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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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砰”的一聲爆破脆響,殘屑飛上了天,最后紅紅的散落在地上,好看極了。如谷、絲欒看了一會兒,漸漸地沒那么怕了,也學著薛淺蕪的樣子,盡興地燃放了起來。 她們樂而不倦,邊制作著邊玩,到了夜半時分,仍自鬧著。絲欒燃著了一只炮,用竹竿兒一挑,徑向門外飛去。然后聽得一聲慘烈尖叫,把薛淺蕪嚇得彈跳起來。 定睛往大門外看時,只見一位衣著華貴得體、氣質嫻淑雅致的女子,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的衣服被濺過去的炮屑,燒出好幾個破洞來。她旁邊的丫鬟,駭呆了半晌,跳上前來氣急敗壞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往太子妃身上扔炮?!” 薛淺蕪聽得這喝罵,血液登時從頭冰到了腳。千避萬避的人,怎么突然來到了干霖院?還是在除夕夜?這可是她第一次見傳說中的太子妃呢,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開門紅! 該怎么辦?該以怎樣的身份相見?聽聞這太子妃是百里挑一的賢惠溫婉,可否對她實話實說?坦然承認自己是東方爺的心上人,被藏到這兒避風頭來了? 心念閃過,旋即又否決了自己。還是先裝傻吧,實在瞞不下去,再露餡也不遲。照今晚的情況,怕是難逃一場審問了。 在宮里亂放鞭炮,并且嚇著了太子妃,該是怎樣的罪不可赦?會不會被砍頭?薛淺蕪的意識流此時飛快地淌。 “放肆!還不趕緊跪下!”隨從侍女安撫了受驚的太子妃,朝著三人聲色俱厲地道。 到底理虧,薛淺蕪跟著絲欒和如谷,像個做錯事的小丫鬟,乖乖跪了下來。 柳采娉這會兒才找回了聲音:“這荒屋鬼院的,從哪兒來的炮?” 薛淺蕪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可惜看眼前的形勢,即便坦白交代,不僅不會嘉獎她匪女神丐一個“最佳才藝獎”,說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 “不說是吧?”柳采娉的侍女道:“把她們三個都帶走,嚴刑拷問!看她們還嘴硬!” 薛淺蕪心一顫,正要說話,柳采娉道:“大過年的,別讓這晦氣事傳到皇上耳朵里了!帶到前院去吧,就不信太子府審不出來?!?/br> 薛淺蕪的心跳得緊,那不是要讓太子知道了嗎?多丟人啊,寄宿在人家屋檐下,還要給他添麻煩加亂子,臉皮厚度尚且不夠,這無顏以對啊…… “太子妃請息怒。這事全是奴婢一人引起。要罰就罰奴婢算了,放過不相干的兩個吧。想必太子已睡,太子妃體貼的名聲傳遍皇宮,還是不要為這點小事兒去驚擾太子了。一切責罰,奴婢愿意就地承擔;還望太子妃能寬宏為懷,饒過她們兩個?!扁馑贾g,薛淺蕪已把話說了一通。 柳采娉的聲音辨不出多余的情緒:“抬起頭來?!?/br> 薛淺蕪依言,昂起了頭。不看太子妃,什么都不看。瞳孔里空空無所裝。 柳采娉笑問道:“你就是絲欒吧?” “???”薛淺蕪未解其意,她怎么問起了絲欒? 絲欒顯然大是意外,良久艱難地挪動著雙膝,往太子妃站的方向移了兩步:“奴婢絲欒參見太子妃?!?/br> 柳采娉的目光從薛淺蕪身上撤回,像明亮灼人的日光,聚焦在絲欒的身上。端詳了半刻鐘,點頭贊道:“相貌果然出挑,我見猶憐?!?/br> 絲欒冷汗涔涔,低不可聞答道:“太子妃過獎了?!?/br> “起來,起來……”柳采娉做出虛扶的動作。絲欒不想她竟這樣和氣,愕然地立起身,還沒站穩,柳采娉身旁的侍女一巴掌甩過來,絲欒又重新跪倒在地上?;椟S的燭光下,腫起的臉頰似乎有殷紅血色。 薛淺蕪急道:“犯錯的是奴婢!太子妃怎么遷怒起她了?” “沒你的事!”那侍女口氣不善道:“你再插嘴,連你也一起打!” 薛淺蕪愣住了,不明白這演的是哪出戲?!芭九尽钡拇囗懧?,又疾又準地扇在絲欒的臉上,她的雙頰很快腫如饅頭。 薛淺蕪看不下去了,撲上前去,一把制住了那侍女打得起勁兒的手掌。 那侍女不防有人攔,動了幾動,沒能甩開。面皮漲得發紫,尖罵:“你不想活命了?” “狗仗人勢!太子妃的臉被你丟光了!”薛淺蕪道:“哪有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太子妃都還沒開口,你就胡亂打人?要打只管沖我來啊,欺負一個柔柔弱弱的算什么!” 然后朝向太子妃道:“請太子妃明斷。有錯的是奴婢?!?/br> “倒是敢作敢當,很有魄力!”柳采娉微笑道:“看來丫鬟中人,也不乏有出息者啊?!?/br> 絲欒只垂了頭,嚶嚶地啜泣著。柳采娉大約心里煩,簡單地撂下一句話:“鬼院里有狐子興風作浪,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本太子妃早有耳聞。今天過來看看,也只是想在歲盡時,把狐媚子一起消滅干凈,省得禍害世間?!?/br> 薛淺蕪睜大眼,這柳采娉明顯把矛頭指向了絲欒!可是絲欒狐媚誰了?由不得多兜轉,橫在她們之間,懇切地道:“太子妃且慢!恐怕其中有誤會!” “誤會?”柳采娉道:“不管是否誤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等太子府被攪得烏煙瘴氣就來不及了。今晚你們的錯,也就罷了!但這叫絲欒的,一定要帶走!” 僵持不下。薛淺蕪心里很明白,若到最終把事情鬧大了,她們三人都沒活路。倒不如先讓太子妃帶走絲欒,自己偷偷跟去,再作打算。 讓開身子,薛淺蕪道:“太子妃素有良善的美名,想來會給絲欒一個公道?!?/br> 絲欒被蠻力拉走了,她一邊掙扎一邊回頭看,眼神里滿是祈求的神色。薛淺蕪看得很不忍,等太子妃走遠之后,她披了件衣服,尾隨了去。如谷放心不下,也悄悄跟著薛淺蕪,一同往前院去了。 經過趙太子寢房的時候,一直低低哭著的絲欒突然大聲喊:“太子!太子!” 柳采娉想讓捂住她的嘴,但是為時已晚。太子寢房的燈亮起來了,傳來一聲惺忪男音:“誰在喧嘩?” 柳采娉理了理頭發,斂裙裾參拜道:“還是吵到了你?!?/br> 趙遷皺眉一看,見是絲欒,不禁急切問道:“究竟是怎么個情況?” 柳采娉道:“臣妾素聞干霖院陰氣重,想著今天除夕,鞭炮鑼鼓之聲應該能驅散了邪佞,所以就到那里看看,也好借著宴席上殘余的喜慶氣,掃除一下鬼院里的邪勁兒!不想剛進院門,一個炮就朝身上飛了來!臣妾福大命大,僥幸未致傷殘,可是皇宮深院,豈能容得下野丫頭胡亂放炮?今兒個是臣妾,萬一明兒個是太子您呢?!” 趙遷聞言,緊張地道:“只絲欒一人在放炮嗎?” “臣妾看見,炮是她用竹竿挑出來的!”柳采娉道:“大年夜里,能寬宥則寬宥,那兩個赦免就算了,但是罪魁禍首絕對不能姑息!” 趙遷松一口氣,瞇著眼沉吟了幾秒,問:“那你說怎么辦?” “打死,拖到亂葬崗去!”柳采娉道。 絲欒嚇得癱跪在地,哭道:“不是奴婢……奴婢只是陪著玩的……炮不是奴婢的……” 第一六九章沸水鍋中餃,賣與帝王家(上) 趙遷聽了絲欒這句辯解,左眼皮沒來由一跳,卻聽柳采娉的侍女問道:“你說!這炮是打哪兒來的?干霖院怎么會有炮?” “是……姑娘的……”絲欒看了太子一眼,似在思索著怎么把話說圓滑。 趙遷也算聰明,已猜出了八分??攘艘宦?,止住她話尾道:“除夕普天同慶,也是常理。不管炮是從哪兒來的,你在院內燃放也就罷了,為何用竹竿挑到大門外?” 絲欒顫抖著聲音道:“奴婢只是一時玩得盡興,萬萬沒想到太子妃會到場啊?!?/br> 柳采娉的侍女眉毛一揚,厲聲斥道:“不思悔改的下作東西!都到了這地步,還找借口!難道把整個太子府炸毀,你也只說不是有意的嗎?” 絲欒低了頭聳肩啜泣著。趙遷嘆道:“大過年的,也別要她的性命了。打發她去舂米吧?!?/br> 柳采娉的眼波一閃。她心里是詫異的,他不幫她求情?卻打發了去做苦役? “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太子和太子妃饒過奴婢!”絲欒蒼白了臉,哀哀泣著。 薛淺蕪雖未舂過米,也能想象出那場景。一日兩餐,量少得幾乎不能果腹。沒有睡覺時間,一直都在重復著機械的動作。任是多么水蔥般的人兒,也會變得粗糙如榨干了水分的花。更有熬不住者,不出三兩月便累病死去了。 事情終是因為自己而起。薛淺蕪還是得站出來。 “請太子妃放了她,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若果再有下次,怎么懲罰都不為過?!毖\蕪說著,現身在幾個人的面前。 趙遷張大了眼,虧得及時控制,才把欲脫口而出的“丐兒”,生生咽了回去。 柳采娉以為太子被突然沖出來的人嚇住了,一反溫和常態:“是你!你是活膩了對不對!在干霖院,你就一直在替她求情,現在竟闖到了太子寢宮!你們這些下人……膽子真是越發大了……來人,把她們一并送去服苦役!” “慢著!”趙遷急急勸道:“何必興師動眾!太子妃也是的,怎地為了兩個丫鬟失了平和?身子要緊,別為這些子瑣事兒生氣了!” 柳采娉胸口微微起伏著:“那臣妾被鞭炮傷著的事,便不了了之嗎?” “只是一件衣服罷了……”趙太子扳著她的肩,和聲哄道:“來年讓江南多進貢些好綢緞,給你裁幾身更加舒適漂亮的!” “明天讓絲欒去舂米!”說到這兒,趙遷向薛淺蕪遞個眼色,喝道:“還不快些回干霖院,本本分分呆著?以后沒什么事兒,大門不許打開,只能在里面自生自滅去!” 趙遷本意是想掩去薛淺蕪的拔尖要強,不讓太子妃過多注意她。結果薛淺蕪固執道:“炮是奴婢做的。應該讓奴婢去舂米?!?/br> 趙遷心痛極了,她竟是這般不肯退步嗎?私自制作鞭炮在皇宮里燃放,這罪名一旦被落實,誰也救不了你!心腸糾結之時,臉上現出了怒容道:“不得胡言亂語!縱然你的心志堅強,不怕苦不怕疼,想代替你姐妹受罰,也不能瞎逞能!制作鞭炮的法子,都在內務府特定的人手里掌握著,豈是你小小的一個宮女能得知的?” 薛淺蕪硬到底:“太子若是不信,請準備了原料。奴婢愿意當場一試?!?/br> 趙遷急得幾乎冒汗。她這樣詭譎多鬼點子,他從來不懷疑她的能力。只是此時需要斂起光芒!她卻一個勁兒往槍口撞? “大膽!”趙遷猛地一擊門框:“本太子豈會讓你在這兒試驗?萬一不慎失手,傷著了太子妃怎么辦!” 柳采娉聽太子話里頗有擔心自己之意,心里暖了一瞬,臉上露出幸福神情,緩緩說道:“太子既然說饒了你,你還不滿意嗎?至于你的姐妹,罪無可赦!” “若是不識好歹,一起懲罰算了。宮里也不能留個這樣的禍害。不然哪日她一旦興起了,又制造起鞭炮,還有安寧的時候嗎?”柳采娉的侍女在一旁道。 “她未必會做那些奇巧玩意兒!”趙遷把臉朝向絲欒,擰著眉拖長了聲音道:“你說……那些炮并不是你這位姐妹制造的,是吧?她只是想救你,故意那么說的,對么?” 絲欒看了看太子妃,又看了看太子。剛想把過程說清楚,瞥見太子的臉色驟然陰郁下來,帶有一種噬骨的寒意。她心突地一顫,忙低頭道:“是的……她只是與奴婢姐妹情深,想救奴婢罷了?!?/br> 她刻意加重了“姐妹情深”這四個字。絲欒是聰明的,她看出了,太子妃雖占據著上風,但最終的裁決權在太子手里。柳采娉無論如何,也不會過分忤逆太子的意愿。 她若不按太子的提示說,定沒有好結局。順著太子的意,或許可以為自己換來渺茫的機會。 柳采娉笑道:“果然是一對兒極好的姐妹呢。你有這樣的姐妹,也沒枉來世走一遭?!?/br> 絲欒聽了這話,絕望又起。太子妃竟是不肯放自己了。 趙遷可能感念絲欒剛才的那些話,對柳采娉道:“饒過她吧?!?/br> 柳采娉眼里含了淚:“太子!你舍不得一個丫鬟,竟不管你的太子妃么?這丫鬟精眉細眼的刁鉆,說不定就是仗著您恩幸,故意對我大不敬呢!” “奴婢死也不敢?!苯z欒重重地伏在地。 為了能保丐兒,為了不把丐兒暴露得太明顯,何必在意太子妃怎樣誤解呢。 趙遷索性作假到底,無奈笑道:“既然太子妃也看出來了……那本太子也不好隱瞞了,是啊,絲欒是我的新寵,難免會向著她。太子妃是最大度的,不會連這點兒醋都咽不下吧?” 柳采娉怔住了,深深呼一口氣,持平了聲音道:“太子所喜,臣妾定然盡力去喜?!?/br> “這就好了,本太子甚感欣慰啊?!壁w遷打個哈欠:“那就別做讓本太子不喜歡的事情,免了絲欒的舂米之刑吧。過了年后,再給她個名分,讓她做本太子的侍妾吧?!?/br> 柳采娉緊緊咬著銀牙,艱難吐出一個清晰的字:“是?!?/br> 第一七〇章沸水鍋中餃,賣與帝王家(下) 薛淺蕪走回干霖院,仍然感覺像是做了場夢。她都不知趙遷是哪根筋出了差錯,形勢變化之快太出乎她意料了。倒是絲欒,很驚喜的樣子,眼里閃過心愿得償的躊躇滿志。 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坐在床邊,了無睡意,把絲欒叫過來,張口想問,卻不知從哪一句起。愣了很久,笑道:“雖然這幾天還在干霖院養著,但已經是天家的人了。以后你就是這兒的主子了!” 絲欒神色一緊,沒有說話,似乎戚戚不樂。如谷糾正道:“姑娘你說錯了!怎么是這兒的主子?她肯定要有自個兒的住處,要比這兒好無數倍的!這種荒園,怎么能載得動她呢?” 薛淺蕪醒悟了,笑道:“是了??次曳磻t鈍,竟沒想這一環。原是該換個好住處?!?/br> 絲欒不大喜歡多說這個話題,勉強笑道:“太子只是為了給姑娘解圍,一時那樣承諾罷了。說不定說過了就忘,也是有可能的。姑娘和如谷說什么主子,就真的是折煞我了。至于寢宮,就算了吧,還不如和姑娘住在一起踏實?!?/br> “好端端的,扯我作甚么?”薛淺蕪真是有點兒頭疼,她和太子一個比一個言行怪異,太讓人費解了。 絲欒又隨便說了些閑話,就睡去了。如谷在她走后,悄悄對薛淺蕪說道:“你不知道……今晚的事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病那天,就是絲欒請來的太子,還有絲欒對太子說……愿意侍奉在他左右,別無所求?!?/br> 薛淺蕪頭如斗大,絲欒何時起的這種心思?她對太子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 對于絲欒來說,被太子口頭上授予“侍妾”之稱,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紛紛亂亂想著,迷迷糊糊入了夢鄉。 翌日三更,便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震醒了,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春節。以前所做的種種準備,都只是為這一天做鋪墊。薛淺蕪恍然覺得,老了一歲。只是很不明顯,外表上她與剛來之時無太明顯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