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蘇錦飛速的穿好衣衫,胡亂凈手洗面整理一番,沖出房門,樓上樓下尋了幾遍都沒見到小嫻兒的人影,蘇錦又在和豐樓后院的樹叢花影中尋找,終于在一叢燦爛的秋菊旁看見小嫻兒高高瘦瘦的身影。 小嫻兒手扶桂樹看著金黃燦爛的一片菊花愣愣的發呆。 蘇錦輕輕走上前去,將手搭在小嫻兒的肩膀上,輕聲道:“嫻兒!” 小嫻兒身體一抖,隨即轉過身來,清秀的臉龐上兩行淚水撲簌簌流淌下來,蘇錦什么都明白了,伸手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道:“嫻兒,原諒我,我……” 小嫻兒伸手堵住他的嘴,輕聲抽泣道:“蘇公子,什么都別說了,嫻兒只求你一件事,請公子務必答應嫻兒?!?/br> 蘇錦道:“請講,慢說一件,便是千件萬件,我也答應你?!?/br> 小嫻兒搖搖頭道:“嫻兒只要你答應我這一件事,那便是,忘了此事,便當做從未發生過,小姐哪里千萬莫要讓她知道;我家小姐對你情深意重,我不能傷她的心,你不可辜負了她?!?/br> 蘇錦皺眉道:“可是你……” 小嫻兒道:“小婢命苦之人,從未妄想其它,只求我家小姐幸福平安便足已償平生之愿,此事再也休提了?!?/br> 蘇錦搖頭道:“你莫如此說,我蘇錦豈是無情無義之人,此番是我的錯,定會極力彌補?!?/br> 小嫻兒咬牙道:“公子爺,你不聽小婢的話,便是要小婢去死,小婢自小服侍小姐,今日鑄成大錯,我有何顏面見小姐,你答應我吧,他日你和小姐鸞鳳和諧,小婢……小婢也算是做了一番功德?!?/br> 蘇錦還待再說,小嫻兒一甩手掙脫蘇錦的懷抱,捂臉奔去。 蘇錦呆呆站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樹從中,心中懊悔不迭,什么都能管得住,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這便是男人的悲哀。 一陣秋風吹過,殘花枯葉瑟瑟而下,落了蘇錦滿頭滿身,蘇錦心緒如潮,悄立良久,才舉步出門而去。 第二五四章西行 次日一早,蘇錦去書院辭行,蘇錦要離開書院赴京之事早已經在書院中傳開,不過蘇錦和書院眾教席給出的理由是皇上召見蘇錦是為了太祖托夢之事相詢,這個理由倒也貼切,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皇上不可能沒有任何的表示。 書院停課半日,送別蘇錦,戚舜賓方子墨帶著眾學子一直送到西門外十里長亭。 包拯也帶著府衙一干人等前來送別晏殊富弼等人,兩下里一比較倒是蘇錦這邊的人比送三司使大人的多了數倍,不覺莞爾;這小子人緣當真不錯,看來在書院里混的滿自在。 三杯離別酒飲罷,方子墨上前來遞給蘇錦一個小布包裹,拍著蘇錦的肩道:“老朽為教席三十年,所遇學子多如過江之鯽,似你這般人物倒是鳳毛麟角,今日一別將老朽數十年之心血匯聚贈送與你,你此去山高水深,世道艱深之處當漸有領略,老朽也沒什么可以幫你,唯將老夫閑暇時所著書稿交付與你,對你或可有所幫助?!?/br> 蘇錦翻身下拜雙手接過包裹,觸摸之際,卻果然是一疊書稿。 “老朽另有一言相告,望你能借鑒一二?!?/br> “恩師請指教?!?/br> “為人處世圓滑玲瓏無傷大雅,但若是為官為學須得老老實實,切忌浮躁跳脫,便如當日罰抄《學而》五百遍一般,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來那并非你的筆跡么?慎之慎之?!?/br> 蘇錦滿臉羞紅,連聲稱是道:“謹記恩師教誨,學生時時記在心頭?!?/br> 方子墨點頭道:“也不求你時時記在心尖,但修身無處不在,好自為之吧?!?/br> 方子墨拍拍蘇錦的肩膀,嘆息著轉身歸去,蘇錦看著他消瘦的背影,踽踽獨行之態,心中唏噓,這位方子墨好像是個謎,相處數月,都沒摸得透他。 正發呆之際,胳膊被人扯了一下,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吳恒心,這貨眼圈紅紅的,女子一般的抽著大鼻子道:“老六,你走了,今后俺跟誰混啊?!?/br> 蘇錦失笑道:“我又不是死了,明年春天還回來的,我們還要一起蹴鞠,一起秋闈中舉呢;再說了,幾位兄長賢弟都在此地,說起來我倒是羨慕你呢,我這一去孤零零一個人,可是無聊了?!?/br> 吳恒心喜道:“明年春天你還回來么?那可好了?!?/br> 蘇錦仰頭算算日子道:“年后三四月吧,到時候應該可以回來了,除非皇上把我留在京城給個宰相當當,不然我肯定是要回來的?!?/br> 晏殊、包拯等人大翻白眼,這家伙想的倒美,開口就是宰相,這些人打熬到五六十歲也沒混進兩府,當宰相是糖豆子么?想給誰一顆就給誰一顆。 蘇錦轉向王安石、魏松鶴、盧大奎、程良木等人一一拱手話別,開路親衛吆喝一聲,車隊粼粼而動,緩緩而西,沿著泥石官道直奔汴梁而去。 蘇錦在馬背上轉身回望,連連揮手,只聽秋風中王安石的聲音傳來,曼聲吟道: 歸臥不自得,出門無所投。 獨尋城隅水,送子因遠游。 荒林纏悲風,慘慘吹駝裘。 捉手共笑語,顧瞻中河舟。 嗟人皆行樂,而我方坐愁。 腸胃繞鍾山,形骸空此留。 念始讀詩書,豈非亦有求。 一來裹青衫,觸事自悔尤。 不足助時治,但為故人羞。 子今往京都,車必憩汴州。 寄聲京華客,莫忘舊時友。 …… 應天府到京城直線距離其實并不遠,用后世的距離來測算,通了天不過四百里的直線距離,但這是在宋朝,若是從寧陵經民權過杞縣至汴梁城倒是便捷之道,路途也差不了多少。 只可惜這一代山路縱橫、還有鹽堿風沙之地,路上還要經過回回族聚集的一大片區域,大宋開國以來,雖然這些區域早已納入管轄之中,但在無論在生活習慣和心理認知上,漢人總是對這些回回有一絲輕蔑和敬畏的心態。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官道的修建刻意避開了上述的那些地區,人力物力的限制決定了官道不可能在山嶺中取直線前行,心理上的排斥感又避開了回回聚集之地,如此一來,官道本可以一條線的直通,到現在卻先西而南再往北,成了個蜿蜒的北斗之形,兩地間的距離陡增一倍,擴大到近千里之遙。 晏殊等人的隊伍溜溜達達速度緩慢,蘇錦騎在馬上昏昏欲睡,眼見照這個速度,一天下來能走七八十里已經是奇跡了,這近千里的路途怕是要十來天方才能到達。 蘇家幾個下人倒是很興奮,小穗兒和浣娘身為女子,按常理而言,一輩子終老廬州不足為奇,這下跟著自家公子不僅來過陪都應天府,而且這便要去繁華如夢的汴梁城,這股子興奮勁而怎不叫她們欣喜若狂;兩人掀開車簾指點沿途風物,悄聲細語,嘴巴都沒合攏過。 王朝馬漢趙虎張龍這四大吃貨倒是見了些世面,不過京城倒是頭一回去,而且平生第一次分配到一匹馬兒騎,這份得意勁兒就別提了,騎在馬上左顧右盼,神采飛揚。 最苦逼的算是小柱子了,依舊趕著那小青拉的騾車兒,稀稀落落的跟在隊伍后面吃灰,不時的向四大吃貨投去嫉恨的目光。 蘇錦昏頭昏腦的無精打采,和他并肩騎行的富弼看出來他的無聊,笑道:“賢弟,很氣悶么?” 蘇錦打了個張口道:“還好吧,秋陽溫暖,山川壯麗,蠻有意思的?!?/br> 富弼看他言不由衷,笑道:“久而久之你便習慣了,咱們當了朝廷的差倒有一大半時間是在路上,這么點寂寞都挨不了,那什么也別提了?!?/br> 蘇錦看著坑洼不平車轍深至人膝的石頭路心道:這他媽也算是官道,還好這年頭除了兩條腿便是四條腿,要不就是兩個輪子,自己穿越過來即便是帶來一輛勞斯萊斯,怕也是只能當擺設,在這樣的路上寸步難行;難怪富弼說大部分時間消耗在路上了,這樣的路能快起來才怪。 富弼看蘇錦不說話,逗著他道:“怎么了?在想心思么?說出來聽聽?!?/br> 蘇錦被他一刺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于是輕聲問道:“那日我聽晏大人說,那府尹唐介在路上為強人所殺?可有此事?” 富弼左右看了看,探頭低聲道:“確然,就在離此三十里的牛頭驛,押送的十幾名士卒也盡數被殺了?!?/br> 蘇錦皺眉道:“那該有多少人參與才能一舉擊殺十幾個人啊,什么人干的,有蛛絲馬跡可循么?” 富弼道:“馬匹財物全部搶走了,只剩下十幾具光溜溜的尸體,看樣子是劫財,定是附近的強人所為?!?/br> 蘇錦驚訝道:“官道附近有強人出沒?” 富弼道:“這便是問題的關鍵,這一帶太平的很,官道沿途左近州府都有廂兵把守,這些強人也不知道從那里冒出來的,這事很可疑?!?/br> 蘇錦翻翻白眼道:“這還用問?當然是有人冒了盜匪之名,目的便是要宰了唐介滅口?!?/br> 富弼微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你,不過此事你可別張揚,大人說了,就說是強人劫財,順手殺了人?!?/br> 蘇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裝糊涂或許可以迷糊趙宗旦,不用說是為了配合包拯的下一步動作,至于什么動作,那就不得而知了;蘇錦揣摩,無外乎先控制住應天府的局勢,將滕王困住,再探查出匪巢所在,剿滅這些盜匪,再回頭來收拾趙宗旦。 現在要拿趙宗旦易如反掌,但是拿了他而沒有直接證據,圣上定然不滿意,皇上是要的意思恐怕是既要宰了他又不能讓天下人說嘴,所以須得有鐵證,剿滅匪巢之后抓獲的匪首的供詞將是趙宗旦脖子上的絞索,唐介死了,這些證據便更重要了。 蘇錦曾想過,若是一刀宰了趙宗旦,也來個嫁禍盜匪之計,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是最蠢的一個辦法;且不說堂堂滕王爺趙宗旦被強盜宰了是否可信,便是人人信了,這趙宗旦一死,他養的私兵和土匪無人壓制,定然會四處作亂,到時候西北在對峙,家里又在叛亂,局面可就一團糟了,哪來那么多士兵調去平叛,而且平息了叛亂也必然是涂炭了四方,顯然是下下之策。 “賢弟,打起精神來,日落前趕到前面驛站,有人可等著你呢?!备诲龊呛切Φ?。 蘇錦一驚道:“誰?” “還能有誰?今天你見到她來送行了么?早動身了,就在前面驛站等著我們呢?!?/br> 蘇錦大駭道:“這……這條路才出了匪盜,這不是犯險么?可了不得了?!闭f罷揮鞭打馬往前奔去。 富弼見狀忙招手喊道:“莫急,莫急,聽我說啊,我還沒說完呢?!?/br> 第二五五章貓膩 富弼騎術上佳,策馬很快便追上了蘇錦,探身一把拉住蘇錦的馬韁,喘著氣道:“你也太猴急了,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沒影了。<>” 蘇錦急道:“太胡鬧了,這條路明明不太平,卻還任由她先行,萬一出了事該如何是好?!?/br> 富弼笑道:“出什么事???七八十人護著呢,個頂個的是好手,沒個兩百盜匪能動的了她么?你當大人不關心自家侄女兒,就你最關心嗎?看,咱們這么一跑定惹得大人不明就里?!?/br> 正說著,一名親衛策騎趕上來道:“富大人,三司使大人差小的來問,為何突然策馬奔跑?” 富弼笑道:“你去回大人,蘇公子有些氣悶想揚鞭奔馳一番,沒什么大事?!?/br> 那兵士自去回話,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抱拳道:“大人想請蘇公子去敘敘話,蘇公子請吧?!?/br> 蘇錦本想一溜煙的趕去前面和晏碧云匯合,但晏殊有請自然不敢不從,只得撥轉馬頭,回到隊伍中間來到晏殊的大車前,對著紫色的車簾朗聲道:“在下蘇錦奉命前來?!?/br> 晏殊探出頭,吩咐道:“上車來說吧?!?/br> 蘇錦下馬鉆入車內,大車內寬敞的很,兩側數只箱籠,里邊全是書籍和紙張,晏殊用手中握著的一本冊子指指對面的軟座道:“坐吧,老夫有話問你?!?/br> 蘇錦依言坐下,晏殊微笑道:“覺得有些氣悶是么?小牛犢子全身是勁,不撒撒歡不舒服是么?” 蘇錦心道:這是什么話兒,這般行路法,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到京城。 “你看,老夫正在研究這幾年朝廷的米糧和財稅進項,有些數字也好告訴與你,讓你心里明白?!?/br> 蘇錦道:“皇上不會問我這些吧,這可是與我無關?!?/br> 晏殊拂然道:“你若辦差,當需知曉其中的虛實,譬如我大宋總懇田之數幾何,畝產幾何?歲收幾何?人口幾何?消耗幾何?借助這些數字便可得出民間尚有多少糧食未曾流通,再憑借這些便大致推出jian商屯糧的數目了;咱們既要辦這差事,自然要知道到什么程度方可解目前之危,若是一味催逼或者寬松,豈不是瞎眼走夜路么?” 蘇錦笑道:“大人勿惱,這些數字私下給我便是,我說的是皇上不會問起這些,我也不會主動去說;據在下揣度,皇上最想知道的怕是我們將用何等手段去收繳這些屯糧?!?/br> 晏殊道:“據你看來,該如何進行呢?” 蘇錦道:“蘇錦聽大人安排便是,具體采用何種策略,還是皇上和大人拿主意就是?!?/br> 晏殊沉著臉道:“你何時變得這般的圓滑,怕是你還不知道這趟差事的重要性吧,這一次若是不能建功,慢說是百姓流離動蕩,便是軍中也將會斷糧,你知道這會造成什么樣的嚴重后果么?” 蘇錦心道,后果再嚴重,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你們早干嘛去了,南方大旱,連我們這些商賈都知道將會有饑荒,早在五六月間便要未雨綢繆,現在來堵漏洞,當然手忙腳亂了。 “大人心里有什么想法?能跟在下說說么?” “當然要和你說,這次老夫只能在幕后,老夫一動,消息馬上泄露,到時什么都辦不成了;我是這么想的,朝廷對于囤積之罪早有明文,太宗端拱二年關于應允商家向官倉中入糧食的詔書中曾言:‘所有食祿之家并形勢人,并不得入中斛斗、及與人請求折納。違者,許人陳告,主吏處死,本官除名貶配。仍委御史臺科察。其所中斛斗,不計多少,并支與告事人充賞。主吏自能陳告,并免罪,亦依告事人例施行。其監納朝臣、使臣,不得受人囑托納中斛斗,違者并除名貶配?!?;這一條后來被當做律法并入宋刑統之中,至今已四十余年?!?/br> 蘇錦問道:“食祿之家我懂,何為形勢人?” 晏殊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似乎怪他連這都不懂,道:“所謂食祿之家并形勢人,乃是指官員士紳之家,或有權勢或有土地,此條便是杜絕在入中官倉的過程中產生損公肥私的舞弊之行?!?/br> 蘇錦思索一番,輕輕搖頭道:“這一條怕是要修改了,太宗年間的條款至今已經痼疾,我想正是因此條過于嚴厲,而官員鄉紳則因此囤積大量存糧不入中官倉,今日局面未嘗非因此條而起?!?/br> 晏殊笑道:“你考慮的有道理,不過卻不是全部,當初太宗爺下這道嚴詔之時,乃是因為這些有權勢地畝財產之人利用入中之機中飽私囊,簡單的來說這些人財力巨大,在當地州縣結成勢力,控制糧米價格,朝廷官倉每歲中入糧食都有一個價格,譬如太宗年間朝廷的中入價格為每石四百文,然則新糧上市之時,百姓糶糧時這些人便把控市場,壓低價格以三百五一石或者更低的價格借用朝廷名義收糧;利用小民急于糶糧之心理,低價收入,高價中入官倉,賺的差價?!?/br>