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就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都不如他那套別墅的浴室寬敞。 白輝看了周朗夜一眼,淡聲說,“你坐吧,我剛排練完,一身的汗,先換件衣服?!?/br> 說完就進了臥室,然后又關上了門。 周朗夜只走出去三步,就從門口到了客廳。 客廳里有一張兩人座的小沙發,一個茶幾。茶幾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書,墻角掛著空調,空調下面是一排晾衣架,上面曬著幾件t恤。此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餐桌餐椅,沒有多余裝飾,甚至連電視機都沒有。 周朗夜慢慢在沙發里坐下,看到茶幾的下層放著一包喉糖還有幾個奢侈品的盒子,大概是皮夾或頂針一類的東西。沒有開封,不像是白輝自己買的。 梁青野。周朗夜立刻想到了這個名字,猜測對方還沒有停止追求白輝。 可是沒有拆開的包裝盒又讓他放心了一點。白輝應該只是被迫收下的,他這樣安慰自己。 臥室門開了,白輝換了一件淺色的t恤走出來。 他問周朗夜,“喝水嗎?” 說完就從墻角的一個紙箱里掏了一瓶純凈水,拋給周朗夜。然后他自己也拿出一瓶,站在墻邊擰蓋喝水。 客廳只有一張沙發,周朗夜知道白輝不會坐在自己身邊,也站了起來,猶豫一下,問他,“怎么住得這么簡單?” 白輝笑了笑,很坦然的樣子,“我和劇團只是臨時合同,沒多少錢?!薄仔郊由涎莩龀槌?,只夠應付租房和日常開支而已,偶爾還要用所剩無多的存款貼補一下。 白輝這樣輕描淡寫,周朗夜卻幾乎不能呼吸了。他勉強維持著冷靜,又問,“你的手呢,恢復得怎么樣?” 白輝的左腕一直戴著護腕。周朗夜看過他在臺上表演時,也見過他下臺穿便裝,包括現在他們已經回到公寓,白輝始終沒有取下護腕。 白輝沉默了幾秒,然后右手費力地拽了一下,把左腕上的護腕取下來,翻轉出內腕的那兩條割痕給周朗夜看。 他是有意的,隨即就見男人的臉色變了。 白輝面目和頸部的傷痕已經痊愈,化一點淡妝或用些遮瑕就能掩蓋。但是左腕這兩條傷疤他沒有治療,是想給自己提個醒。別再像以前那么自輕自賤。 他不帶什么情緒地說,“快好了?!薄灰芾室箖冬F承諾,真的放他走。 身體的殘缺是次要的,白輝心里被挖去了一塊,只能留給時間自愈。周朗夜不是那個巧奪天工的人,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修補不好。 周朗夜與白輝之間不過短短兩步之距,若要說是千山萬水,也不過如此。周朗夜身邊多得是唾手可得的人和事,但那里面不包括白輝,白輝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一段回憶。 周朗夜先前那句話是對的。只要他一松手,他們就散了。 白輝又把護腕戴了回去,他并不想真的傷害周朗夜,只是要他知難而退。 白輝不再是那個漂亮干凈的十六歲男孩。他被仇恨、欲望、不單純的人心、還有各種算計一次一次鞭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如果周朗夜把他找回去只是出于緬懷過去,那么周朗夜必然要失望的。 周朗夜往前走了一步,白輝與他離得更近了,近到周朗夜一伸手就能把他攬進懷里。 這一次白輝沒有躲,他既然讓周朗夜進了家門,就想好了要怎么送他出去。 他問周朗夜,“你吃晚飯了嗎?”——聲音很和緩,剛才那一點展露傷口時的尖銳也已消失。 周朗夜微怔,好像一下子沒有適應這么家常的對話,繼而說,“......還沒?!?/br> “我覺得你瘦了?!卑纵x沒有掩飾對他的關心,“我煲了湯,你喝一碗吧?!?/br> 然后就朝著那間更為狹小的廚房走去。 周朗夜看著他的背影,漸漸從各種情緒之中平緩過來。他明白白輝的意思,白輝在給他機會,讓他接受這一切,用最平靜的方式告別。 他們沒有認真地道過再見,他們總在明里暗里糾纏。白輝可能早已累了、厭倦了,周朗夜永遠在錯誤的時間表達錯誤的感情。 周朗夜看見白輝正試圖把一只慢燉鍋抬起來。那應該是他早上出門時預設的煲湯模式,現在回到家里,湯已經好了。 他知道白輝的右手不能使力,于是快步走過去,站在白輝身后,兩手從后面伸出,幫他托住湯鍋,轉而放在一旁的臺面上。 廚房空間很有限,他們兩個人這樣一前一后站著,已經有點側不開身了。 周朗夜的兩只手撐在灶臺邊,輕輕圈住白輝。 白輝沒有轉過來,仍然背對他站著。周朗夜的視線從他小巧的鼻尖滑落至誘人的唇珠,又游移到瘦削下頜、隱現的鎖骨。白輝沒有側目,他看不到男人的喉結滾動,只是聽見那道磁性半啞的聲音響起,“......我在大學時讀過albert camus寫的《局外人》,里面有一句話至今還記得:不被愛只是不走運,但不會愛則是一種不幸?!?/br> 白輝的側臉條線優雅俊秀、脖頸細長,在周朗夜想象中白輝曾有過的,時至今日仍然保有的溫柔昳麗,這一刻都對周朗夜展露無疑。 “對不起,我不懂怎么愛人,我做得很差勁,總是在傷害你?!敝芾室拐\懇地道歉。他的呼吸在白輝耳畔起伏,這種感覺白輝始終記得,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大都在欲望駁雜的床榻之間,而這一次他們衣衫完好,保持克制。 過了很久以后,白輝聽見周朗夜說,“......不要再怕我了,過了今晚...以后我會離你很遠......”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外面的天光還未完全沉沒,這片朝北的廚房已經籠在暗影里了。 白輝轉回身,就這么恍惚一瞬,周朗夜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忽然將白輝緊緊擁在懷里,低頭含住了他的嘴唇。他深吻著白輝,將他收攏在雙臂之中,粗重的喘息著,濕熱的唇舌與他緊密交纏,好像要奪走白輝僅存的一絲氧氣,永遠地將他收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含混而瘋狂地在熱吻中一次又一次重復,“輝兒,我愛你,我愛你?!闭Z調無比虔誠,捧著白輝的臉,像是捧一件稀世珍寶。 白輝慢慢闔上了眼,他承受著男人的吻,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和告白。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是最后一次。相愛的人就算錯過了時機,也值得一次心無芥蒂的相擁和熱吻。 周朗夜再也不是白輝曾經認識的那個在性/事上游刃有余的人。他吻得很動情,像是要把白輝揉碎了,汲取著他的氣息賴以生存。他的舌頭頂入白輝口腔里,順著他的牙齒舔/弄,直到被白輝的一顆尖利虎牙劃出了一點血絲。 白輝很溫順,像那些年他愛著周朗夜時那么溫順,他給了些微的回應,因為他感到了男人的顫抖。 當周朗夜最終把白輝松開時,呼吸很亂,眼底有深暗的情/欲掙扎的痕跡。他垂下頭,靠在白輝的一側肩膀上。 白輝繼而感到自己的左肩有一點濕潤,周朗夜哭了。 白輝的眼神閃了閃,眼尾浮起一抹淺淡的紅痕。他戴著護腕的那只手抬起來,像哄小孩子一樣,很輕的揉了一下男人的頭。 過了約莫半分鐘,周朗夜低聲說,“......讓我喝一碗你煮的湯吧?!?/br> 白輝說“好”,那只揉頭的手又向下了一點,以指腹抹過男人面頰上的濕痕,然后被周朗夜的手捉住了,緊緊裹在掌心里。 “輝兒?!敝芾室箚≈暯兴?,“你再答應我兩件事?!?/br> 白輝有些警惕,不說話了,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周朗夜抬起頭,深情地看著他,“是以前你想我做,我沒有為你做的事,讓我彌補一下?!?/br> 白輝一時不知是該搖頭還是點頭。他曾經很向往的事......他不自覺地蹙眉想了想,某個念頭靈光一現的同時,男人已經單膝跪了下去。 是的,曾經的白輝想要一個慎重其事的求婚,想要被珍視。而不是被不明不白地強迫戴上一枚戒指。 他愣愣地看著單膝跪地的男人,看著他低頭吻著自己無名指的位置。 周朗夜最終沒有說那句應景的話,他沒有再為難白輝,他知道剛才那個沒有推開的吻已經是對方最大的寬容,他沒有資格再要求更多了。 白輝的手抽走了,對他說,“起來吧,我給你盛碗湯?!?/br> 周朗夜回到客廳,白輝把一碗溫熱的蓮藕排骨湯遞到他手里。然后白輝去了臥室,留在周朗夜獨自坐在沙發上喝湯。 又過了約莫十幾分鐘,周朗夜把用過的碗筷收拾進廚房,走到臥室門口,對白輝說,“我們出去走走吧?!?/br> 白輝也曾多次地對他說過,不喜歡出門時總是車接車送,想要偶爾和周朗夜在晚上出門散個步。就是這么微小的一個要求,在他們同住的三年多里,周朗夜幾乎一次也沒有陪白輝走過。 白輝揣上了鑰匙手機,從臥室出來,兩個人離開了公寓,乘電梯下樓。 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暑熱還未消散。小區外面一片喧鬧。 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就沿著小街并行著走。白輝更多時候是看著街面的,而周朗夜一直看著他。但是很奇怪的,每一次遇上有突然沖出的電動車,或者隨意跑動的小孩子快要撞上白輝,周朗夜總能眼疾手快地將他拉開。 就這樣彼此間話很少地走了好多條街,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甚至更久。白輝知道,不管多長的路,他們已經走到盡頭了,總要有人先說再見。 街邊有一間裝修溫馨的烘焙店,白輝看了一眼店招,突然說,上個月是你生日吧。 周朗夜愣了一下,說,嗯。 “給你買塊蛋糕吧?!卑纵x說著,走到烘焙店門口,推門進去了。 周朗夜站在外面,隔著玻璃,看著他在透明陳列柜里選了一塊慕斯蛋糕,付了賬,然后提著一個小盒子出來。 白輝穿著素色t恤,牛仔褲,掛了一根褲鏈,頭發略長,沒有刻意打理過,有幾縷隨意地卷翹著。 他的眉目在街燈照射下有種不真實的美感,嘴唇柔軟,臉型精致,一側頭發挽在耳后,露出漂亮的耳廓,肩頸瘦削,雙肩平直,手臂勁瘦修長。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是周朗夜最愛的樣子。 那個小紙盒遞了過來,白輝看著他,平聲說,“很晚了,就走到這里吧?!?/br> 周朗夜接過盒子,那么輕巧的一小塊蛋糕,在他手里卻像是沉得提不起來。 周朗夜知道自己應該再從容一點,體面一點,好好地道別。但他一個字都發不出來,白輝每看他一眼,他的理智就喪失一寸,他發瘋一樣想把眼前這個男孩拖走,鎖在家里,永遠占有他。 但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對白輝說,“叫個車回去?!?/br> 然后抬手在空中,很快就有一輛出租停在了他們身邊。白輝沒有拒絕,坐了進去,周朗夜把一張整鈔遞給司機,報了白輝租住的小區地址。 白輝沒有再抬頭看他,就坐在靠門一側的后排座位。車很快發動起來,周朗夜站在路邊,一直目送那輛車開得很遠,開進光影閃動的車流里,再也辨不出來。 周朗夜最后的想法是,白輝就算到了分開的一刻,也想留給他一點甜。 原來上天從未薄待他,上天曾給過他這世上最好的戀人。 第59章 不知為誰展露的溫潤動人 周朗夜并不知道,一直表現得情緒穩定的白輝,在出租車上哭了一路。 他對司機說,你把這一百元都開完再送我回小區,缺的路費我補。 司機是個很老實的北方人,也沒有多問,就在深夜的大街上暢行無阻地往前開。白輝坐在后排,眼淚簌簌地淌落。 他的手握緊成拳,捏在腿上,壓抑著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他在恍惚的淚眼中想起周朗夜緩緩跪下去的樣子,想起他低頭親吻自己的無名指,覺得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跪。 此后的很多個月里,白輝常常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見出租車把他載走,夢見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夢中的白輝和周朗夜都開始流離失所。 - 夏天仍在繼續,首都今年的夏季很長。悶熱,潮濕,或是連續多日下雨或是連續高溫,總之較之往年磨人。 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市氣象局還在發布高溫橙色預警,白輝于這周末完成了他的第50場演出,意味著他和劇場的合約也隨之到期。 用盛況空前來形容他的最后一次演出并不為過,385座的劇場甚至賣出了不合宜的站票,就連通道上也擠滿了人。作為受眾偏少數的舞臺劇,很少能出現這樣一票難求的場景,引得劇場方在后臺連連感嘆,沒能與白輝續約是他們最大的損失。 謝幕時白輝穿著汗濕的戲服,面對臺下經久的掌聲鞠躬兩次,起身后又雙手合十點了點頭,嘴型說著謝謝,神情很誠懇。 過去的他是不怎么把影迷當回事的,盡管不曾輕慢過那些追逐,但也從來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畢竟成功于他來得太過輕易,他既有驚艷的皮囊,又有天賦的才情,還有取之不盡的資源,也包括周朗夜揮金如土一般地砸錢捧他??傊退惆纵x離開了娛樂圈,內娛也始終有他的傳奇。 直到經歷了登高跌落,變得一無所有,又獨自在寂滅長夜里摸爬滾打了一程,白輝也冷靜下來了。他明白每一張戲票、每一條手幅背后都裝著別人對他珍視和向往。 白輝但愿自己的努力對得起這些珍視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