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蘇徽則是在下車之后好奇的四下張望了一圈——在二十三世紀泰陵也仍然存在著,作為景點每年會接待不少的游客。那時的泰陵看起來就跟個公園差不多,甚至還有大媽大爺跳舞打太極。而此刻的泰陵——雖然乍眼看去都是華麗的殿堂,然而四周都是冷清的,就連拂過這里的風都透著蕭瑟。難為那些守陵的宮人,就要在這樣一個地方度過余生。 夏朝國祚短,君王只有三代,而三代皇帝的陵墓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其中以泰陵最甚,盜墓賊洗劫了不知多少次,就只剩夏太.祖的骨頭還是完好的。 怎么辦?好想趁著這時候泰陵還沒被盜過,趕緊進地宮把里頭的珍貴文物都挨個錄像啊。 方延歲走到了廂房門前,輕輕叩了叩門扉。 沒有聲音。 嘉禾抬了抬下頦,方延歲直接將門推開。 霎時間熏人的腥臭味撲面而來,曾經儒雅不輸御前文臣的方涵寧一身破爛衣衫,像是死了一般縮在房屋角落,地上是各種各樣的穢物。 嘉禾低下頭,壓制住了自己想要吐出來的沖動。 蘇徽面表情的打開了耳后的ai開始進行錄像以及分析研究。 “叔祖父?!狈窖託q小心翼翼的走到方涵寧跟前,“叔祖父,我來看你了?!?/br> 方涵寧像是個孩子一樣用手指纏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看都沒有看一眼方延歲。 “叔祖父——”方延歲又喚了他一聲。 這時老人懶懶散散的抬眼,看見了方延歲身后的嘉禾。 裝瘋裝的再怎么像,這一刻他也還是不由自主的愣住,露出了破綻。 第77章 、 最疼愛的侄孫會和皇帝一起出現,這意味著什么,方涵寧不會不清楚。 在宮中早已練成了人精的方涵寧索性不再裝瘋,他坐直了身子,頗為無奈的朝著嘉禾拱手,“拜見陛下?!?/br> 他的侄兒方凌崖自小忠厚,也不知是讀書讀多了把腦子讀愚鈍了,還是天性如此。方涵寧早就料到,新帝登基,方凌崖必然會站到皇帝身邊為其驅使,不管新帝是誰。 他擔心這會為方家惹來禍患,然而他在泰陵自身都難保,又如何叮囑侄兒?,F在好了,不僅他的侄兒成了皇帝的師長,就連他年幼的侄孫都走上了為帝王賣命的路。 方延歲帶著女皇一同出現在這里,就是在告訴方涵寧,方家已經倒向新的帝王,希望方涵寧也能看在血緣親的份上,也跟著他們一塊為周嘉禾效命。 嘉禾看著如今狼狽的像是乞丐一般的方涵寧,幽幽感慨,“方公公這些年,過得還真是辛苦?!?/br> 方涵寧垂目不語。 “您一生為先帝cao勞,照理來說實在不必受這樣的苦。若陛下在天有靈見到自己生前的忠仆淪落至此,恐怕要怪朕了?!?/br> 方涵寧裝瘋無非是為求自保,這點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嘉禾故意說出這樣一番話,為了能夠從方涵寧這里問出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陛下,可否讓延歲暫且去外頭守著。老奴要說給陛下的事情緊要,不可讓隔墻之耳聽了去?!?/br> 這荒涼的泰陵能有幾雙耳朵?方延歲這是在防著自己的侄孫。 或者說,是在保護這個十三歲的孩子。 方涵寧不這樣說,嘉禾也是要讓方延歲出去的,由他開口反倒正好。 “辭遠?!彼慌缘纳倌甑黄?。 方延歲不多說什么,得令之后便畢恭畢敬的躬身退下,只是在即將離開的時候,他抬頭對嘉禾說了一句,“陛下若有吩咐,喚臣便是?!?/br> “這位女官……”方涵寧又看向了蘇徽。 蘇徽扭頭,等候嘉禾的指使。反正他能竊聽,留不留在殿內都無所謂。 “云微留下?!奔魏堂蛄嗣虼?,卻是這樣說道。 這倒是讓蘇徽有些意外。去韓國公府的那一次,他直接坦言問嘉禾是不是不信任他,嘉禾當時對他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但蘇徽沒想到轉變居然會這么大。 也許她這也并不是真的就將他當做心腹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嘉禾不讓他跟著方延歲一起出去,是想要將他一起拉進泥坑里也不一定。 對此蘇徽的態度是——無所謂。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心思敏感細膩的人,嘉禾一副心機深沉的樣子他反而倍感欣慰。明明知道嘉禾八年之后是必死的結局,但仍然下意識的覺得這女孩如果頭腦能夠更聰明些,說不定就會活下來。 “陛下想向老奴打聽先帝的事情?!睍r間寶貴,方涵寧直接向嘉禾詢問,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肯定的陳述。 這樣的一句話出口,嘉禾即刻意識到了,方涵寧果然死知道當年殺死她父親的真兇是誰。 “請方公公明示——”嘉禾的聲音急促,恨不得再一次揪住方涵寧的衣襟逼問他。 方涵寧卻搖頭,“陛下,有些事情您不知道為好?!?/br> “方公公不必再與朕打啞謎了,朕勢必要為自己的親生父親報仇雪恨?!?/br> “陛下有心為先帝復仇,老奴自然要稱贊一聲陛下的孝心,只是陛下全了對對先帝的孝心,卻又難免會損傷己身……” 方涵寧暗示的極為委婉,但嘉禾已經聽懂了答案。 “是她?”三年前嘉禾就有猜測,只是一直沒有證據。 方涵寧閉目不言。 “公公參與其中了么?”嘉禾忽然冷笑。 先帝跟前侍奉著的人都需經過方涵寧之手,如果沒有方涵寧的允許,那刺客是如何近得了先帝之身的? 方涵寧并不直接回答嘉禾的問題,反倒又問:“陛下將如何成全自己一片孝心?” 先帝是她的父親,殺死先帝的是她的母親,做子女的怎能殺死自己的生母?可如果不殺仇敵,又如何能對得起死去的父親? 這一問題嘉禾三年來想過無數次,她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這時候她無論回答什么都是錯的。 “方公公,太后三年前是紫禁城中一介婦人,執掌得不過是東西六宮妃嬪的生死,是如何才能千里迢迢在軍中安排下刺客的?公公別說是錦衣衛,錦衣衛的指揮使雖然受太后提攜,然弒君這樣的大罪,一點點提攜之恩不足以使他犯下?!?/br> 嘉禾三年前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公主,自己母親暗地里有多少勢力效忠,她其實并不清楚,她這是詐方涵寧。 方涵寧不語,算是默認了嘉禾的猜測。 “是誰?”嘉禾頭一次用這樣森冷的語氣同方涵寧說話。 殺不了杜太后倒也沒什么,可杜銀釵身后藏著的那些人,卻是非死不可。能對先帝下手的人未必就不會對她動手。 有個詞怎么說來著——如芒在背。 漢宣帝初登大寶之時,權臣霍光還活著,史書上載:“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br> 霍光有沒有謀反之意,千百年后的世人眾說紛紜,但對于一個皇帝而言,不管霍光懷有的是怎樣的心思,手握大權就注定了他未來家族覆滅的命運。 方涵寧點了點自己的腦子,“陛下心里知道。您是靠著什么以女子的身份成為九五之尊的?” 是靠著功勛。 靠著那些看著她長大,曾經被她稱為“伯父”、“叔父”的人們。 “先帝定都北京,封有十三家國公,十三家國公如絲線交纏,幾乎每一家都與太后有著非比尋常的關系。三年前與太后勾結的人是誰!”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她顫了顫眼睫,沒有說出口。 李世安,或者鄭牧。 她如今北疆的支柱,戰場上的雙壁,注定會被載入史冊為后世傳頌的一雙名將。 “老奴只是在先帝跟前伺候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狈胶瓕帉⑸碜涌s成一團,似笑非笑,“什么人該死,陛下自己心里清楚?!?/br> 在嘉禾心中妨礙到她的,就算不是她的殺父仇人,她也會動手。 聽到這話之后嘉禾沒有反駁,只是斜睨了方涵寧一眼,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問題:“方公公是該死的人么?” “老奴不是?!狈胶瓕幨掌鹆藢π碌鄣妮p慢,畢恭畢敬的在嘉禾面前跪下說道。 “朕憑什么信你?” “老奴當年,投靠的是趙賢妃?!?/br> 趙賢妃,三年不曾聽到這幾個字了,嘉禾不由恍惚了片刻。 “你說出這樣的話,是希望朕笑話你蠢么?” 長業年間方涵寧地位超然,完全沒必要摻和進后宮的渾水之中。更何況杜銀釵與趙賢妃的對比比起呂后和戚姬的更為懸殊,趙氏一族費心折騰了數年都沒能廢掉杜銀釵。 “趙崎與老奴,乃是舊識?!狈胶瓕幋鸬?。 “宦官與士人之間,竟也有所謂友誼么?” “老奴曾經是照顧榮靖長公主的人,太后始終覺得,長公主面容損毀,是老奴失職?!?/br> 原來如此。 方涵寧與杜銀釵不和,又和趙崎有私交,那么他會幫趙賢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起初趙崎只是拜托方涵寧在宮中關照他的女兒,可是后來賢妃有了身孕,于是就連方涵寧都忍不住在她的身上押寶。那時候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后登基的居然是杜氏所生的寧康公主。 “你說你是趙賢妃的黨羽,全無可能幫著娘娘一起弒殺先帝??蛇@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你當年為賢妃做過什么?” 趙賢妃已死,趙氏一族都被流放,方涵寧就算是趙黨又該如何自證身份? 嘉禾也沒指望方涵寧能拿出多少證據來,她只是要想找機會從這個老人口中問出更多的宮闈舊事。 方涵寧卻不再說話,起身將嘉禾帶去了一個地方。 不遠,就是他住處隔壁的廂房,他推開房門,屋子里是兩個正在下棋的小宦官。 嘉禾愕然,不知道這兩個小宦官有什么獨特之處,值得方涵寧帶她專門來見上一面。而蘇徽立刻臉色一變。 他已經猜到這兩個孩子的身份了,在他們還沒轉過頭來的時候。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年紀較小的那個孩子自然而然的抬頭望向了門口的嘉禾,年長的那個卻是淡然落下一子,理了理衣袖之后轉頭看了過來。 年幼的那個眼中藏著好奇,年長的那個帶著他朝嘉禾一拜,“罪臣趙氏游舟攜弟游翼拜見陛下,陛下萬歲?!奔魏倘昵霸浺娺^趙游舟,他是趙賢妃同母兄長所生的侄兒,曾經在賢妃去往白鷺觀的路上送過自己的姑母,當時這個孩子給嘉禾留下了一點印象。 蘇徽倒吸了口涼氣,看著這兩個眉目稚嫩的小男孩,仿佛是見到了兩只妖艷的男狐貍。趙氏兄弟,未來歷史上的禍水,唯一能與昆山玉抗衡的寵臣。 第78章 、 這一對兄弟原本是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三年前賢妃死后,趙氏一族悉數被流放海南。 不等嘉禾問話,方涵寧首先跪下謝罪道:“老奴斗膽,將故人遺孤收容在泰陵,若無先帝庇佑,這兩個孩子必死無疑?!?/br> 嘉禾眉心一皺,“遺孤?” 年紀較小名為游翼的孩子面露哀戚之色,年紀大的握了握他的手,對嘉禾道:“草民滿門族人,都已經過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