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他出院那天是個周末,午后的平州難得出了一點太陽,像是在祝福他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白翎事先在電話里和他約定了開車來接他。白輝沒有什么行李可帶,獨自一人拎著一個背包,戴著口罩和棒球帽,走到了住院大樓的門口。 遠遠就見著白翎常開的那輛minicooper,排著環形的車隊,勻速駛到了他跟前。 白輝上了車,白翎很有儀式感地把一束事先準備好的花塞到他懷里,說,“祝賀出院?!?/br> 白輝收下了,笑說,“謝謝姐?!?/br> 白翎加快車速,往醫院外的道路駛去,一面對他說,“你先在我那兒住一陣子,我有空就陪你看看周邊新開的樓盤。如果看到喜歡的戶型,你就直接拍板?!?/br> 白輝望著外面一閃而過的街景,委婉地拒絕,“你忙你的事吧,我聯系了中介明天帶我看幾套出租房,應該很快就會選定住處?!?/br> 開車回家的幾十分鐘里,白翎始終沒能說服白輝接受她的幫助。最后他們駛進了地下車庫,她有點無奈地在空無一人的地庫里發泄似地摁了一下喇叭,微慍道,“我們白輝現在長大了,要出去獨立生活,不要我這個jiejie了!” 白輝有點哭笑不得,待到車停穩了,他伸手把白翎攬過來,吻了一下她的頭發,說,“我主要是擔心有我這么大一個電燈泡掛在家里,影響你和姐夫恩愛?!?/br> 有些感情是患難中得見的,白翎與工程師男友兩年不溫不火的相處在白家遭遇變故之后反而深厚了許多,也因此認清對方是個值得托付的人,白輝由衷為他們高興。 這晚白翎在家做了一頓火鍋,考慮到白輝的傷口情況,她把鍋底的口味調得很清淡。 剛剛由男友榮升為未婚夫的萬彼德在晚些時候提著蛋糕登門。他比白翎略小兩歲,在本地一家資金雄厚的設計事務所擔任主管,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常戴一副有框眼鏡,穿著羽絨服和藍色水洗白牛仔褲,一看就是那種聰明務實的海歸人士。 白輝為他開門,很自然地叫萬彼德“姐夫”。萬彼德好像對這個稱謂很受用,略顯拘謹的表情一下就開朗起來,主動和白輝聊了好些話題。 到了快吃飯時,白輝幫忙布置碗筷,發覺白翎準備的餐具都是四人份的,不禁有些意外地問她,“還有客人要來嗎?” 白翎看了看墻上的鐘,有點神秘的沖他眨眼,說,“是一位你也認識的老朋友?!?/br> 白輝連猜了幾個人,白翎都搖頭否認了。門鈴正好在這時響起,白翎推了他一把,讓他去開門。 外面的樓道上站著梁青野,他一手拿著紅酒和花束,另只手提著一個大禮袋。 白輝愣了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梁青野站著他跟前,難掩激動地沖他笑了一下,舉起手里的紙袋,“《使命召喚》剛發售的新版游戲,我買了一套帶過來,今晚好好玩兒一把?!?/br> - 新年快到了,平州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周朗夜坐在車里,他的車則停在骨科醫院一個正對著進出通道又不太顯眼的角落。 這是他近來的每個星期里最為期待的一段時間。 白輝總會在每周二五的下午四點準時出現在醫院門口,為他看診的專家是周朗夜暗地里協調安排的,為了做得不露痕跡,周朗夜為此頗費了些心思。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宜冒然嘗試挽回白輝,他們之間的心結太深,理應給白輝一些時間緩沖。所以他四處咨詢機構,聘請專家,借由各種途徑安排白輝就診,希望能讓白輝此前留下的舊傷先得以痊愈。 算來這已是他來醫院暗中蹲點的第四周了,周朗夜隔著車窗,遠遠地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下了出租,背著一只單肩包,隨著人流進入門診大樓。 由于距離相隔太遠,周朗夜也看得不怎么分明,就那么匆匆的幾眼,他努力辨別的白輝的樣子——似乎不如此前消瘦了,外套像是新買的,以前沒看他穿過,頭發剪短了些,步伐邁得很快。盡管只是一個側影,可是仍然那么好看。 周朗夜的視線一直注視著白輝,直到他完全消失在玻璃門后。接下來的將近兩個小時,周朗夜在車里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算著時間,到了白輝快出來的點,他放下手中的筆電,又開始望向遠處的大樓出入口。 一輛路虎慢慢??吭谛D門外,沒過多久,白輝也步出了門診大廳。 周朗夜心里忽然緊了緊,不知是意識到了什么,不由得暗暗攥住了手。 白輝走向那輛銀色路虎,像是隱隱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側身坐進了副駕。 周朗夜眼睜睜看著車輛隨即發動起來,繞過樓前的花壇,繼而從他旁邊的車道開過,駛出了醫院大門。 盡管駕駛座上坐著的那個男人被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仍能看出他眉目間的俊朗和英氣,還有那種頻頻看向白輝的充滿愛意的眼神。 周朗夜曾與他有過幾次照面,在兩車交錯的瞬間,他立刻就回想起來那個名字——正是白輝曾經的師兄,梁青野。 一種突然而陌生的恐慌一下把周朗夜撅住了,白輝與梁青野同車的情景讓他覺得心口一陣悶痛。 那個孩子在他身邊乖巧安靜地待了太久,總是站在他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地方。以至于周朗夜從未想過,有一天白輝也會有愛上別人的可能。 第52章 但愿與你再無來生 梁青野的那輛suv已經開出醫院一陣子了。周朗夜才慢慢發動自己的車,他還要回公司開一個季度會議,十幾個部門主管都在等著,不去不行。 再有幾個月他就到三十一歲了,冒失沖動的情緒已經愈少,而深藏不露之處愈多。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瞬,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突突地往外冒——沖上去把車截停,再把梁青野從駕駛座上拽出來痛揍一頓。 管它后果是上娛樂版還是商業版的頭條,總之沒有人可以覬覦白輝。白輝也不該坐進其他任何私車的副駕。 周朗夜在十二月的天氣里,半開著車窗行駛了幾條街,被帶著零星雪片的冷風吹得清醒了許多。但是一想起梁青野看著白輝的眼神,還是像有根釘子扎在他心里,讓他無比膈應。 稍后的季度會議上,一向公私分明的周朗夜少有地夾雜了拎不清的個人情緒,聽誰起來匯報都覺得不順耳,挑了各種刁鉆的問題,搞得好幾個高管當場下不來臺。 散會時看著收拾東西的眾人戰戰兢兢的樣子,周朗夜讓他們先走了,自己留在十九層的會議室里。沒過一會兒,新來的行政助理敲開門,給他送會議紀要。他草草看了一眼,扔在桌上,吩咐那個誠惶誠恐的員工下班。 獨處沒有讓周朗夜冷靜下來,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以前白輝在飛機上喝醉酒后,任性地跑到這間會議室當眾給他難堪的場景。 那時候他坐在長型會議桌的上位,而白輝站在遭人鄙夷的另一端,兩手扶著桌沿,向他說言不由衷的訂婚祝福。 那個男孩是漂亮又脆弱的,在外面享受著一線的資源和粉絲的追捧,私下里卻被周朗夜輕率隨意地擺弄著。沉浸在愛情里卻一退再退的樣子,最終演變為他的情感常態。 周朗夜想不起來最后是怎么把白輝哄好的,似乎是自己問了一句“還生氣么”,而白輝說“不氣了”。 這件事就輕易地不了了之。 如今周朗夜再回想起來,終于覺出一絲遲來的愧疚。以白輝那樣矜驕的性子,如果不是壓抑得忍無可忍了,又怎么會以那種不體面的方式向周朗夜表達他的崩潰。 他早就想走了。想得很決絕,卻沒有辦法在周朗夜身上貫徹。 周朗夜走出會議室,讓前臺助理通知司機送他回半山別墅。當他坐進那臺曾經與白輝同乘數年的賓利車時,仿佛得到了一點微小的安慰。 白輝曾把一個代言品牌方贈送的福袋留在了車里,周朗夜一直留著它?,F在那個福袋就好好地放在白輝常坐的左側座位上,周朗夜拿過了鼓鼓囊囊的福袋,好像抱著一個心愛之物,然后靠入椅背,閉眼小睡了一會。 他于晚上九點到家,秦阿姨剛剛和三名清潔工人結完了尾款。 由于擔心丟失白輝留在家里的東西不慎丟失,周朗夜一個人慢慢地收拾了好幾個星期,直到昨天才同意讓專人上門進行清理。一來是每到年尾都有辭舊迎新的習慣,二來是臥室與陽臺的那片血漬也不能再任其遺留了。 周朗夜換鞋進了門,秦阿姨幫他把大衣收進玄關旁的衣櫥,然后拿出一個袋子交給他。 “今天上門的清潔工,在書房的柜子下面發現了這個碎屏的手機?!鼻匕⒁讨噶酥干厦婺菐讞l明顯的裂痕,又說,“我看著手機殼像是小白以前用過的,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掉在柜子下的...?” 周朗夜接過手機,眉心蹙了蹙,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回家逼迫白輝向莊赫辭演角色,白輝打掉了他拿著的手機,當時似乎是滑到了某個角落。后來周朗夜對白輝動了手又用了藥,白輝因為受傷生病,在臥室一連關了幾天,估計也忘了這只手機的下落。 周朗夜看著那個熟悉的手機殼,心里倏忽一動,說,“我知道了,我會還給他的?!?/br> 也不等秦阿姨再說什么,他就快步上了樓,立刻給手機充上電。 他本意是想借歸還手機的由頭聯系白輝,這樣至少能和他見上一面。然而剛一開機,周朗夜就被連續刷屏的微博特關提示搞得有些疑惑,那些信息的前綴幾乎都是與周氏有關的公司或集團資訊。 他想不明白白輝怎么會對這些商業上的事務感興趣,于是輸入了白輝的解鎖密碼點進去一看,發覺那是一個以diptyque香水瓶作為頭像的微博賬戶。id叫做:bai0610,只有兩個粉絲,總共發布了179條微博。 最后一條發布于兩個月前,內容是,“但愿與你再無來生?!?/br> 在這之前的一條則是,“帶我去一個酒會,有人喝得醉醺醺了走上來指著我說“開個價吧”。我覺得自己臟透了?!?/br> 周朗夜整個愣住了,又看了一眼那個id,忽然意識到0610是自己的生日。而這應該是白輝不知何時開通的一個微博小號。上面的16個關注人都與周氏企業有關,白輝點贊了每一條有過周朗夜出現的企業新聞,包括他的動態、照片和視頻。 這里很像是白輝曾經擁有的整個世界,一個名為“周朗夜”的仿佛給予過白輝一切又仿佛從未真正屬于白輝的世界。 周朗夜往下翻看,回到七年前的最初幾條,寫著,“整個車里都是我的心跳聲”,“學長送的花堆滿了賓館房間”,“他給了我一個好浪漫的生日會”......周朗夜還因此稍微地笑了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初戀的熱烈與心動。 再到后來的一條,“車禍的瞬間他緊緊抱著我,我寧愿替他受傷?!?/br> 周朗夜不禁想,原來自己也是愛過的,也曾為白輝做過一點奮不顧身的事。 然而當他再看到,“學長訂婚了,我又算是什么?!?,以及“要陪他走完最艱難的這一段”,還有“雖然離開了,也并不意味著不愛”。 周朗夜的心猛地沉了沉。 這后面有長達兩個月的時間,白輝再沒有更新過。那時候他已經被迫回到了周朗夜身邊。 最后的幾條內容,就變得極為壓抑致郁了。 “洗澡時把戒指取下了,被他強行戴回去,又拖進浴室里弄了一回?!?/br> “發燒,陪著應酬,喝了一整晚的酒?!?/br> “爸爸還沒放出來,我好像已經掏空了?!?/br> “他哄我“聽話”時,就像哄一只狗?!?/br> “就這樣吧,不想治了。用勺子吃飯也挺好?!?/br> 周朗夜慢慢放下了手機,背靠著連接充電器的斗柜,沉默地站了很久。 ——到底對他做了什么?才會讓他說出“怕我死得不干凈,再次落到你手里”這樣的話。 周朗夜終于蹲了下去,手插入頭發,揪緊了指縫間的發絲。 他曾經從白輝身上一層一層剝掉的那些熱愛,驕傲,自尊,現在都血淋淋地掉落在他腳邊。 他很忙,忙于野心勃勃的大事,所以不會記得自己做過什么。 現在他想起來了。 周朗夜這個人,實在是無法原諒。竟然把那么完美無瑕的一個人和炙熱跳動的一顆心給親手摔碎了。 第53章 二十三歲的白輝不會一錯再錯 新年假期后的第一天上班,白翎正在醫生休息室里存包換衣,準備開始看診。一個在她手下實習的住院醫師突然湊上前來,眼泛桃花地和她說,“白醫生,今天你的第一位病人帥得人神共憤?!?/br> 白翎睨了她一眼,不禁有點失笑,她自小欣賞著弟弟白輝與日俱增的美貌,普通程度的好看都入不了她的眼。 當白翎換上白大褂離開休息室時,想起白輝臉上的傷疤,心情一下陰郁了許多。她走到辦公室門口,里面那位背對她而坐的病人還未轉身,白翎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她沒有再走進去,抱臂站在原地,冷著聲說,“周總、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周朗夜轉頭看向她,不疾不徐地說,“白醫生,我是掛了你的門診號才坐在這里的?!?/br> 白翎深呼吸一次,以盡量公事公辦的口吻問他,“周總的眼睛有什么問題?” ——最好是瞎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詛咒。 周朗夜隔空指了指白翎的那張座椅,“坐著說吧,白醫生?!?/br> 白翎對于他的反客為主有些氣結,又不便發作。以周朗夜如今在平州的地位,市長見了他估計也要氣短三分,白翎只能掂量著分寸與他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