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蘇徽愣住。 “我是后來才想明白為什么會出現了一個學歷史的‘蘇徽’?!焙谂鄣那嗄攴鲋~頭,“有一回我出于懷舊的心思,去到了一個二十三世紀,想要見一見兒時的‘我’和我的‘母親’。但當時因為設備cao作失誤,我被蘇家家門口的監控發現了,‘母親’一下子就發現了我,追問我是誰。時隔多年再次見到她,我百感交集,就和她說了一句,千萬別讓你去接觸歷史。我的本意是,以后如果你還是做了議員,千萬別閑的沒事做去當什么史學考察的志愿者。誰知道蘇瀅理解錯了,以為是不能讓你學歷史專業?!?/br> 這么一說蘇徽想起來了,當年他跟著云教授學中學歷史,還沒想好日后讀什么專業的時候,蘇瀅就告訴他,大學學什么都行,不能學歷史。 而當時正處于叛逆期的蘇徽一聽這話,立馬毫不猶豫的下定了要成為歷史學者的決心,并且在激烈反抗母親的過程中完成了自我洗.腦,覺得歷史學真是最適合自己的學科,然后就頭也不回的投身到了史學研究之中并且不可自拔。 黑袍蘇徽看著另一個自己,幽幽說道:“我也沒想到我一句話造就了出了一個成為學者的‘我自己’,并且這個‘我’為了學術甘愿犧牲,居然主動跑到了夏朝,這也就算了,還弄錯了穿梭坐標,去到了那個提前知曉了自己未來的周嘉禾身邊?!?/br> 作者有話要說:萬分抱歉,科幻的部分一不留神就寫多了,因為擔心以我的筆力交待不清楚事情總之這個老蘇是萬惡之源,阿禾的教科書是他給的,小蘇是因為他才學歷史的,他就是不同平行時空的觀測員,隱藏幕后的大黑手下章肯定送小蘇回夏朝 第228章 、(三十九) 蘇徽也沒想到自己與嘉禾的相識居然能有這么多的機緣巧合,假如他沒有在青少年時期的時候叛逆心起,假如他前幾次穿梭時空的時候沒有弄錯坐標,那么他就不可能見到嘉禾,或者說,見到現在他所喜歡上的那個嘉禾。 黑袍的蘇徽坐在他的對面,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蘇徽朝著這個來自異時空的自己鄭重的說了聲:“謝謝?!?/br> “謝我做什么?” “謝謝你在很多時候幫了我?!边^去不能解釋的一些事情,現在蘇徽都能想明白了,如果沒有這個人的暗中相助,蘇徽懷疑自己說不定早就連命都丟了。 “倒也不是刻意在幫你?!币簧砗谂鄣奶K徽在很多時候都面無表情,也許是多次時空穿梭消磨掉了他作為人的基本喜怒,“最開始發現你的時候,我本來是想要驅逐你的,因為害怕你會重蹈我的覆轍?!?/br> “所以你——” “你放心我也沒做什么特別過分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想要殺死你,你早就死了。我只是又一次找到了你的母親,暗示了她如果繼續縱容你回到夏朝。你可能會淪為試驗品,又告訴了她時空排異問題被攻克之后所造成的可怕后果?!?/br> 蘇徽聽后恍然大悟的錘了下桌子,“難怪她那么激烈的反對我!” “其實在我看來,她反對你的措施還算得上是柔和了,畢竟我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沒有完全相信我的話,還是該為工作繁忙的時候就忙工作,否則,她早就該把你關在家里不許你出門了?!?/br> 蘇徽聽了這話之后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什么,只好閉嘴。 黑袍的蘇徽嘆了口氣,“但我還是估計錯了一件事情?!?/br> “什么?” “她命令自己的屬下取出了趙賢妃腹中本該死去的胚胎?!焙谂厶K徽心情沉重的說道:“她知道了你可能會成為試驗品,出于母親對孩子的保護心理,她就算不愿意完全相信我說的話,也還是對未來做了基本的預防措施。那個從夏朝來的胚胎,是你的替代品?!?/br> 來自夏朝的胚胎在到達二十三世紀之后,也就成了時空異物,各式各樣的實驗和研究,都可以從那枚胚胎身上下手。 “蘇瀅是這個國家的高層領導人之一。在另一個世界,她最終走上了一條反戰的道路,并為此犧牲。而在這個世界,她和大部分野心勃勃的政客一樣,明知道即將踏上的是一條危險的道路,也還是忍不住想要嘗試。不信邪和貪婪大概是人類改不掉的劣根,她也許還是要等到情況嚴重的那天才能夠警醒?!?/br> “那你打算怎么辦?”蘇徽心情復雜的問。 “先別問我打算怎么做,繼續說剛才的話題。我最開始的時候,有嘗試著阻止你,但是后來我慢慢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我發現你和我有著很大的不同?!?/br> “不同在哪?” “不同在……你或許是能夠找到正確途徑拯救她的那個人?!焙谂鄣那嗄陳澣惠p嘆。 以十五歲為分界線,邁向了不同道路的蘇徽發展出了不同的性格。成為了學者的蘇徽在長期的史料研究之后,天然的就對周嘉禾多出了一份好感,所以他即便是被軍部的人馬帶回了二十三世紀,也還是會不折不撓的重新回到夏朝。而對政治史的深刻研究,也使他比另一個蘇徽更能理解嘉禾所處的境遇。 最重要的是,嘉禾的性格也發生了改變。黑袍蘇徽當年隨手丟下的一本歷史教科書讓她的心理狀況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在經歷了自我懷疑、恐懼茫然、掙扎無果之后,她索性坦然的接受了君臨天下的命運,并在蘇徽的影響下逐漸意識到了,她稱帝,并不是一種錯誤。與其糾結自己是否違背了綱常,需不需要還政于男子,倒不如豁出去,將這個不公平的世道攪個地覆天翻。 在無數次目睹嘉禾的死亡之后,已經心如槁木的他第一次看到了希望。明知道這個嘉禾并不是他愛的那個,他也還是想要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他出手,將蘇徽一次又一次的送回到那個嘉禾的身邊。最后甚至忍不住自己也出馬,親自提醒嘉禾,要小心叛變的臣子。 “這一次你來找我,是又要打算幫我回夏朝么?”蘇徽說著關掉了身邊智能ai的按鈕,繼而切斷了整個房間的電源。 “如果你打算幫我的話,那就快動手?!彼S躍欲試,興致勃勃。 警惕轟鳴,為了防止兒子逃走的蘇瀅,早就在家中裝置了報警系統,一旦出現了不對勁,就會立刻聯系到他。 “你還真是個急性子?!焙谂鄣奶K徽無奈又好笑的抿了抿嘴唇。 果然這才是年輕時的他自己,無所畏懼,想做什么就去行動,同時心中還有著熱血與對未來的信任。 三十秒內,蘇宅外部的防御機器人會趕到。 五分鐘后,首都的警衛機器人會被驚動。 十分鐘后,蘇瀅本人將乘坐者她的太空飛行器從月球基地殺回到這里。 所以他們必需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你知不知道你一次次的回到夏朝會很危險?你的時空排異反應還未被克服,你再多穿梭時空,說不定這具身體就要崩潰?!焙谂厶K徽問道。 “我知道啊?!碧K徽從沙發上站起,滿屋子的搜尋在夏朝可用的工具。 “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去了夏朝也不一定能夠救她?我看過你們的未來,有很多種失敗的可能性存在著?!?/br> “別啰嗦?!币燥w快速度收拾好東西的蘇徽揪起了另一個自己的衣襟,“猶豫不決、遲疑不定的那個人是你,念念不忘、始終不能原來自己的那個人也是你。為什么要那么糾結呢?想做什么就去做,拼盡了全力之后,就算失敗了我也不后悔?!?/br> “很好?!蹦请p空洞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笑意,他反手抓住另一個自己的手腕,不使對方逃離,緊接著一股失重感襲來。在警衛機器人終于沖沖開了房間大門的那一刻,他們兩人同時消失在了這個時空。 蘇徽回到的是端和八年十一月初。 是“他”死后沒多久的時候,也是嘉禾開始在京城大開殺戒的時候。 他們著陸的地點是皇宮之外的“貴胄長街”,也就是那條將相公侯比鄰而居,放眼望去一片朱紅的長街。 蘇徽上一次來這里的時候,還記得這里的氣派繁華。畢竟是京中高官聚居的地方,就連腳下的磚石都比京城其余的地方要更為光華。 而這一次他低頭,首先看到的是干枯的血跡。 大片大片的鮮血鋪在地上,觸目驚心。似乎這一帶爆發過激烈的爭端,爭端過后數日不曾落雨,也就使這駭人的罪證保留至今。 他站穩之后茫然四顧,只覺得自己是誤入了什么鬼村。長街兩邊的豪宅大多洞開著朱門,隨意往里一窺,可見滿目狼藉。 “這……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你之前那次離開的時候不就已經知道了么?”這一次將另一個送到了夏朝之后,黑袍蘇徽沒有急著離開或是隱藏,他和蘇徽一起走在這條空無人煙的長街,乍眼看去就想好像是他的親生兄長,“朝中重臣有意謀反,迎立新君,做皇帝的當然要殺了他們?!?/br> “可是——”蘇徽想要反駁,然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年輕,因年輕而心懷赤誠,大規模的殺戮是他不愿見到的,然而他也沒有立場和理由來批判嘉禾。作為一個研究政治史的學者,他清楚的知道歷朝歷代的權力斗爭有多么殘酷,人命有時候只是輕飄飄的數據而已。如果這一次嘉禾沒有占據上風,恐怕他來到這里要見的就是她的葬禮了。 黑袍蘇徽上前兩步,拍了拍年輕的自己的肩膀。 “我沒事。不過,我很擔心她?!碧K徽邊走邊看四周的蒼涼景象,猜測著被抄家的是六部中的哪位高官、或是內閣里哪位德高望重的閣老。 “能夠幫助君王、或者說一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坐穩位子的,從來不是暴力,而是秩序?!碧K徽話語沉重。 “我知道?!焙谂鄣那嗄挈c頭,“你本想用緩慢溫和的手段幫她挑出傳統儒學綱常,為她重新建立一套秩序??墒恰獊聿患鞍?,她想要慢慢的改變這個國家,而她的反對者則是要快刀斬亂麻的趁著她還年輕,將她從高位上拽下去。所以我說了,你們的勝率很低很低?!?/br> 走過長街后,蘇徽大致明白了,朝中的京官的體系這一次已被嘉禾自己差不多拆了個七零八落,她在隱忍了八年之后,終是狠下心來打破了與文官之間的虛假和睦。 這沒什么不好,不破不立,偌大的國家、龐大的官僚機構,總有源源不斷的人才可以輸送到京師為她所用——前提是,她還有喘口氣重建京師的機會。 在北方,手握重兵的勛貴虎視眈眈。 在南方,新興的商貿體系正如雨后新芽,蓬勃而又脆弱。 蘇徽看見了彩燈。 真是奇怪,過去權貴聚集的地方現在死寂人墳塋,百姓的住處卻裝點上了紅綢,滿城掛著熱鬧猩紅的燈籠。 “天子即將大婚?!彼犚娪腥苏f道。 第229章 、(四十) 冬日難得晴空,晨時新陽將外間積雪映照得刺眼。 御書房內侍奉的宮人打開窗子,清冷的風涌入,沖散了室內沉悶的熏香。嘉禾無意識的一抬頭,便看見了窗外遠處的梅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堆積著昨夜的殘雪,如同白梅花綻放。但御書房外其實并沒有白梅花,再過一段時間花苞冒出,那應是殷紅的顏色,殷紅…… 想到這里嘉禾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她近來是越來越討厭紅色了,那是鮮血的顏色、是新婚時蠟燭與帷帳的顏色。 等會得讓人將御書房外的梅樹統統拔了。她在心中盤算道,一股戾氣無端的涌上心頭。這些天她連人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了,拔幾棵樹又怎么了? “陛、陛下?!睉饝鹁ぞさ穆曇魪那胺絺鱽?。 她這才想起她還在召見新任的禮部尚書,只是對方絮叨的那些東西太過無聊,她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愛卿繼續?!奔魏汤涞拈_口,仍舊是魂游天外的模樣,更并不打算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致歉。 這位禮部尚書是嘉禾前幾天才提拔上來的,原先做了十多年的禮部侍郎。才華并不輸給前任,只是性情過于膽怯怕事,所以常常為人所輕視,一直熬到現在才出頭。 而他現在之所以成為了尚書,是因為前一任尚書不久前死了,死得極慘,鬧市砍頭之后再梟首示眾,連死后的體面都未能保全。死因是勾結逆黨,有廢帝謀逆之意。證據是前任禮部尚書在周福壽尚未進京之際,就已經在暗中準備迎立新君的典禮——至于這罪證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近來京中死的人可多了去,群臣人人自危,更有人亂中渾水摸魚,爭相檢舉攀咬以求保全性命,謀取富貴。 京中的亂象嘉禾不是不知道,但她故意縱容。其實哪些人該殺哪些人要留著,她心里早就有一份名單的,總結起來就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過去她還會不停的告訴自己,要做善于納諫的君王,勿要效仿那暴君獨夫。而現在她想明白了,暴君好歹也是君,她把皇位坐穩了,自然會有文人觍顏上前為她歌功頌德。魏征或是海瑞之流,不管再怎么忤逆君王,至少有一顆忠心,而她治下的那些臣子是什么東西?用民間的話來說便是吃里扒外,狗都不如。 自從那日與昆山玉說過那些話之后她便想明白了,這個朝堂勢必要好好清理一番。就如同長了膿瘡的病人不狠下心來切除腐rou剜去壞血,那傷口是不能好的。道貌岸然的臣子們自以為心懷天下,占據大義,在她看來實在可笑至極。君王存在的意義是整合民心,決定一個王朝最終的命運走向,若任由昆山玉等人隨著自己的意思胡來,這個國家就會亂套。 現在新人的禮部尚書,嘉禾很滿意。能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聽話乖巧。古人有云:國之大事唯戎與祀。禮教對于這個國家來說,是統治的基石。這也就是為什么歷朝歷代都將禮部視為六部之首的原因。 她以女子之身登臨皇位,這在禮法之中本身就是個錯誤。因此這八年來她無時無刻都在與禮部爭斗,爭她的冕服的規格、爭她有沒有資格祭祖拜天、爭她該不該在朝堂之上露出容貌、爭究竟是乾坤陰陽的次序重要還是君臣上下的尊卑重要。 爭了八年,各有勝負?,F在嘉禾懶得爭了,她直接將禮部不服從她的人拖出來或殺或貶,新選出來的禮部尚書對她俯首帖耳,就比如說現在,她說她要以民間招贅之禮冊封他的皇夫,新任的禮部尚書半個“不”字都不敢說。 皇帝的大婚不僅僅是皇族的家事,更是國家的大禮,所要商定的禮節繁瑣不堪。今日禮部尚書來找她,便是為了婚禮之事。 什么納采、問名、告天地宗廟、占卜問吉之類的,嘉禾統統懶得細聽,直接告訴新尚書,一切按照過去的規章制度來辦就是,過去用在皇后身上的,統統用在皇夫身上。 向一男子問名、下聘著實有些荒唐,可那些敢于站出來說此事荒唐的人現在不是在牢里就是在地府。 而后是冠服的問題。過去皇后大婚,都有符合禮制的袆衣及配套的九龍四鳳冠。男子若是穿上這樣的衣裳未免不倫不類,禮部官僚問嘉禾是否要更改冠服,嘉禾冷笑說:“朕當年登基,所著十二章紋深衣及五色旒冕也都是男子款式,朕當時有說過什么嗎?你難道是想讓朕穿袆衣戴鳳冠?那朕的龍袍你要不要給皇夫換上?” 新任尚書嚇得連忙伏地謝罪,嘉禾懶得讓他起來,就讓他跪在地上說完了接下來廟見與合巹禮的安排。聽完之后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冷冷的讓那尚書退下。 待到腳步聲匆匆消失在門后,她心煩氣躁的拂袖摔了案上的硯臺,看著大片墨跡將新擬好的婚書染得面目全非,她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快意。 世上大部分的女人期待婚姻,并為此忐忑羞澀,因為在成婚那日,是一個女人此生唯一能得到萬眾矚目的機會。嘉禾厭惡婚姻,是因為婚姻于她而言,更像是豪賭。 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是李世安的兒子,李駿。 這是嘉禾與杜銀釵幾番商議之后,最終敲定的結果。她與李駿成婚不是因為愛慕也不是因為適合,而是為了穩定住眼下的局勢。 昆山玉造反未遂,其黨羽被她一網打盡,之后她又一不做二不休的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清算。慈寧宮中的杜銀釵聽說了她的所作所為之后被她氣得不輕,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們母女此時沒有別的路可走。 “你要清理朝堂,我不反對。你能狠下心來說明你魄力了得,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這個時候北方手握重兵的武將南下,你該當如何?”杜銀釵的一番話問得嘉禾無言以對。 在軍力上,嘉禾能掌控的士卒始終比不得諸如功勛舊貴。這些人之所以始終按兵不動,乖乖俯首稱臣,主要還是因為嘉禾占據大義與名分——正是她最厭惡的儒生和禮教維持住了她的皇座。因為江山是她父親打下的,二十多年前這個天下就姓周了,所以哪怕李世安有雄兵百萬,也不敢輕舉妄動,若妄動,便是顛覆君臣綱紀,注定為天下人所不齒。夏朝開國二十余年,民心仍在周氏。李世安南下,九州四海都會有人勤王。 這也就是為什么在另一個時空之中,李世安直到嘉禾被廢才敢以擁立嘉禾、調?;适壹姞幍拿x南下,聽說嘉禾自殺便撤兵回到了山海關,之后又隱忍了十多年,直到自己身死,才由他的外孫篡奪了周家江山——而且篡位時最初打出的旗號還是為“端和帝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