人員是乘直升機抵達山腳,其他負責保衛工作的隆子縣邊防連士兵都是跑步前行。積雪太深,車輛已經無法通行,他們只能靠走的。好在這段路每天行走,陸錚大概算了算,最快也要不了一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果然,行到半路的時候,身邊的戰士推著他驚喜的喊:“你看,直升機就在前面了?!?/br> 天空中隱隱傳來飛機發動機帶動螺旋槳的轟鳴聲。他用手遮臉,辨認出型號,果然是剛才聶素問乘坐的那架。離目的地不遠了。 這里的惡劣氣候,對長期駐扎在此的邊防連戰士來說,不足為懼,但對外來人來說,猶如猛獸。戰士們的任務就是協助拍攝任務成功,保護不讓任何人受傷。 何況在這里,本來就有陸錚最想保護的人。 再一次呼吸到外面冷冽的清新空氣時,素問已經跳下直升機,令她驚訝的是,那些徒步而來的士兵,似乎并不比他們慢多少。 曹自彬排長察看了情況后,就向身后的一群士兵高聲道:“全體都有了,向右轉,齊步走,準備上山——” 底下一個排的士兵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是”。 素問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隨即意識到不該,這種酷寒天氣里出cao,應該是值得佩服的一件事。 上山的路由前人多次開辟,倒不算特別艱難,對于這些士兵來說也許是如履平地,然而攝制組的人沒走幾步,都氣喘吁吁了。 其實直升機已經把他們放在山腳平坦開闊的雪地上,他們只要步行個幾百米,找到合適的拍攝點就可以了,即使這樣,一行人還是累得氣喘吁吁。好處是發了一頭汗,倒不怎么覺得冷了。 一到達地點,導演就開始指揮著搭設鏡頭拍攝點,其中還有幾個直升機航空拍攝鏡頭。 除此之外,還有工作人員忙碌的給三位大牌搭上棉大衣,倒姜湯,生怕他們受著一點凍。 素問想到筆直站在一側的士兵們,心頭一動,提著保溫桶里的姜湯向他們走過去。 隨著她的走近,就看見前面的一排士兵正列隊集合傻傻的看著她! 素問莫名其妙,這樣對視一會兒,連她自己也囧了。 她不知道的是,女人在部隊里是個稀罕貨啊,尤其是對這群駐扎在邊防的軍人來說。也不能賴這群“孬兵”啊,一聽到排長說要協助某明星拍廣告,還是挺漂亮的影星和模特,一窩子兵伢子都激動了。 一一二,吻,當眾! 更新時間:2013111 0:05:15 本章字數:7152 章節名:一一二,吻,當眾! 還沒等素問走近,居于全排最前的松枝綠常服的軍官忽然用標準的軍姿大聲吼道:“全體立正!” 一幫兵伢子立刻收回近乎癡纏的好奇眼神,面目嚴肅的整裝站好。 呼啦一下子全員肅立,那一跺腳,擲地有聲,頓時把素問怔住了,竟然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導演看見了,也笑呵呵走過來:“真是咱們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好戰士。曹排長,別這么嚴肅,戰士們也辛苦了?!?/br> 來者是客,亦不能拒絕客人的好意。 曹自彬排長笑看了這幫子“孬兵”一會兒,喊了一聲:“二班班長趙文江,立刻組織你的兵過來領物資!” 昨兒照顧過素問的小趙迅速回神,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是”,立刻領著他的一群“孬兵”出列了。 工作人員幫忙拿來了一疊干凈的碗,把保溫桶里的姜湯一碗一碗倒出來,一排戰士們先行了個軍禮,然后靦腆的排成一隊等候著。 戰士們臉上更多的是渴盼好奇的眼神,就像他們不明白自己為啥到了這個最苦最艱難的地方當兵了,他們也不明白這些個明星什么的為啥要跑他們這地方來。 素問親手把一碗在寒風著騰騰冒著熱氣的姜湯遞給了小趙,看著小趙抓耳撓腮臉紅脖子圓的樣兒,曹排長就笑罵:“這幫孬兵,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br> 被這么多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素問的臉上也很快就飛滿了紅霞。 其實何止是小趙,大伙兒都好奇,就數陸錚算最淡定的,一直站在后排,也不爭著上去領物資,也不說話,像跟他無關似的。 曹排長是知道一點他的背景資料的,軍人世家,外公是正大軍區總政軍紀委書記,中將軍銜,姨媽在中央部委任要職,沒出來當兵以前也是世家公子哥,經營過公司,什么大世面沒見過,小明星恐怕玩都玩膩了,自然不會跟這幫兔崽子一樣起勁。不過在他曹排長眼里,來了隆子縣邊防連,就都是他的兵,無論出身,一視同仁,都得照一個標準練。甭管他什么西北軍區陸軍a師總參謀長親自帶來的人,豪門公子哥就更得練。 好在陸錚來了以后倒沒生出什么亂子,沒見他搞特殊,也沒見他不好好訓練,部隊里戰友都只知道他首都來的,其他倒沒人傳說,也慢慢的,讓曹排長對這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改變了印象。 眼看姜湯就要發完了,素問還沒見著陸錚,不禁也有點急了。等排隊的戰士們都領到了姜湯,一旁協助幫手的場務人員悄悄的給素問遞上個小保溫杯:“行了,忙活半天了,這給你的?!?/br> 素問打開一瞧,還真有心了,給她的是銀耳蓮子羹。 就那么一口,盛在小小的保溫杯里,打開還冒著熱氣。場務獻媚的笑:“聶小姐您過去休息會兒吧,這邊有咱們幾個收拾就行?!?/br> 手一指,那邊臨時攝影棚已經搭建好,各項設備通上電,正在檢查儀器,另兩位大牌都裹著棉被大衣縮在朋里,素問揣著手里保溫杯,看那邊就只剩曹排長身邊的兵沒過來了,她咬咬牙,徑直朝那邊走去。 “噯——馬上要開始拍攝了??!” 不理會身后的叫喚,素問朝戰士們列隊的地方走去。 若不是現在風雪大作,能見度太低,其實這里該是個很美的地方。隆子縣邊防連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從這里向下望去,可見繚繞的云霧,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那個人,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一動不動,仿佛要化作松枝綠的雕塑。 這一次,她看得分明。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她曾經撫摸過的眼睛,眉毛,她親吻過的薄唇,她恍惚的想,如果是夢,那就永遠不要醒來了。 腳步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在呼嘯的風里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她微微仰著臉,近乎貪婪的注視著,連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真實——如同烙印在她心上的樣子。 是她的陸錚啊,他戴著軍帽,穿著作訓服,完全如同變了一個人,但又似乎根本沒有變,他是陸錚,是她每日每夜都會夢見的陸錚。 “小心——”她腳在雪里滑了下,曹自彬排長立刻出聲提醒。 與此同時,是陸錚在那一瞬間伸出又迅速收回的手。 素問笑了笑,穩住身子,也收回了心神。 離得近,她不僅看清了陸錚那熟悉的眉眼,也看清了他眼中如同這風雪冰寒的視線。與她對視時,沒有一絲一毫感情,冷凍得如同這冰封的雪山,積年不化。 與她的激動,失神,相比,他冷清得令她猶疑,怯步。 “這位女同志,這里雪厚難走,您還是回去吧?!辈茏员蚺砰L好意提醒。 “謝謝曹排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