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宋庠停箸不食,嘆道:“吾輩臣子無能,竟然讓皇上如此,實在是心中有愧啊?!?/br> 蘇錦道:“無能的非是我等,再雄偉堅固的長堤之上,鼠蟻之輩鑿xue開洞,也不免潰于旦夕,鼠蟻之輩不除,何來安定繁榮?!?/br> 宋庠道:“談何容易,吏治乃牽一發而動全身之事,豈是說說則可?!?/br> 蘇錦微笑道:“有那么難么?從全局而觀之確然紛繁復雜讓人望而卻步,其實若是依在下拙見,每一部門,每一路,每一州府乃至每一縣主官只要能在自己的控制范圍內肅清吏治,則大局必清;譬如你這揚州知府,可知道自己的屬下們是否有貪.腐,是否有枉私,是否有舞弊勾連牟利之事么?若是連你都不知,又怎能怪吏治糜爛,皇上只怕還是要過些清貧日子了?!?/br> 宋庠一驚,放下酒盅道:“專使大人似乎對我揚州吏治有所不滿的樣子,我揚州各衙運轉正常,有司稽核也并未發現有何枉法之處啊?!?/br> 蘇錦舉杯道:“大人何必多心,本使不過以揚州為例隨口一說罷了,今日本是要問大人龍真之事,我臨去八公山之時曾下令將龍真綁在衙門廣場的燈柱之上,糧食奪不回來,絕不準放他,不知是否是府尊大人將其釋放,這叫我如何跟手下人交代?今后我還能調動手下之人么?” 宋庠拱手道:“蘇專使,這事確實是本府下的命令,你去八公山十余日,按照你的命令,這般寒夜里綁在外邊,慢說是十日,便是三日也挨不過去,龍真畢竟是禁軍將領,若是凍死了他呢如何向樞密院交代,本府也是出于對你的好意才下此命令的?!?/br> 蘇錦冷聲道:“這么說我倒要感謝知府大人的好意嘍?龍真臨陣脫逃,辦差不利,死有余辜,便是凍死了他也是活該,皇上派他來協助我辦差,他之生死已經交予我手,我又怎么會怕了什么樞密院,真真是笑話?!?/br> 宋庠為難的道:“話雖如此,可是活活凍死他也不好吧,交予有司論罪刑處才是正途,專使以為然否?” 蘇錦道:“可是我聽說這事兒好像不是你干的,而是你手下之人偷偷的放了他,而且此人現在并未收監,而是在某個地方喝酒吃rou舒坦的很呢,我算是回來的及時,否則,怕是他早就脫身遁去了?!?/br> 宋庠忙道:“怎會有此事?提刑司沈得章是告訴本府要將其收監關押,等專使回來定奪,以免凍斃街頭招來樞密院責難,本府一聽是這么個理兒,于是便同意了,難道他并未將龍真收押么?” 蘇錦冷笑道:“收押倒是收押了,不過可不在你揚州大獄之中,而是在小石橋附近租了個小院,派些捕快看守,每日大魚大rou的伺候;我率人在八公山浴血之時,此罪魁禍首倒是逍遙快活?!?/br> 宋庠一驚道:“真有此事?” 蘇錦道:“要不要本使帶您去瞧瞧?若非我派人探聽揚州屯糧jian商之事無意得知,倒還蒙在鼓里呢?!?/br> 宋庠大怒,高聲朝外邊叫道:“來人,喚沈提刑來見,本府要親自責問他?!?/br> 蘇錦一把拉住道:“且慢,本使還有話要說?!?/br> 這沈德章的名字赫然便是白牡丹提供的七人之一,蘇錦豈容宋庠打草驚蛇,他還要進一步的弄清楚宋庠到底和這些事有無瓜葛,再做下一步打算。 宋庠臉色yin沉,著實的生氣,沈德章居然背著他這么做,實在是太沒道理,說到底龍真也是罪囚,居然把他當做座上賓來伺候,換做自己是蘇錦,也會生氣;他的罪過導致糧食被劫,蘇錦差點丟了性命才率人浴血搶回,可是龍真倒是沒事人一般的躺在獨門小院里舒坦,真是豈有此理。 “你放心,專使大人,此事本府定給你一個說法,這沈德章到底意yu何為?本府一定要問個明白?!彼吴孕攀牡┑┑牡?。 第三七三章旁敲側擊 .. 蘇錦揮手叫聞訊趕來的兩名衙役散去,拉著宋庠坐下道:“府尊大人,本使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本使只是提醒你,你的揚州城中怕是不像你所說的運轉正常,人人廉潔奉公,有些人也許并沒有你想的那樣一心為公呢?!?/br> 宋庠嘆息道:“本府并沒抱著讓眾人都和我一樣過著清貧生活的奢望,本府只是希望他們能于公不愧圣上隆恩,于私保持品行端正不要作jian犯科便行了,一樣米食百樣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是正常之事,只是你擔心本府下屬作jian犯科,卻是多余?!?/br> 蘇錦道:“眼前就有一個沈德章,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呢,府尊大人怎敢如此斷言?!?/br> 宋庠道:“沈德章這事本府并未查實,適才要去叫他來問話你又阻攔,本府未目見之事斷不能憑你一句話便信了的?!?/br> 蘇錦氣的夠嗆,自己阻攔他傳喚沈德章倒成了他懷疑自己捏造的理由了。 想了想,不能這么直接詢問,此人脾氣臭硬,須得迂回進擊方可有收獲,于是道:“府尊大人,非是我阻攔你傳喚沈德章便是心中有鬼,而是我實在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讓府尊大人沒有臺階下,況且我已命人監視那庭院,府尊大人若是有心可派人私服暗訪,不信我,你總該信你派出去的人吧;只要那龍真不走脫,一切都不是問題?!?/br> 宋庠道:“本府明白,本府也不是在怪你,只是本府對自己的屬下有信心而已?!?/br> 蘇錦暗罵一聲‘措大’,端起酒杯笑道:“還是不談這些為好,好不容易揚州穩定下來,咱們該好好喘口氣才是,來,干一杯?!?/br> 宋庠點頭道:“就是這個話,說起來揚州的事情倒還是仰仗專使大人的機靈,雖然有些出格,畢竟算是穩定住了,這一杯本府敬專使大人?!?/br> 蘇錦含笑謙遜一番,喝光杯中酒。 宋庠道:“不過有一事本府要提醒你,你今日去那馮敬堯的私宅鬧騰去了是么?人家可是告狀告到我這里了,說你帶著馬軍差點拆了人家房子,還差點鬧出人命;揚州城好不容易有安定的環境,磚石大人做事可要加著小心,別弄得天怒人怨,那便不好了?!?/br> 蘇錦沒想到這么快便有人告狀到宋庠這里,忙笑道:“莫聽他們亂說,拽塌了一扇鐵柵欄門而已,手下都有分寸,斷不會出了人命;午后我命人送些錢銀去賠償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宋庠道:“對,賠些錢銀,叫去的人說幾句好話也就罷了,那馮敬堯可是揚州城大大有名的紳士,而且據本官所知,其人樂善好施,有賢達之名;本府上任之初,揚州府官道難行,這位馮老爺還曾出巨資協助本府將東門外官道修葺一新,在東門柳葉渡運河邊還花巨資修建了碼頭,本府對他倒是有些感激,你查存糧歸查存糧,但是可莫忘了人家的功績?!?/br> 蘇錦心里一驚,這宋庠言語中透著對馮老虎的回護,是否說明宋庠真的是和馮老虎勾結到了一起了呢? “府尊大人怎么不早說,早說的話本使今日也不會去為難他,這么個大善人我要是得罪了他,豈不是惹人非議?!碧K錦開始小心翼翼的試探。 “話也不能這么說,你是辦差,職責所在不得不為為之,揚州府中的大戶都需要查一遍,可不能因為馮敬堯出資修路搭橋,修了碼頭,方便了百姓和漕運便不查他,知人難知心,清者自清,查一下證明清白豈非更好么?” 蘇錦迷糊了,這宋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面子話,自己倒還真的不好判斷了,看他臉色不似是言不由衷,這事當真是一筆糊涂賬。 兩人推杯換盞又喝了幾輪酒,吃了些菜,蘇錦將嘴巴一抹道:“今日便到此為止吧,本使回住處歇息,酒有些上頭?!?/br> 宋庠酒量不小,尚未盡興,笑道:“本府還要喝幾杯,專使大人若是不甚酒力便請自便?!?/br> 蘇錦拱手離座,忽然轉身裝作不經意的道:“差點忘了,在下有件事想求府尊大人幫忙?!?/br> 宋庠道:“何事?但說無妨,只要能幫上,一定幫?!?/br> 蘇錦笑道:“本使老家是廬州商賈出身,大人想必知道吧?!?/br> 宋庠道:“商賈出身又怎樣?英雄莫問出處,本府可沒嫌棄你的出身?!?/br> 蘇錦沒想到宋庠如此開明,倒有些意外,笑道:“謝府尊大人理解,本人家中開著生意,家母不愿子啊城中居住,嫌吵鬧,于是在下便命人在廬州城郊外的莊子里起了一座宅院,如今宅子起好了,里邊的一樁小樓就差一個匾額,押解家中糧食來救急的張老掌柜昨日跟我提及此事,要我給那樓題個匾額帶回去裝裱;府尊大人知道,我那字簡直上不得臺面,若是堂而皇之的掛上去,豈不貽笑大方么?所以思來想去,知道宋府尊墨寶乃世人爭搶yu據有之物,便想請府尊大人……” “要本府給你家老夫住的樓題個匾額是么?”宋庠笑道。 蘇錦嘿嘿笑道:“正是正是,在下唐突,不知府尊大人可否賜于墨寶呢?” 宋庠呵呵笑道:“為母建宅造樓,一片孝意拳拳,本府豈能不鼓勵?專使大人歲數不大,但總體而言,禮數上確是值得人敬佩的,不像當今世上時常耳聞之兒大棄母、娶媳婦忘娘的喪盡天良之事,簡直是有違孝道?!?/br> 蘇錦翻翻白眼,居然把我跟這些人比較,草! “這么說府尊大人是答應了?” “自然要答應,何時需要?” “府尊大人要是方便的話便在此時題字如何?正好明日一早,我家老掌柜回廬州一并將墨寶帶走,豈非正好?” “也好,隨我來書房,老夫這便題了便是?!彼吴渣c頭道。 兩人起身來到宋庠書房中,蘇錦親自磨墨,宋庠攤開一張白紙,輕輕提起一只毛頭如雞蛋般大小的大毛筆,在清水中化開,歪頭問道:“題個什么字呢?” 蘇錦笑道:“就題上‘富貴樓’三字如何?” 宋庠一愣道:“富貴樓?這名字太過俗氣,況用者頗多,雖寓意好,但不適合老夫人住處之意吧?!?/br> 蘇錦偷偷觀察他臉色,不動聲色的道:“這名字用的多么?怎地我在揚州府沒見到有人用這個名字呢?” 宋庠道:“本府依稀記得似乎幫人題過此匾額,也是富貴樓三字?!?/br> 蘇錦裝作無意隨口問道:“是誰請府尊大人題的?倒是和我想的名字一樣?!?/br> 宋庠皺眉思索,忽然一拍桌子道:“是了,時間久遠倒有些淡忘了,你這一提本府倒是想起來了,我揚州通判郭大人曾說他一個親戚貴宅落成,請本府幫他題字,也是題的‘富貴樓’三字?!?/br> 蘇錦靜靜道:“通判郭大人?郭品超大人么?” “是他,怎地,你們熟識么?” 蘇錦道:“不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罷了?!毙牡溃喊啄档さ募垪l上若是沒有這個郭品超,老子知道他個吊毛。 “我看令堂大人居住之所就題個‘壽懿樓’如何?圖個長壽懿德之意?!彼吴缘?。 “甚好甚好,還是大人有品位?!碧K錦擺手道,臉上卻殊無笑意,直到此時,蘇錦大致做了個判斷,宋庠看來貌似跟馮老虎并無關系。 雖然似乎有些冒險,但蘇錦還是決定跟宋庠攤牌,時間不等人,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三七四章糊里糊涂 .. 宋庠揮毫潑墨,提筆寫下壽懿樓三字,有小心翼翼換上小筆題上落款,蓋上自己的書法專用的刻有‘伯庠’兩字的私印,放下毛筆邊擦手邊歪著頭端詳墨跡森森的字跡;笑問道:“蘇專使看,可還使得?” 蘇錦看那字跡骨架端正,格局得體,字中頗顯風骨,由衷贊道:“宋府尊真是一筆好書法,難怪那么多人趨之若鶩yu得府尊大人墨寶為榮?!?/br> 宋庠捋著胡子哈哈笑道:“讀書之人,詩書為中,字乃為形,形外中內,缺一不可啊,否則豈能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br> 蘇錦微笑道:“慚愧,在下一無是處?!?/br> 宋庠道:“你不同,你尚未入仕,還算不得正經讀書人;不過這只不過是老夫的一家之言,蘇專使的文采本府早有耳聞,日后稍有閑暇,還想跟專使討論一番呢?!?/br> 蘇錦看他得意的樣子,心道:讀書人了不起么?瞧你那德行,被人蒙蔽尚不自知,還沾沾自喜,瞧老子踩破你這牛皮,看你還高興的起來么? 墨跡干透還需盞茶時間,蘇錦走過去將書房門口伺候的小廝打發走,關了書房門走到宋庠面前。 宋庠有些納悶,這小子鬼鬼祟祟又不知道有什么話說。 “府尊大人,我這里有件大事不知當講不當講?!碧K錦遲疑道。 宋庠道:“蘇專使有話就說,何時變得這般矜持了?!?/br> “非是我矜持,我只怕說出來壞了府尊大人的好興致,故而有些遲疑罷了?!?/br> “但說無妨,是否搜索屯糧之事?此事是不容易,不過在此事上本府倒確實幫不上你什么忙,你若是要找熟悉情況之人,本府命人叫揚州常平倉司范大人來聽你調配問訊便是” 蘇錦笑道:“這個不忙,我要說的乃是關于府尊大人聲譽的一件事,也是今日方才得知,實在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br> 宋庠訝異道:“關于我?本府一向潔身自好,會有什么聲譽上的事?” 蘇錦道:“本人且為大人說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求大人實事求是,因為這確實干系到大人的聲譽,本使不得不慎重其事?!?/br> 宋庠見蘇錦說的鄭重,點頭道:“專使大人莫要賣關子,但說便是?!?/br> 蘇錦道:“適才我向大人求字,大人曾說幫通判郭大人題過一副‘富貴樓’的字副是么?除此之外可曾幫其他人題過相同的字?” 宋庠道:“老夫雖于書法之道不甚精通,墨字也難與大家相媲美,但亦是敝帚自珍,等閑人等求我題字卻是不允的,似‘富貴樓’這等俗不可耐之匾額,非實在抹不開臉面,豈肯隨便題贈?便是專使大人,本府也是因蘇專使解我揚州之困,感恩于心,故而一口應允?!?/br> 蘇錦點頭道:“多謝宋府尊給在下面子,但是我卻在揚州一處私人樓閣之上看到了大人親筆題贈的‘富貴樓’匾額,這卻又作何解釋呢?” 宋庠驚訝道:“私人樓閣?揚州府中的么?” 蘇錦微笑點頭。 “絕無可能,本府題贈匾額自己豈有不知,郭品超索字乃是他的一位親眷私宅,其宅遠在大名府,在揚州豈會有第二家?!?/br> 蘇錦道:“可是本人親眼所見,那宅中主人也親口說是府尊大人所贈匾額,這可奇了?!?/br> 宋庠道:“誰家宅院?本府自己題字難道自己不知么?” “那宅院的主人便是大人口中的樂善好施鋪路搭橋造福揚州的馮敬堯馮老爺,這回大人該想起來了吧?!?/br> 宋庠一臉迷惘,皺眉道:“我和他素未來往,馮敬堯倒是托人邀約我幾次,但我不喜與商賈大戶結交,均予以拒絕,年節中馮敬堯也曾備了禮物送到我這里,但本府豈能要他的禮物,也一一退回,并不曾跟他深交,何來題字相贈之說?” 蘇錦細細觀察宋庠的面孔,想從神態上找到宋庠說謊的佐證,但宋庠表情無辜,好像真的是疑惑不解的樣子,心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位宋知府怕是被人給利用了。 “如此倒也怪了,宋府尊給通判郭大人題過‘富貴樓’匾額,除此之外別無第二次,這匾額怎么跑到馮敬堯的私宅門楣上去了?難道馮敬堯便是郭大人的親眷?這字便是為他而求?” “斷無可能,郭大人乃嶺南化州人氏,而馮敬堯據稱是西京人氏,兩地相隔萬里,如何成為親眷?況且本府就任揚州知府之時那馮敬堯早已在揚州定居十余年,郭大人乃是朝廷從化州屬縣縣令任上調來與我同僚,兩人之前根本沒見過面,絕不可能是親眷關系?!?/br> “這樣啊……”蘇錦假作思索道:“有沒有可能,郭通判私自將你所贈之字轉贈馮敬堯呢?或許他二人關系甚篤,馮敬堯又巴結不上知府大人您,所以通過這一手來充充臉面,讓眾人得知他和知府大人私交甚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