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小穗兒揮著小拳頭吼道:“管他那么多,去了不就全知道了?出發……” 蘇錦哈哈大笑,眾人沿著河邊大道左顧右盼,看著萬民入市、百姓如織的情景,蘇錦大為贊嘆,這便是歷史上的繁華之都,現如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啊,自己居然行走其中,目睹活著的清明上河圖,此情此景,恍若一夢。 行不多時,河岸右側的商鋪忽然全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廣場,蘇錦看著汴河下的石階碼頭上,一艘艘的船只匯聚在階下碼頭卸人卸貨,而下來的人和貨都一直往廣場內涌去,便知道這必是到了地方了。 一問晏碧云,果然是如此,眾人跟隨人流進入廣場,爬上廣場的石階頂端,放眼一看,頓時滿目目不暇給。 迎面是一個方圓足足十個足球場大小的場地,場地上人流攢動,叫賣吆喝聲,絲竹聲,唱曲聲,雞鳴狗吠聲,茶館里開水的滋滋聲,面館中老湯的咕咚聲,喊人的,罵人的,笑的,哭的……各種各樣的聲響宛如一股洪流一股腦兒撲向眾人。 再看眼前,布幔招展,彩旗飄飄,紅燈籠,綠旗子,白幔子,黑牌匾,黃欄桿,滿目彩色,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鼻端香味、臭味、酸味、怪味,什么味兒都有,鼻子也忙不過來了。 蘇錦精神振奮,一把拉著晏碧云的手,一頭扎進這令人感覺不真實的繁華之中。 第二六三章瓦舍 眾人在人堆里鉆來鉆去,幾乎見到沒吃過的沒玩過的都要去買,要說這汴梁人的日子過得可真不賴,那些新奇的玩意蘇錦見都沒見過。<> 比如說吃的玩意,蘇錦生活過的廬州和應天府兩地的花樣已經夠多了,和這汴梁相國寺的門前小吃攤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什么灌湯小籠包、五香風干黑兔rou、江米白絲蜜棗桂花糕、熬糖花生糕、三鮮蓮花酥、桂花大卷酥、紅薯桂花蜜糖玫瑰泥;這些玩意光是聽名字都叫人垂涎三尺,更別提聞著那香味兒,還有點心鋪子里伙計們帶著誘惑的吆喝聲,實在是難擋誘惑。 眾人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了個大肚子,不能一口氣將這些好吃的嘗個遍,走了小半圈大家肚子幾乎全飽了;幾大吃貨這才后悔干嘛在家里吃了那么多的糕點,現在肚子里的食物都堵到嗓子眼了,不能彎腰,一彎腰就要往外漾,偏偏手里還領著大包小包的好吃的,想吃又吃不下,這種痛苦簡直言語不能形容。 蘇錦第一次暴飲暴食,以前出門總是吃的不多,有時候是心緒不好,有時候確實是好吃的不多,但這回不同,連矜持的浣娘也一不小心就‘咯’的一聲打個嬌嫩的飽嗝來,羞得她面紅耳赤。 晏碧云對這些好吃的司空見慣,每樣只淺嘗點點便不吃了,這回見眾人這幅摸樣,于是笑道:“蘇兄,莫如尋個地方歇息一會如何?你看大家路都走不動了,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br> 蘇錦呵呵笑道:“咱們是鄉下人進城,沒見過好的,沒吃過好的,這可撐壞了,晏兄見笑了?!?/br> 晏碧云笑道:“能吃是福嘛,出來玩就是要吃好喝好玩好,否則出來作甚?” 蘇錦道:“晏兄說的在理,那咱們去哪坐坐呢?” 晏碧云小手一招道:“隨我來,里邊有瓦子,咱們便看戲聽曲兒邊歇息如何?” 蘇錦道:“那敢情好,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進瓦子聽曲子,見識見識去?!?/br> 一行人隨著晏碧云往里逶迤而行,穿過小吃遍布的店鋪攤點,走不幾步,一道巨大的門樓橫亙在左手邊,門樓上紅底燙金大字的匾額上寫著《中瓦舍》三個大字,門口有頭扎紅絲絳身著翠綠襖的兩名清秀的小廝一左一右的招呼著客人,客人們絡繹不絕的往瓦子門里進,看上去很是熱鬧。 蘇錦問道:“此地叫中瓦子,不用說京城東南西北各有瓦子嘍?” 晏碧云道:“汴梁城瓦舍頗多,在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不過最有名的卻只有十幾家;這里是城中繁華之地,這些瓦子按照地域起名字,此地的叫中瓦舍,東南西北的自然也照此取名,不過還有諸如桑家瓦舍、棗園瓦舍、新門瓦舍、角門瓦舍等等,都是根據所在地點起名,跟方位到無干系?!?/br> 蘇錦咂舌道:“幾十家瓦舍么?有那么多人看戲聽曲?能賺到錢么?” 晏碧云笑道:“不賺錢人家白忙活么?這可是暴利之業,只憑技藝和賣相便可賺的盆滿缽滿,前期一次性置辦房舍招募藝姬要花上一筆,后來的便是賺頭了?!?/br> 蘇錦砸著嘴道:“這倒是個賺錢的行業,可惜我蘇記財力微薄,開不起?!?/br> 晏碧云白了他一眼道:“世間商機萬千,賺錢的來路也多的很,你見一個賺錢便想插一杠子,哪里那么容易?快別瞎想了,咱們進去吧,我去買票?!?/br> 蘇錦傻眼道:“這大門口還要買票?” 晏碧云奇道:“你這話問的奇怪,不憑瓦舍票據你如何能進去?然則人家白白讓你去飽耳福眼福?” 蘇錦笑道:“不是那意思,不是聽說瓦舍里邊分各色勾欄,有雜耍、唱曲、唱戲、說書等等的么?咱們門口買票到里邊不是還要買么?這不是jian商所為么?多收一次票錢啊?!?/br> 晏碧云微笑道:“就你小心眼,人家瓦舍經營者就沒腦子?我這是去買通票,一票而通,盡情游玩,除非人家關門,否則隨便你玩到什么時候;若是不買這通票也可進去游玩,但勾欄卻是進不去了,要看時需的一個個的重新購票,而通票其實最劃算,一票可以將里邊十幾處勾欄統統玩個遍,而在里邊買票一個個的看,所費費用將是通票的兩倍,這可是優惠呢?!?/br> 蘇錦暗暗點頭,心道:“原來古代就有了一票通的概念,這便是利用人們愛占便宜的心理,譬如通票三百文,而里邊的票價是每場五十文,十六座勾欄全看完便是八百文,憑空省五百文,何樂不為;雖然他們一天逛下來也不過看個四五場的樣子,所費不過兩百文左右,買通票其實花的更多;但這種情況,卻被他們的貪小便宜的心理排除在考慮范圍之外了。 眾人買了通票進門,里邊用布幔隔起一道一道單獨的空間,前面也有空地供人休息,露天下擺起一張張桌子,游玩之人確可以呆在茶桌邊什么都不做,光看熱鬧。 但是兩側布幔內人聲鼎沸,絲竹悅耳之聲,喝彩叫好之聲,哄笑插科打諢之聲盈耳,誰又能坐的???到最后還不是忍不住買張票鉆進布幔之后的世界中逍遙去。 由于主要的目的是歇腳休息,眾人選擇了能聽曲兒的蓮花棚,出示票據之后,看棚小廝掀起簾幕躬身以請,眾人魚貫入了棚中,只一眼掃過去,蘇錦便大為贊嘆。 眼前布幔中的地方著實不小,大大小小竟有三十個桌子擺在其中,正前方一座彩臺,四周雕欄圍繞,彩幔松挽,正是一座戲臺。 蘇錦游目兩旁,原本以為側邊也是布幔圍著的,卻沒料到兩邊全是用丈許高的木制圍欄隔開,在外邊用土布蒙住,起的卻是隔音的效果。 “勾欄,勾欄,為何叫這個名字?”蘇錦道。 “何為勾欄,看看那戲臺便知道了?!标瘫淘菩Φ?。 蘇錦這才明白,原來勾欄的稱呼是這么來的,戲臺和演出場所都是用欄桿隔開,故而得名。 場上滿滿當當的坐了六七十位聽客,有衣著光鮮的富家子弟,也有挽袖卷腳的短打扮的百姓,大家似乎對于在這種場合聚集到一起毫不在意,也絲毫沒有相互嫌棄的感覺。 來這里的人都是來聽曲兒尋開心的,只要聽得爽,身份如何倒不是最重要的。 臺上一名身著湖綠色長裙的歌女正濃妝端坐在臺上,懷抱琵琶唱著曲兒,蘇錦等人尋了個角落上的空位坐下,早有伙計上前來輕聲問道:“客人可要吃些東西么?” 晏碧云道:“外邊吃的多了,來兩壺杏仁茶吧?!?/br> 那伙計點頭哈腰笑道:“客官是行家,便知我中瓦舍杏仁茶泡的最好?!?/br> 晏碧云一笑,揮揮小手,讓他去沏茶,蘇錦好奇道:“杏仁茶也有說道?” 晏碧云以扇遮口輕聲道:“就是個名氣而已,其實原料都一樣,都是杏仁、芝麻、蜂蜜、干玫瑰、葡萄籽、櫻桃等原料炮制,不過倒是有些健胃消食的功效,此刻吃倒是正合適?!?/br> 蘇錦傻眼了,泡個茶都這么多講究,枉自己還自己為見識廣,到汴梁城里來,自己一下子便成了啥也不懂的劉姥姥了。 正想間,卻聽前面臺上曲音方歇,一干人等噼噼啪啪的鼓掌,更有人拋上銀錢打賞,臺側的一名書生打扮的中年人一邊登記打賞數額一邊高聲唱諾:“張公子打賞大錢五十文……白牡丹拜謝!” “李公子打賞大錢三十文……白牡丹拜謝!” 隨著他的唱諾,臺上女子頻頻萬福,彎腰拾撿著臺上的銅錢,臉上的脂粉堆里都透著笑意,口中嬌聲致謝,臺上臺下哄笑喧鬧,熱鬧非凡。 蘇錦看著這一切,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第二六十四章我是你爺爺 蘇錦眼神一瞄,看到身邊的浣娘神情落寞,不由的心中一動,腦子里轉了轉,忽然明白浣娘為何這般的落寞無語了。<> 浣娘出身歌女,雖未進過這樣的勾欄中表演,但此情此景定然是勾起了她心中的不愉快的回憶,當年她和柔娘流落街頭賣唱,恐怕也經常碰到別人丟銅錢在地上,然后看著姐妹二人在地上撿錢狂笑的情形,此番再次見到,當然是喚起回憶,心中不免自卑了。 蘇錦暗罵自己粗心,難怪剛在大家都要進來的時候,浣娘磨磨蹭蹭的挨在最后邊不愿意進來,此刻想起來,定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蘇錦探手過去,輕輕握住浣娘的小手,探頭過去在她耳邊道:“是我不好,你別傷心,那一切都已經過去很久了,老是記著那些苦難的日子徒增煩惱,咱們現在不是挺好么?” 浣娘感激的看著蘇錦微微點頭,輕輕將小手抽回,看了一眼晏碧云,卻見晏碧云恍若未覺,嘴角含笑看著臺上,這才舒了口氣,臉上浮現出笑意來。 蘇錦放了心,原來女子其實要的也并不多,像柔娘浣娘這一對解語花,其實自己只要一個眼神,一句安慰,便足以讓她們開心半天,自己付出的其實很少,但是她們兩人卻能夠因為這一丁點的付出而感到滿足,也不知是自己的幸運還是她們的不幸。 臺上女子撿完銅錢福了一福進了臺后,臺邊那書生又大聲道:“下一位出場的小娘子乃京師名角徐冬冬姑娘,有客官愿意點曲兒的便招呼在下一聲,您不用動,在下拿著曲本去您座上讓您點曲兒;徐冬冬姑娘一首曲子的潤資乃銅錢八百文……” 話音剛落,一名青衣女子抱著琵琶上了臺,垂首道了個萬福靜靜站在臺上。 臺下先是一靜,忽然爆發一片嗡然之聲,有人興高采烈,有人卻搖頭亂罵,更有的人卻是嫌八百文的潤喉之資過于貴了,鬧騰了半天卻無人點曲兒。 那書生有些尷尬道:“諸位,徐姑娘乃我汴梁城名角,早年間跟那陳師師亦是齊名,同為桑家巷綠柳莊的頭牌,平日間請也請不到她,今日能來我中瓦舍蓮花棚獻藝乃是極為難得的,諸位難道不想聽聽她的仙音么?” 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摸樣的人起身道:“八百文錢爺倒是花得起,只是這徐冬冬年老珠黃有甚看頭?” 臺上女子身子一顫,頭垂的更低了。 那中年書生賠笑道:“公子爺是來聽曲兒的,卻不是來看人的,再說徐冬冬姑娘今年不過三十出頭,風采依舊,人老珠黃之說何來?” 華貴公子指著那女子道:“你這老兒恁般扯不清,三十多歲還不老,你看看她臉上的雞皮,掉下來都能稱上二兩了,你怎么不去請個白發老嫗來上場子?本公子知道這徐冬冬生活困頓,又被那柳七賴上,賺了錢來全部換了黃湯灌進那柳七的肚子里,爺可不當這冤大頭,有錢也不給她倒貼,若是她真的缺錢花,爺倒是可以收留她,莫如你去撮合撮合如何?” 眾人轟然大笑起來,有人叫道:“柳公子,你倒是打得好主意,一會說人家人老珠黃,一會又要收留人家,你倒是活泛,心眼比那凍豆腐還多?!?/br> 柳公子瞪眼道:“你們懂什么?爺我就是不忿那柳七,五六十歲的老東西一個,干嘛這些人對他死心塌地?偏偏他又沒本事,吃著別人的軟飯,這些女子也死心眼,說什么‘不愿穿綾羅,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黃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見,愿識柳七面?!@可笑死人了;既如此還出來唱什么曲兒,‘不愿千黃金,愿得柳七心,’既有了柳七的愛護,千兩黃金都不換,干嘛要為這區區幾百文來哀求?!?/br> 眾人目瞪口呆,均感覺此人有些奇怪,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家中有些背景,平日里到處閑逛出言不遜,雖不知家中勢力如何,但從他的行為做派來看,怕是官宦衙內,可惹不起。 臺上的女子身子顫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珠淚滾滾落下,眾人看得真切,卻無人敢出頭。 靜寂中,遠遠的角落里有人清清楚楚的說道:“徐冬冬自愛柳七文采風流,干你這廝甚事?卻來羨慕嫉妒恨,你若有柳三變之才,還怕沒有花魁傾心么?只是你雖也姓柳,怕是腹中無半點星墨,徒作酸葡萄之語罷了?!?/br> 柳公子大怒,轉頭四顧道:“誰?是誰?” 西南角一張桌子邊慢慢站起一個青衫少年來,朝四處亂看的柳公子招手道:“是小爺,在這兒呢,在這兒呢?!?/br> 那柳公子憤然起身道:“你是何人,膽敢羞辱本公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何人?” 青衫少年皺眉道:“怎么到處都是這路貨,本來今日想好好逛逛汴梁城,卻又遇到這樣的腌臜玩意兒?!?/br> 那身后一名雙鬟小婢嘻嘻笑道:“是有些奇怪,公子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遇到這種嗡嗡叫的蒼蠅?!?/br> 青衫少年佯怒道:“怎么說話呢,你是說爺我是招蒼蠅的大糞么?” 那桌上男男女女頓時轟然大笑,邊上一名粉嘟嘟的公子爺用折扇掩口笑的直咳嗽。 那小婢紅著臉道:“公子爺莫惱,小婢比喻錯了,公子爺豈是大糞,這么說吧,公子爺是那招蜂的野花,你到哪那些討厭的野蜂便到哪?!?/br> 青衫少年皺眉道:“你是在諷刺爺水性楊花么?”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桌子后面站著四五位矮墩墩的家伙笑的一抽一抽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那小婢臉紅耳赤,抓起桌上的扇子照著五個家伙一頓亂打,道:“叫你們取笑我,打死你們,打死你們?!?/br> 五頭吃貨趕緊抱頭求饒,蘇錦靜靜的道:“學著點,公子給你打個比方,公子爺是那天上的白天鵝,不管到哪兒都能遇到一幫癩蛤蟆。因為,癩蛤蟆總是想跟白天鵝較勁?!?/br> 小柱子帶頭鼓掌道:“公子爺好比喻?!?/br> 五頭吃貨趕緊跟上,鼓掌道:“有才,真有才?!?/br> 那柳公子被這幫人旁若無人的奚落,火冒三丈,咬牙喝道:“還不上前給老子撕了這幫土包子的嘴巴,看著爺受人愚弄不成?” 和他同桌的數名大漢聞言同時起身,一言不發抄起板凳便朝后走,那中年書生嚇得臉色發白,忙上前勸阻道:“柳公子,柳公子,給在下一個薄面,此事就此作罷便是,在下給您賠不是?!?/br> “給你面子,你還有面子?滾一邊去?!绷由焓忠煌?,那中年書生仰面摔出去老遠。 七八個大漢氣勢洶洶的將蘇錦等人的桌子圍了起來,柳公子從兩名大漢的縫隙擠進去,指著青衫少年的鼻子道:“哪里來的土包子,敢對爺爺出言不遜,今兒個要你好看?!?/br> 青衫少年雙手報臂冷笑道:“小爺好怕,小爺要被你嚇死了?!?/br> 青衫少年的謙遜讓柳公子更加的惱怒,怒喝道:“死到臨頭還嘴硬,跪下叫三聲爺爺,便饒了你?!?/br> 青衫少年哈哈大笑,挑眉道:“當真?” 柳公子得意的道:“爺爺言而有信,我柳賓華從不跟土包子計較?!?/br> 青衫少年笑道:“那你可聽好了,我可要叫了?!?/br> “叫吧,大聲點?!?/br> “我真的叫了哈,你可要答應,不答應不算數?!?/br> “廢話恁多,你叫我爺爺我能不答應么?快叫?!?/br> 青衫少年嘿嘿一樂,開口大聲叫道:“孫子哎……快答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