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白輝的睫毛動了動,眼睛卻沒有睜開。 像是一場夢,不知道應不應當醒來。白輝被包裹住的那只手暗暗攥緊,說不出是因為愉悅還是痛苦,指甲在扶手纖維上抓出了擦刮的細聲。 周朗夜很快察覺到他的不安,以手指與他交握,試圖令他放松。 白輝整個人都好像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情打亂了,生出一種失重下墜的錯覺。周朗夜像一個深重的夢魘,與他的情感、理智,以及一切息息相關的生活糾纏了八年。 太長了,長到彷如度過一生。 那里面剪不斷理還亂的溫存、殘忍、信任、背叛,各種各樣的愛情里最極端的兩面都一再地傷害過白輝。 當周朗夜吻過了他的右耳,以低沉的嗓音對他說一些斷續的、看似無意義,卻包含很多他們兩人都熟知的細節時,白輝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每周都吃一次白灼蝦,還會剝出一盤放著留給你......” “輝兒,你腰窩的那顆痣特別性感......” “別墅里空出了一間房子,放的全是你喜歡的手辦......” “花園里別的花草都沒種了,最向陽的那一片你知道現在種的什么嗎......” “你知道是么?” “你曾經念過的臺詞“不會再有下一個十年,我愛你從此開始”,不是劇中的角色,其實是你自己是嗎?” “輝兒,我常常夢見那個十六歲的男孩子......” “有多少話你是借唱歌和演戲表達出來的?我竟然都裝聾作啞......” 這種方式太可怕了,只有周朗夜這種人才能做到。白輝最后像是整個崩潰了。 他覺得這是周朗夜想要的。因為這段感情讓白輝壓抑了很久,他以整個青春和生命去愛過,以死亡和絕望退出。他沒有過大吵大鬧,沒有講過一次重話,周朗夜折辱他,要他屈膝臣服,把他逼得退無可退了,他就縱身一躍,不惜粉身碎骨。正因為他年少,單方面地付出太多,不懂怎么收拾那個碎成一地齏粉的自己,所以周朗夜一層一層把他剝開,要讓他宣泄出來。 白輝渾身發抖,頭垂了下去,先是靠在周朗夜的肩上。 他咬緊了牙,不想哭出聲來。男人的手已經捏到了他的臉頰,慢慢地搓揉,哄著他,“輝兒,放松?!?/br> 眼淚根本不受控制,周朗夜肩上的棉料很快被淚水浸濕。白輝那種痛苦壓抑的嗚咽聲讓他感到心碎。 他用遙控器把電影音量調高了,想給白輝多一點余地。他沒有用心呵護過他,如今再想彌補,只能用這種極致的方式換他一次袒露心跡。 過去的一年里,周朗夜曾經無數次地獨自觀影。既看了過去白輝拍攝的電影,也看他近期的作品。以往的白輝有多優雅漂亮,銀幕的記錄都歷歷在目;回歸后的白輝飾演的卻幾乎都是邊緣型人格的角色,行徑瘋狂,他的眼神卻深邃收斂。 這么冷靜又忘我的詮釋者。不該屬于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孩。 周朗夜終于聽見他說,“周朗夜...你王八蛋......” 周朗夜苦澀地笑了笑,眼底有隱伏的愛,說,“是?!?/br> 白輝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退開一步,漆黑的眸子望著男人,“你玩弄我的感情?!?/br> 周朗夜坐在扶手椅里,仰頭看他,再度承認,“是,我玩弄你感情?!?/br> “你怎么對我的,你自己知道么?” 二十四歲的白輝和過去的那些影像重疊。割裂在消失,漸漸歸攏為同一個人。 男人又一次點頭,又一次承認,“我知道?!?/br> 那只顫抖的手,隔空指了指他,“你既然不會愛,一開始為什么不說?你有什么資格夢到十六歲的白輝?” “你根本不配擁有他?!?/br> “你只是拿他來清洗你自己,你利用他的單純,利用他對你的向往仰慕,來幫你度過仇恨和孤獨?!?/br> 周朗夜一點不否認,點頭,“是,我利用你?!?/br> 白輝偏過頭去了,開始笑,又用衣袖擦臉,聲音有時清晰有時模糊,畢竟有些事情他自己也難以啟齒。 “你后來是怎么弄我的?你是不是想過把我毀了,我就只能永遠屬于你?” “每一次我求你不要碰我,你是不是反而變本加厲?” “你給我灌酒、把我捆起來,還有在車上,司機就在前面開車......你知道為什么我只接現代劇的本子么?” “因為古裝戲都要用到兵器,我的右手根本舉不起來?!?/br> 周朗夜眼眶也紅著,白輝每說一句,他就點頭承認。 電影那么溫情地放著,他們卻像兩頭困獸,在回憶的傷亡里廝殺。時間沒有奇跡,不能回到八年前那個傍晚,不能回到那片開滿小蒼蘭花的園圃。 不能重演一次初見,不能假裝什么都沒發生,不能讓白輝忘記心動,不能讓周朗夜及時收手。 愛也不能萬能的良藥。道歉不會撫平傷害,原諒也不會消弭痛楚。 白輝最終還是收住了,站在浮動的熒光中,年輕的臉上閃過一抹寂滅的神情。 周朗夜仍然坐著,在片刻沉默后,對他說,“輝兒,你說的我都認?!?/br> 白輝默站了半分鐘,從他面前走過去,進了盥洗室,里面很快響起流淌的水聲。 周朗夜忍痛撐起身,緩慢地走到盥洗室門外。 門邊放著一個斗柜,他靠站在柜子側面。過了大約兩三分鐘,白輝出來了,洗過臉了,顯然也平靜下來了。 他反手關上身后的門,在周朗夜跟前停了停,轉頭要走開的一瞬,被男人拉住。 拉得不太用力,白輝也沒有掙脫。 周朗夜的另一只手也抬起來,輕撫白輝的臉,慢慢摸到他頸后,將他帶向自己。 他們在片尾曲中相擁,一個人沒有道歉,另一個也沒有說原諒。 愛是無聲的河流,淌過干涸的心,淌過回憶的裂紋。用與時間握手言和的方式,換一次但愿永不失落的心動。 這一次是白輝開始的吻。 他冰涼的嘴唇覆蓋在男人的唇上。他們閉上眼睛,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舌尖頂入齒縫,唇齒交纏,在喘息中漸漸深重。身體的熱度透過衣料傳給彼此,熱度一再上升,直至產生灼傷般的痛感。 最后是周朗夜先扣著白輝的肩,將他稍微從自己身上帶離。白輝的樣子還算平靜,長吻過后,他很快恢復了自持。 周朗夜的眼眸卻深得不見底,他攬著白輝,啞著聲說,“輝兒,我一年沒做過了,別這么撩我,我受不了?!?/br> 再不是從前那個游刃有余的人了。白輝之于他,也終于有了讓他不可抗拒的致命誘惑。 第66章 沒了白輝真的不行 一整年...? 白輝微怔,下意識地垂眸看去,棉質的睡褲松軟,勾勒出男人那部分已然硬挺的形狀。 周朗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掐住白輝的臉,把他的視線帶開。 白輝這時才忽然笑了一下,輕聲說,“......怎么可能?!?/br> 周朗夜半瞇起眼,有點自嘲地重復,“什么怎么可能?” “過去一年你沒和別人睡過?” 白輝其實是不信的。他自身是欲望偏簡單的人,就算對于周朗夜有過極度迷戀的時期,也隨之產生本能的沖動,但很少會沉溺其中。 然而周朗夜與他不同,白輝知道他看似冷漠俊雅的外表之下,實則是個掌控欲極強的男人。要說他在分開以后沒碰過其他人,白輝一時真的不敢相信。 周朗夜微偏著頭,看著他,電影已經放完了,光影沉沒下去,室內變得更加昏暗。不過他們的視力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環境,所以可以看到彼此眼中閃動的星火。 “怎么、不信?”周朗夜終于笑了笑,松開了白輝的臉,手指卻慢慢往下滑,順著他的脖頸撫摸,“有人把陪睡服務送到我房間,被我趕走了,然后我只能在浴室里想著你自慰?!?/br> “......聽我這么說,滿意么?輝兒?!?/br> 男人背靠著斗柜,黑暗中凝視他的愛人,以他們之間才有的方式喚他,掌心揉著白輝頸部曾有過的那條割痕。 白輝任他控制住自己最薄弱的地方,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一直以為...周總是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的?!?/br> 周朗夜的回答已經近乎服軟了,“......為了白輝是可以的?!?/br> 白輝的一顆心被這句話壓得很沉,他看出周朗夜有些站不住了,伸手將對方撐住,說,“回床上躺著吧?!?/br> 時間其實還不晚,電影快進著看了一遍只用了不到一小時。白輝把周朗夜帶到床邊,調亮燈光,看到床頭柜上擺著幾個保溫食盒,就問,“你吃了嗎?” “等你一起?!敝芾室沟胗浿纵x下午的行程,轉而問他,“警局那邊怎么樣?沒有媒體蹲守吧?!?/br> 白輝在床上架起移動桌板,把米飯、雞湯和三道葷素搭配的熱菜一一擺出來,才說,“你不都替我打點好了么?!笨跉獾?,也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周朗夜面前被放了一碗粥,白輝拿勺子輕輕攪動,讓米粥散熱。 勺子與碗壁發出輕微的碰撞。周朗夜揣摩著白輝的心思,向他解釋,“那幾個人差點要了你的命,我總該過問一下?!?/br> “我沒有生氣?!卑纵x眼瞼微挑,看著周朗夜,他本來只是因為大哭一場以后情緒還沒恢復,這時忍不住帶了一點笑地反問,“怎么就分開一年而已,你這么怕我?” 周朗夜面對他還有些紅腫的眼睛,聲音放得很緩,像是哄他又像是借用玩笑來說真心話,“反思了這么久,總要有點長進吧。我這不是怕老婆,是尊重?!?/br> 上午還否認過這個稱謂的白輝,這時卻沒有再駁周朗夜。 他把溫熱的粥推給對方,“吃飯吧?!?/br> 周朗夜接過勺子,順勢捏了一下白輝的手,“謝謝?!?/br> 白輝心道,你拿命救了我,我給你盛碗粥有什么可謝的??墒亲焐弦矝]說什么,拿起自己的碗筷,和周朗夜坐在病房里一起吃晚餐。 他們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同桌坐著了,共同生活了幾年的感覺好像在這頓飯里慢慢找回了少許。 周朗夜是上了心要調查那伙埋伏在停車場里的兇徒,警局那邊有他安排的律師出面,已經把白輝從當事人改為目擊證人,為的是不影響白輝的演藝聲譽和隨后的品牌代言。 用餐快結束時,白輝問了周朗夜打算怎么處理這次的事件。過去的周朗夜一貫是隨口敷衍或者避而不談的,這次卻對白輝如實講了一遍。大概是把白輝摘出去,反正已經有人受傷了,傷的是周朗夜抑或白輝都不打緊,那幾個行兇者一律按照故意殺害提起公訴。至于雇兇傷人的演員,再有幾天就會因“聚眾吸毒”被捕,不關個幾年是放不出來的。不管他背后有什么金主托大,背上了這種違法前科,以后也別想在圈子里混了。 白輝沒想到才短短一天時間,周朗夜已經替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全,聽后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其實不怎么在意聲譽和代言的,也不用這么刻意繞開我?!?/br> 周朗夜把勺子放回碗里,看著白輝,“你努力這么久才重新得到的第一個大牌代言,你不看重我看重?!?/br> 白輝聽他這樣說,突然沒了回應,開始默默地收拾碗筷。最后一個保溫飯盒被他從桌板上拿開時,周朗夜拉住了他的手腕,問他,“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你這樣...我有點不習慣......”白輝低著頭,嘴角牽了牽,似笑非笑,“總覺得像在做夢。自己好像輪不上這種好事?!?/br> 一場持續多年的感情,把那么勇敢無畏的一個人變成了驚弓之鳥。周朗夜聽他說到最后聲音愈小,心里一抽一抽地痛,暗暗攥緊了白輝的手。 “如果我再那么混賬,再像以前那么對你,就讓我凈身出戶?!?/br> 他說得很誠懇很認真,是把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承諾都放在白輝面前了。 白輝繼而釋然地笑了,打趣說,“你有多少家產吶,手底下養著上千員工,動輒敢說凈身出戶這種話?!币娭芾室惯€緊緊握著自己,又輕聲道,“捏痛了,松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